林間走出來幾個男人,除了剛才酒肆里的胖子一伙人,還有幾個身著侍衛(wèi)裝扮的年輕男子。為首的那個劍眉大眼的男子身量高大,他就是被稱作大蘇朝第一神箭手的鴣影。
玖兒沒躲過鴣影的箭也是情理之中,就連武藝絕頂?shù)臅r翊,此前也中過他的箭。
鴣影不太高興的朝向胖子發(fā)問,“阿金,你不是說還有個相貌英俊,武藝高強(qiáng)的年輕男子嗎?怎么沒見著?”
“可能...可能是她同黨,分了錢就跑路了?!睆埪方鸫丝堂嫔€不太好看,躬著身子挪過去,狠狠踹了地上的玖兒一腳,罵罵咧咧道,“死騙子,看我張爺不整死你?!?p> 鴣影急忙喝止住他說,“你別動手動腳的?!?p> 另一個站得近的侍衛(wèi),看那女子被他踢翻了個身,正好露出臉來,果然生得白凈甜美。這下也嘲諷著問,“你們該不會是見色起歹心,編出些謊話來誆我們來抓人吧?!?p> “沒有沒有,我們哪敢在鴣影大人面前編瞎話啊!這個女子剛剛在蓮香酒肆投毒騙錢,掌柜的和跑堂小二都看見了,他們十來個人攔都沒攔住,她那黨羽身手著實了得啊,哎喲...這可害苦了我...”張路金旁跟隨著的那個小眼睛男人急忙解釋著,話還沒說完又捂著肚子道,“我憋不住了,茅廁,啊不,樹林子,我去那邊樹林子方便下?!?p> 張路金也接過話底氣十足的辯解道,“酒肆那么多人都可以作證的,我可沒說謊?!?p> 他一邊說一邊打量玖兒的身材,一邊不自覺的舔了舔舌頭,悄悄的拉過鴣影袖子又道,“咱們把這女子抓回去關(guān)著,她的黨羽必然要來救人的,到時候把他們一網(wǎng)打盡!這女子就由我看管吧,我先威逼,實在不行再利誘,沒準(zhǔn)兒還能問出些話來?!?p> 鴣影不屑的斜眼瞄向他,“你來看管?你心里打什么主意我不還知道嗎?”
“嗨...咱們自家兄弟說那些...”張路金蹲了下來打量著玖兒,笑得淫邪,“這丫頭騙了掌柜二十兩黃金,我好好找找銀票被她藏在哪兒,就當(dāng)是給兄弟們的辛苦費(fèi),也不枉鴣影大人特地跟過來射這一箭了。”
那幾個侍衛(wèi)一聽有黃金可分當(dāng)下都不做聲了。
鴣影臉色一沉,更加料定張路金是因色起歹心,故意誘自己幫他抓人,于是怒喝道,“你別想著用錢收買我!這女子身份不明,先綁回府里,待我查明實情后再親自審問?!?p> “啊?”張路金惋惜極了,瞪眼追問,“二十兩黃金呢!天上掉下的錢都不分??!”
正在此時,林子里傳來一陣馬蹄聲,只聽得有男子高喊,“鴣兄,請高抬貴手。”
“來者何人?”鴣影習(xí)慣性的握緊了手中的弓,側(cè)頭仔細(xì)分辨林中的聲音。
原來是睿軒帶領(lǐng)著政王府的幾個侍衛(wèi)策馬而來。他沖到玖兒躺著的地方,收了韁繩急忙翻身下馬,抱起玖兒一看她肩頭的箭傷,立馬變了臉色。
鴣影見政王府的人趕過來,心下也是納罕,奇怪的詢問,“這丫頭難道是你認(rèn)識的?”
“玖兒是政王府里的丫頭。今日請假外出,難道得罪了各位?竟要用麻藥箭射傷她?!鳖\幈鹁羶浩鹕淼溃叭缬械米?,先向各位賠個不是,其他話我們慢慢再說。眼下她受傷了,我先帶她回政王府?!?p> 張路金正想張嘴解釋點什么,被鴣影抬手制止,他說,“我們實在不知姑娘竟是府上的人,睿兄你帶回便是。這麻藥一兩個時辰就散盡了,醒來后行動入常。”
睿軒急急的帶著玖兒趕回了王府,又請了林大夫來包扎好傷口。綺欏強(qiáng)壓著怒氣招呼幾個小丫頭給玖兒倒水搽身換衣,政王爺聽說玖兒受了傷也親自來她房間查看。玖兒迷迷糊糊的慢慢醒轉(zhuǎn)過來,她聽到政王爺熟悉的聲音時,心下的大石一下著了地。
她原本以為自己要死了。
她怕死。
她怕比易公子和瑜姑先死。
蓮姐姐的仇還沒有報,珞珞還沒有找到。在剛才漫長的昏迷里,她一直催促自己快點醒來,醒來后繼續(xù)任務(wù),繼續(xù)報仇。
可是,她還是做了那個童年時的噩夢。
很小的時候,她的性格還未被馴服,總是想逃跑,每次逃跑都被瑜姑抓回來結(jié)結(jié)實實一頓鞭子抽,抽完了又潑涼水讓她醒,再把她關(guān)進(jìn)漆黑的遍地老鼠蟑螂的屋子,被咬的滿身傷,傷口的膿血伴隨著那些刺痛瘙癢和臭味,是玖兒記憶中最不愿觸及的陰影。
“政王爺...”玖兒微弱的呼喚他,像要證實這不是夢似的,揉了揉眼說,“我回來了嗎?”
“你醒了?”晅政聽到她聲音有些驚喜,急忙回頭走到她床邊。
才醒轉(zhuǎn)過來的玖兒面色蒼白,更顯得烏溜溜的黑眼珠格外明亮,秀麗的嘴唇似畫了一抹玫瑰色的嫣紅,紅得奪人心魄。明明是病態(tài),卻莫名有著尋常沒有的嬌媚和柔弱。
晅政看著玖兒,發(fā)覺到她這種不同往日的美。
那個冰天雪地里呼喚他的小丫頭原來已長得這么大了,出落成了標(biāo)致的少女。他不自覺的在她床邊坐下,握住她伸出的手塞回被子里,關(guān)切的說道,“你醒來了?別亂動,好好休息一會兒。林大夫說你身體沒有大礙?!?p> 玖兒心下莫名感動,高貴且政務(wù)繁忙的政王爺竟會關(guān)心一個小丫頭,還守在昏迷的自己身邊,這種溫情讓她羞愧。
人在身體虛弱時大概特別脆弱,玖兒也不例外。
即使她是長期受訓(xùn)的殺手,即使她以為自己能完成對政王爺?shù)娜蝿?wù),但此時她都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人。
她此刻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女,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又被人溫柔對待的少女。
很少有人對她好,很少有人在意她。
玖兒的眼圈紅了,上一次真情實意的哭是為蓮姐姐的事。這一次,她無法抑制自己的淚水。她不知道這是什么樣感情的淚水。但看著晅政英氣的臉,她就止不住落淚。
也許是因為脆弱時候得到的善意和守候,都更有感染力。
“怎么哭起來了?可是傷口疼痛?”晅政看見她的淚水,抬手幫她搽拭。
玖兒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情,撲到他懷里緊緊抱住他說道,“我怕,我特別害怕死,害怕被他們關(guān)起來,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p> 晅政的心被這個擁抱弄得融化開來,好像是那池塘里的水,被春風(fēng)吹開漣漪。
他以前竟不知道牽掛一個人的滋味,今天才知道了。
聽到玖兒被人劫走的消息,他急得要把整座乾元城翻個底朝天。
為什么會這么著急?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玖兒是心中很特別的存在。
她是他遇過最特別的姑娘。
這些年,不論是身邊大臣還是皇親國戚,想要接近討好他企圖聯(lián)姻的人很多,但他不喜歡把感情和前途利益混雜,更不喜歡那些小姐們嬌柔造作那一套,她們漂亮卻沒有生機(jī)。
當(dāng)他身邊所有小姐們都追求溫柔賢淑時,那種千篇一律的美,也顯得沉悶。
而玖兒,她不是花圃里被人精心照料修剪整齊的花朵。
晅政想起十五歲那年在玉脂雪山上看到的格?;?,在陽光下自由的燦爛的滿山遍野的開。玖兒也是這般鮮活的姑娘。她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她有不受管束的壞毛病,但頭腦聰明有膽識,還有情有義。
她的這種真實最難能可貴,如一塊璞玉的瑕疵,待時間打磨后終會綻放異樣光彩。
晅政很期待看到那天。
所以,玖兒說害怕見不到晅政,晅政又何嘗不害怕見不到玖兒。
他緊緊抱住了懷里的玖兒,似在沖破內(nèi)心束縛自己的繩索。想擁抱就擁抱吧,此刻沒有身份高低,沒有思考緣由和結(jié)果。
“政王爺!”
身邊響起綺欏大聲的高呼。
她正端著藥走進(jìn)來,被眼前這幕嚇傻了眼,急忙噗通一聲跪在政王腳邊,嚴(yán)厲的說,“政王爺身份尊貴,萬不可和一個丫頭過分親密,叫人看見了不成體統(tǒng)。請政王爺坐在一邊喝茶,由我親自服侍玖兒。”
政王被她這么一說,才涌起的少年心性收斂起來。他皺眉想駁斥綺欏的話,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玖兒被這厲聲急呼帶回了現(xiàn)實。她一下子紅了臉,掙脫出晅政的懷抱。
剛才是失心瘋了?玖兒暗暗在心中罵自己,怎么會抱緊政王爺?政王爺是個善良的好人,也是賢德有作為的王爺。
而她算什么?
一個想要竊取情報的奸細(xì),想要暗害王爺?shù)臍⑹郑?p> 玖兒此時極其憎惡自己的身份。她和政王爺之間隔著逾越不過的鴻溝。如果哪天政王爺知道真相,會怎樣看待她?
她就是個黑夜里見不得光的暗影。政王爺卻有大好前程。
她根本不敢奢望自己會和政王爺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她趕快擺脫嵐苑的束縛,離開政王府,然后默默在心中期待政王爺前程似錦,子孫滿堂。
玖兒的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綺欏面色難看的走到床前給玖兒蓋好被子。
正好睿軒進(jìn)來向晅政匯報調(diào)查情況。
晅政便對玖兒囑咐了一句“你好好歇著?!庇謱︻\幷f,“走吧,我們出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