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后,城外連防守的門兵也少了許多。
南秀回身望那滔天大火,“這火不會是你放的吧?”
崔迎搖頭,“不是,但你無需多問,以后那些事,都和你我無關(guān)了。”
聽到他說這火不是他放的,南秀才放下心來,心中卻還記掛著平日里照顧她的那些繡娘和小廝。
離了伯慮城,風(fēng)餐露宿,夜住曉行,輾轉(zhuǎn)一月有余來到離耳忻州。
兩人安定一處,崔迎對南秀道,“這里離伯慮已有一千多里,我們出了伯慮地界,郡公再想找到我們,便如大海撈針,我在這里還有些朋友,若有風(fēng)吹草動,他們會告知我,我們再逃去別處?!?p> 南秀都一一應(yīng)下,卻悶悶不樂。
崔迎曉得她的心思,幾日間都在打聽郡公府的事,打探清楚,同南秀道,“當(dāng)夜府中失火,并無一人傷亡,天亮火就已經(jīng)被熄滅,現(xiàn)在你可以放心了?!?p> 南秀反問,“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嗎?”
“你那些心思,我怎么會看不透?!彼?。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南秀崔迎二人離了郡公府已有整整一年。
房屋外竹籬繞牽牛,疏籬茅屋間,時而月光篩入,兩人躺在一處,在月光下談起一天中的趣事,在嬉笑中安然入眠。
崔迎憑借爐火純青的雕刻手藝,不到半年就開了家小小的碾玉館,新客舊客每日絡(luò)繹不絕,他摟著南秀,道明年可以將碾玉館旁邊那家燒餅鋪子盤下來,將碾玉館擴大些。至于南秀,一開始只是將繡品作為玉物的贈送,回贈給那些多次上門請制玉石的舊客,久而久之,她的繡品也在客人間出了名,活靈活現(xiàn)的蝴蝶和栩栩如生的牡丹,任何小東西在她手下都繡得靈動如生,上碾玉館的人,有一半是來請南秀姑娘繡花樣的人。
一日崔迎回了家門,家中已擺好了青梅酒和糟雞、蔬食,南秀將一屜糖包出鍋,撿了三四個放在篳季上,“回來了?洗洗手,坐下用飯吧?!?p> 他一天中都在不停地雕琢玉器,一雙纖長細(xì)嫩的手已經(jīng)長了繭子,有時指縫中還會有玉屑,藏的深了,會把他的手指硌出血,南秀就讓他洗凈手坐在窗邊,照著日光,細(xì)細(xì)地用馬毛刷清理,弄干凈了又給他涂上脂膏護手,旁人家的碾玉鋪子里伙計手上都是小口子,但崔迎手上,除了繭子,竟沒有多少傷口,被銼刀割破一點,南秀都會讓他等著傷口痊愈了才重新開始,怕那些玉粉覆在傷口上好得慢。
“南秀?!彼兴^來。
“怎么了?”她把糖包子遞給他,“剛出鍋的,里面的紅糖可甜了,你嘗嘗?!彼χ_給他,“當(dāng)心燙,別燙了你舌頭?!?p> 他就捧著下巴看她,南秀越長大,就越發(fā)溫順可愛,有時候呆呆的,看到不會的字一定要抄下來問他,讀到不能理解的詩句文章也要記下來,等晚間請教他。
得妻如此,不負(fù)年華。
“南秀,我們成婚吧?!彼焉砗竽没丶业哪鞠渥臃诺侥闲忝媲?。
“這是什么?”南秀問他。
他努著嘴讓她自己看。
南秀無奈,“又帶回來什么好玩兒的給我?”
一打開,驚訝不已,“鳳冠霞帔?”
“是,我本想一出府就娶你,可我想著,身無分文,我怎么好開口……還有……我……”后面的話他不敢同她說了,她常常和他談起她的過去,她小時候走街串巷的歡樂,但是他不敢,那些話,他甚至害怕夜間囈語時會被她聽見,她總是覺得他是謫仙一樣的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就算他是塊美玉,也成了塊兒在泥沼中浸漬多年的硬石。
他該怎么和她說起那些永遠(yuǎn)都不該入她耳目的話呢?
索性他就不再提起了,“我一直等到了現(xiàn)在,今日是你的生辰,若你同意,我們今晚就拜堂?!?p> “可是……沒有長者,沒有賓客……”
他怕她不同意,“就對著這天地,你我夫妻對拜,如何?”
南秀笑了,“你啊,總是想一出是一出?!弊焐鲜锹裨?,可說話間已經(jīng)抱起了喜服。
“我去換上,你也去換上?!?p> 當(dāng)晚就對著院中的月光拜了天地,夫妻兩個笑顏燦爛。
房中燃了喜燭,崔迎迫不及待挑了蓋頭。
蓋頭下的人眉眼含笑,“哥哥?!?p> “現(xiàn)在總該換了吧?”他暗示她。
“嗯?”
“該叫我夫君了?!彼行┲?。
“哎,夫君?!?p> “嗯,娘子?!?p> 兩人俱笑,崔迎扶著她的膝蓋靠近她道,“南秀,以后我們就是夫妻和家人了,你高興不高興?”
南秀說,“自然是高興,從離開吳桑橋那天起,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高興?!?p> “那你可后悔和我離開郡公府?”
“不,是因為阿爺想讓我去郡公府,我才一直在府中待著,郡公府,并不是我的家,夫人許了你我,那從今往后,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p> 他聽罷忽然不恨那些苦難了,若是為了遇見她,才受了那些磨礪,今朝看來,也全部值得。
“娘子,我有一些事情沒有告訴你,我總疑心假使有一天你知道,便不會再同我在一處?!彼兔嫉?,長長的眼睫在燈光的映射下,投在身后那堵墻壁,映成了一只長翼蛺蝶,撲扇翅膀。
南秀想起前幾日經(jīng)過夜市上,遠(yuǎn)遠(yuǎn)望見妓館,他的臉色斗時發(fā)青,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安慰他,要是開口,十分安慰在他耳中或許會成了七分的嘲諷,剩下三分,怕是都會化為刀子捅進他心中,她舍不得傷害他。
南秀牽過他的手,把他牽到身邊坐下,什么也沒有說,抬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輕輕親了一下。
“你……”他仰起頭,恍惚間紅了眼眶。
南秀說,“在我心中,哥哥最好,我要感謝過去的哥哥,把如今這個哥哥送到了我眼前?!?p> 他去尋她溫暖的手,同她緊緊相握。
黎明之時,南秀昏昏沉沉聽見他在耳邊低喃,“此后流年,絕不辜負(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