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便返回了。在離開巴音布魯克時，去了一下土爾扈特民俗村，也只是站在外面看了看；也從零公里處向東去鞏乃斯林場轉(zhuǎn)了轉(zhuǎn)，看了看漫山遍野的山林；晚上又在喬爾瑪住了一晚，但這次住的是蒙古包，能洗澡的旅店已經(jīng)客滿，他們不是一直都有好運的。這里的蒙古包和巴音布魯克沒什么區(qū)別，一樣的寒涼，而且更甚。不知是離意的蕭涼，還是兩人分被而臥缺少體溫的傳遞，天亮?xí)r瑟縮成兩個獨立的棉被球。傍晚同樣是夕陽西下時，夕陽的金色灑滿了一座座形態(tài)冷峻的高樓大廈，這個城市也因此有了短暫的溫情。他們的車小心翼翼的在密集的車流中溶入了這個被霞光籠罩下的城市，在光芒的映照下他們竟然都有了一絲歸來的興奮。但他們卻忘記了，這樣的光明是轉(zhuǎn)瞬即逝的，讓人忽略了黑夜的來臨，但黑夜終將是要來的。送完曉晴到家，喬華沒有停留就徑直回家了。
在喬華與曉晴密秘出游的當(dāng)天晚上，一件喬華始料未及的事也在同時的進(jìn)行——柳如珊和安然的會面。寂靜的茶室，四周是灰暗的色調(diào)，頭頂上的燈球發(fā)出幽冷的青光。如珊雙手包著茶杯，低頭盯著杯中更為青冷的茶水，一字一頓地說:“你準(zhǔn)備怎么辦？”那神態(tài)就像對水杯說話似的，語氣也像那杯涼茶一樣，沒有一絲溫度?！半x?！卑踩欢俗?，安靜的表情使人看不出這字是發(fā)自她的口中?！澳阆牒昧藛?？”曉晴抬起頭看著她說。安然一如既往的表情接受她的對視，點點頭說:“想了很久了，想好了?！比缟骸鞍ァ钡膰u了一口氣，說:“我也想離?！卑踩灰廊欢俗?，像沒有聽見她的話一樣的平靜，只是眼睛在她的臉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好一會兒，眼神停留在她的瞳孔上，像看到了瞳孔里很深很深的地方。若有所思地說:“喬華和江濤不一樣，他只是一時的迷惑，你應(yīng)該和他談一談?！薄澳銥槭裁床桓勔徽?，你不也說過你們是相愛的嗎？”如珊緊接著問道。安然仰起了頭，盯著發(fā)出青冷光芒的圓燈看了好一陣，眼睛又移到了桌面，開口說道:“我很愛他，愛的很深，結(jié)婚的時候他就很風(fēng)流，但他說他愛我，我也能感覺到他的愛，我想愛一個人可能是要有所付出的吧!所以我一再承受，希望我這顆執(zhí)著的心終將收獲愛的回報。可我沒有等來希望，多少次夜里獨自的心酸，默默的流過多少眼淚，都一次次在希望明天會更好的期盼中承受了下來。愛情，應(yīng)該是給予人幸福的，但我卻遍體鱗傷，我不知道堅持下去將來是不是能幸福余生，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精疲力盡了，這場婚姻帶給我太多的傷痛，我已經(jīng)無力再走了，也不再抱任何幻想，結(jié)局對我來說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我必須要為我的選擇付出代價。”說完話后極力的仰起了頭，像是在抑制鼻子的抽泣和眼淚的溢出，但兩者都沒有出現(xiàn)。如珊沒有再接她的話，也沒有去安慰她，她能感受到她心里的悲哀，兩個同病相憐的人更能體會彼此的心酸。這是一種無奈，是心痛，是凄冷寒涼無處可依的空落。這個時候任何的言語安慰都顯得那么輕飄，像羽毛一樣，給不了對方一絲力量。“哀莫大于心死”，也只有悲情在此刻能給予她力量。
喬華回來了兩天后，正收拾東西準(zhǔn)備下班的時候，手機(jī)鈴聲響了起來?！皯?yīng)該是曉晴打來催他的，回來后忙著上班兩天沒見了，彼此都想見對方，今天約好了去愛巢相聚，估計是曉晴先到了，耐不住一個人在房間催促他的”。喬華心里想著，一只手收拾著辦公桌上的物品，一只手在包里摸手機(jī)。摸出手機(jī)一看，不是曉晴，是大哥喬棟。心里不禁一陣詫異，“他怎么會打電話來，家里會有什么事？”大哥平時與自己很少通電話和微信，兄弟關(guān)系不是不好，只是中年男人之間少了一點油膩的情感，更多了些沉穩(wěn)所塑造的堅硬的外殼。像螃蟹一樣，內(nèi)心還是具有細(xì)嫩的，柔軟的親情，只是在外表，在面部是絕不愿表露的。他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
幾個月前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今天有沒有事，到我這來一下，有點事情聊聊?！比绻墙瓭騽e的朋友約他吃飯聚會，他會毫不猶豫地推掉，去見曉晴強(qiáng)烈的興奮之情是可以讓他放下很多事情的。但大哥...他不知道有什么事，他也想問問是什么事情，如果不太重要或許能改天聊，不至于讓他錯失與曉晴的約會。但他轉(zhuǎn)念一想，成年人的世界誰都不愿為難誰。即使很重要，也會裝作輕描淡寫地說“沒事，沒事，不重要”。他可以想象到他話一出口那邊的對答，所以他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改口說道:“沒事，我現(xiàn)在過去?！?p> 喬華如實地告訴了曉晴他的原因后就直奔大哥家來。喬棟在小區(qū)門口等他，沒有去他家，在門口一家冷清的小吃店里坐了。喬華還沒開口問，喬棟就開門見山地問:“你最近晚上不回家去哪了？”喬華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話頓時變得啞口無言。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又很復(fù)雜，簡單到這個問題直接就有答案，但這個答案因為太簡單若不加修飾似乎沒有說服力，如同幾何的證明題，要經(jīng)過一層層推理，這又是個復(fù)雜而漫長的過程。喬華的大腦在飛速的運轉(zhuǎn)著，但留在他倆之間的卻是冗長的沉寂?！袄蠇寧状瓮砩洗螂娫捊o你，手機(jī)都是關(guān)機(jī)，打到你家里，柳如珊說你不在家。”喬棟見喬華不說話，接著又補(bǔ)充道。這個問題母親在之后的電話中問過他，他已輕描淡寫的搪塞過去，說與朋友在外面吃個飯，加了個班，或和同事打了個麻將，老人的腦筋總是很簡單，跟小孩子一樣，哄一哄就完事?？涩F(xiàn)在這話從大哥嘴里說出，同樣的回答肯定是行不通的，事已至此，隱瞞已不是處理問題的最佳方案。男人之間的對決往往是一針見血的，任何一絲一毫的瑕疵都會視為沒有擔(dān)當(dāng)?shù)呐撤颉８螞r這是自己的大哥，表情的肅穆掩飾不了內(nèi)心的關(guān)切，眼神中還是傳遞出極大的默契與尊重?！笆堑?，我認(rèn)識了個女人?！眴倘A平靜地說道。喬棟掃了他一眼說:“現(xiàn)在社會流行這個，但適可而止?！薄拔覜]有在玩，是認(rèn)真的?！眴倘A沒有像平時一貫地思考，脫口而出。這次倒是讓喬棟暫時停頓了，他撥弄了一會兒茶杯，又抬眼看了看喬華，說道:“我不評價你們的感情，也不否認(rèn)你們是否有真愛，但凡事有先來后到，義務(wù)在先，責(zé)任在肩，一個成年人的所作所為在家庭里會影響很多人——孩子的成長，家庭的幸福，還有父母的牽掛。所有人都要因為你的改變而隨之改變，而這種代價是要眾人來為你承擔(dān)的，這種代價是不是太大了。人為了家庭是要有所付出的，男人是應(yīng)該撐起一個家而不是不負(fù)責(zé)任的丟棄，讓別人為你埋單。”喬華怔怔地說不出話來，這些話的一字一句就像一把把尖刀扎在他心上，讓他感覺一種刺痛，像突來的一股寒氣使毛孔猛地收縮，不由得瑟縮起來。大哥說的話在他的潛意識里似乎早已存在，但被有意無意的封存，被關(guān)在密室里幽禁，就如同化作青煙被封存在瓶中的魔鬼一樣。卻不料被大哥猛地一把揪掉瓶塞，喬華瞬間被這彌漫著陰森可怖的氣息包圍，一種徹頭徹尾的寒意從四處襲來，他頓時呆若木雞。那天是怎么離開的，離開后是怎么回家的，喬華似乎都不記得了。他唯一記憶清晰的就是那個傍晚的天很陰沉，烏云翻滾，一副大雨將至，“黑云壓城城欲摧”的情景。
喬華的生活沒有因這次談話而改變什么，還是正常的進(jìn)行，跟以前沒有任何區(qū)別。本來就沒有什么波動，又何必要刻意的做出點什么，這樣反而就證明了自己的不正常，喬華是這么認(rèn)為。唯獨有區(qū)別的就是和曉晴在一起時，在一起時還是和平時一樣的說說笑笑，走走停停，相互對視時也是一樣的深情，在一起瘋狂時也和從前一樣的酣暢淋漓，但每次暢快的一瀉如注之后，一種深深的罪惡感便如一團(tuán)黑霧向他襲來，他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躲在黑暗的角落同黑夜溶為一色。這種感覺和之前曉晴自責(zé)的情形不盡相同，曉晴的自責(zé)是他們的交往悖離了她的人生信條，她處在情感與人生準(zhǔn)則的痛苦糾結(jié)之中，這是一種自我斗爭。而喬華則是在這種自責(zé)的基礎(chǔ)上又附加了很多外在因素，自己在縱享激情的同時，妻子落淚的眼睛；兒子期盼的眼神；母親憂傷的神情都是經(jīng)常浮現(xiàn)在眼前的畫面。喬華不是獨立的個體，他的身后還站著一群人，他的行為和他所做出的決定不僅僅影響他的后半生，還關(guān)乎著這一群人的命運。他像是位軍中的將領(lǐng)一樣，他不能為所欲為，他所做出的任何錯誤決定都可能會落得關(guān)羽走麥城的下場。
喬華瑟縮著躲在曉晴懷里，這種突然的舉動并沒有使曉晴詫異，她似乎能理解他的異常之舉。他心臟劇烈的跳動清晰地傳到她體內(nèi)，她能感受到這個男人身體抖動的渴求與無助，她是個敏感的女人，她能捕捉到任何細(xì)微的心靈感應(yīng):他渴望他們的愛，又不愿做個背信棄義之人，他掙扎在靈魂與現(xiàn)實之間的博弈；他像是看見了愛情之火在熊熊燃燒，奮力地奔過去，可現(xiàn)實總是在他激情正旺之時給了他迎頭一棒。她充滿愛憐地望著這個受到驚嚇的男人，他像個無助的孩子似的將頭埋在她胸前，她用手輕柔地?fù)崦腥说念^，癡迷般地?fù)碇丝虒儆谒哪腥?，瞬間喚起了女人天生的母性。一種悵然若失的情緒正在體內(nèi)升騰，她傾注全情所結(jié)的愛情之繭正被一點點抽絲，她拼命的想抓住，握緊。但這繭似乎又變成了沙，在她強(qiáng)有力握緊的指縫中一點點滲出，她眼睜睜的看著它溜走，卻無能為力，只留下一顆被掏空的盡乎悲涼的心。這似乎是印證了魯迅那句意義相近的話，“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撕碎給人看”。她呆若木雞的喃喃著:“人真沒意思，還不如死了呢!”喬華此刻還沉浸在難以自拔的情緒中，完全不知曉晴說了些什么。
酷熱的夏天漸漸褪去，八月底的天氣露出秋的涼意。正午的太陽雖然熱烈，但已沒有了夏日的灼熱感。樹葉的顏色也由夏的鮮綠變成了深綠，邊緣處還泛著淡黃的枯色，葉片像脫水似的變得干薄僵硬，已失去了柔順的形態(tài)，風(fēng)吹過時樹葉是整片的抖動，嘩嘩作響。完全沒有了曾經(jīng)的輕柔軟嫩之感，那種迎風(fēng)起舞，風(fēng)姿綽約的婀娜之態(tài)，像一個妙齡少女轉(zhuǎn)眼間到了遲暮之年。
喬華一直處在戀情的糾結(jié)之中，若不是江濤給他打電話，他似乎都忘記了這個朋友的存在了。是啊!上次在魚莊見過后再也沒有見過，又過了三個月了，他現(xiàn)在怎么樣？喬華在驅(qū)車見江濤的路上想著。在江濤單位不遠(yuǎn)處，有一處人工池塘，四周種滿了綠色植被，沿池塘一圈錯落地安置了許多木質(zhì)條椅。在這個西北的城市，有水有草自然就成了人休閑的去處。喬華老遠(yuǎn)就看見江濤了，走近了說:“怎么在這？不找個對方吃飯，喝點？”江濤咧著嘴苦笑道:“哎!沒心情，坐一坐吧!而且，你開著車?！眴倘A“哦!”了一下，接著說:“車倒沒事，在停車場，放下就行?！苯瓭蛑胺降囊惶庨L椅，說:“沒胃口吃飯，說會話吧!”邁步先走了過去。
“我離婚了。”江濤說道。
喬華雖然感覺到江濤今天有點不對勁，隱隱的還是猜出了些什么，但這話真的從江濤口中說出，多少還是有些吃驚。喬華問道:“是安然要離的？”“噢!”江濤點點頭回答道。“你也同意？”喬華又問道。江濤“咳”的嘆了一口氣說:“我不想離，可安然很堅決?！眴倘A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說:“你愛許菲兒嗎？”江濤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也說不清楚，安然和菲兒是兩種不同的感覺，安然給我是一種很安心，踏實的感覺。我一回到家，就有一種很放松的心情，看著她在身邊，雖然沒有了戀愛時的那種激情，但覺得貼心，很溫暖，有家的歸屬感。她若不在家，我就覺得房間突然變得很大，空空蕩蕩，冷冷清清，沒有人的氣息，像缺氧似的讓人窒息，我一分鐘都待不下去?！彼ｎD了一下，喬華看他喉結(jié)動了一下，像是說話嗓子干了，咽了一下口水潤了潤嗓子。他又接著說:“說實話我真的很喜歡菲兒，喜歡她的個性，喜歡她濃濃的女人味，她勾人的眼神，渾身散發(fā)著攝人心魄的香氣，是一種讓人欲罷不能的誘惑。我的魂整天都在她身上，我無時無刻不想和她在一起，在一起的時候連房間里的空氣都變得香甜，她就像是一種散發(fā)著誘人香氣讓人垂涎欲滴的美味，我根本無法抗拒。有時她發(fā)脾氣不讓我見的時候，我就像丟了魂，無精打采，脾氣也變得暴躁，會無緣無故的與人爭執(zhí)，說一些事后自己也吃驚的話，人變得萎靡不振，干什么都提不起興趣。我向她求饒，跟她道歉，對她百依百順，她才像個女王似的勉強(qiáng)接受我卑微的臣服。她是個讓我捉摸不透的女人，我想粘著她時，她把我推開，當(dāng)我絕望的想離開她時，她又一把把我拉到她身邊，我都變得不是我了，我像是個被她隨時撥弄的寵物?！闭f著他兩手從側(cè)面包著頭，用十指撓著頭皮，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喬華問道:“接下來怎么辦？”江濤突然轉(zhuǎn)過臉盯著喬華道:“我還有自己嗎？”這語氣不像是問喬華，倒像是質(zhì)問自己，也不像是問，這是個非常明確的結(jié)論，只不過用這種反問來強(qiáng)調(diào)罷了。接下來大家都沒有說話，彼此沉默地靜坐了一會，就草草的結(jié)束了這次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