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朕要你活著

　　這天晚上，杜如晦獨自來到門下省的政事堂。

　　李世民勤于政務，晚上時常有事需要咨詢，所以幾個宰相會輪流在這里當值。

　　今天正好輪到杜如晦值守。

　　他讓人將一摞一摞的文書搬到自己公案上。

　　因為今年的科舉剛剛結束不久，吏部需要安排銓選。

　　科舉改制也在準備階段。

　　而對梁師都用兵在即，兵部也要統(tǒng)籌安排。

　　作為兩部尚書，自然都需要他親自定奪。

　　另外還有李世民、中書省起草的圣旨，交到門下省，他這個檢校侍中負責審批或駁回。

　　再加上他還是輪值的宰相，九寺五監(jiān)有什么難以決斷的文書，也需要他來處理。

　　這一晚，恐怕是閑不下來了。

　　杜如晦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厭煩的情緒，重重咳了幾聲之后，開始逐條處理積壓在手上的事務。

　　酉時過去了。

　　杜如晦起來走動了幾圈，然后繼續(xù)坐下處理公務。

　　突然，政事堂的大門被推開。

　　杜如晦疑惑的抬起頭。

　　一般有人進來，門外的守衛(wèi)都會提醒。

　　難道……

　　杜如晦急忙起身。

　　果然，李世民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外。

　　“陛下！”

　　杜如晦就要躬身施禮。

　　李世民急走兩步，扶住他：“克明不必多禮！”

　　“陛下可是有什么要事？”杜如晦問道。

　　“并無要事。”李世民命人將門關上，然后提起手中一物，對杜如晦笑道：“朕知道你今天當值，特來與你小酌一番?！?p>　　杜如晦凝目看去，原來是一壺酒。

　　“臣這邊……”說著他回頭看了眼堆積如山的公案，有點左右為難的意思。

　　“不必管它。”

　　李世民拉著杜如晦到一邊坐下，仔細打量了一下他臉上的氣色，微微皺眉道：“明天我會安排李靖、戴胄、劉林甫等人處理。”

　　杜如晦一呆，想到他曾有旨意，要安排人替自己分擔重任……

　　“陛下，可是今日太醫(yī)診斷下來，臣的情況不太好？”

　　今天診斷下來，其他官員都收到了診斷結果，唯獨他沒有。

　　以他的心智，不難看出其中的問題。

　　“太醫(yī)說你過度勞累，身體不支，需要靜下心來修養(yǎng)?！?p>　　李世民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然后安排人奉上下酒菜，并親自為杜如晦和自己倒酒。

　　“第一口當心些，這酒很烈?！彼N心的為杜如晦提了個醒。

　　“哦？”

　　杜如晦湊上去聞了聞，果然很沖鼻子。

　　“來?！崩钍烂衽e杯。

　　杜如晦躬著身和他虛碰了一下，然后遵照李世民的意思，淺淺飲了一口。

　　仿佛一團火順著喉嚨流進心里，杜如晦饒是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被沖得咳了幾下。

　　“果真很烈！”

　　他邊咳邊笑，沖歸沖，但著實過癮！

　　“這酒如何？”李世民哈哈大笑。

　　“妙極，妙極！”杜如晦又飲了一口，“臣頓時覺得精神多了！”

　　李世民點頭笑道：“這酒的好處可多呢?！?p>　　“哦？臣洗耳恭聽！”

　　李世民當即將羅太歲的那一套說辭在這酒局上擺了出來。

　　杜如晦聽了訝然道：“沒想到這小小的一壺酒，竟然有如此之多的講究！

　　驅寒除濕、健脾暖胃、活血化瘀……還能壯膽！

　　要不是陛下點明，臣真是怎么也想不到啊！”

　　“呵呵！”

　　雖然點子是羅太歲的，但不妨礙李世民享受左膀右臂對自己的敬佩之意。

　　“克明，等這酒大量釀制出來，你府上的酒朕包了！”

　　連年天災人禍，國庫快被掏空，少府的內庫也不富裕，他不知道多久沒有這么豪氣過了。

　　杜如晦心思一動，立即明白陛下大概又要私下安排營生。

　　反正有少府這個白手套在，自然是水到渠成。

　　考慮到陛下一向勤儉，他也不愿多說什么。

　　兩人再次碰杯。

　　“克明，你覺得在各學堂設置醫(yī)學、算學、律學……并納入科舉，如何？”李世民問。

　　平時朝會結束，陛下若有難以決斷的問題，都會來政事堂和宰相們商議。

　　看來今天也不僅僅是來喝酒的。

　　杜如晦放下酒樽，正色道：“巫醫(yī)樂師百工之人，術業(yè)有專攻，然而卻被君子所不齒，恐怕……”

　　李世民問道：“恐怕什么？”

　　杜如晦咬咬牙道：“恐怕即使納入科舉，也無人問津?！?p>　　李世民皺著眉點了點頭：“克明此言非虛?！?p>　　接著他想到了羅太歲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讀書，當然讀的是圣賢之書，可以治國為官。

　　律學、醫(yī)學和算學等，就要低上幾等了。

　　羅太歲說的沒錯，當學校淪為科舉的附庸，的確是一件可悲的事。

　　但，事已至此，當如何解決？

　　杜如晦察言觀色，知道陛下正為此事憂愁。

　　他沉吟了片刻，道：“陛下，既然世俗已有定勢，臣以為大可不必將這些科目納入科舉，而應降低其門檻，只需在所屬的州縣進行考試選拔，即可錄用為屬官。

　　當然，陛下也需設立相應專業(yè)的官署，吸納這些人才。”

　　頓了頓后他又道：“這只是臣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具體還需集思廣益，再做定奪?！?p>　　對于他的想法李世民深以為然。

　　“克明，這件事就交給你……”他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了下來，“還是讓戴胄去辦吧?！?p>　　接著又補充了一句：“你只管靜養(yǎng)，等身體好了再說?！?p>　　杜如晦沉默了一會兒，道：“陛下，臣可是時日無多了？”

　　李世民瞳孔微微一縮，輕斥道：“別瞎想，你只是需要休息而已?！?p>　　“臣的身體，臣怎么會不知道？”杜如晦苦笑。

　　他曾經(jīng)多次咳血，只是沒有告訴他人而已。

　　他這么拼命，無非也是預感自己壽命不長，想盡量發(fā)揮余熱，讓大唐盡快從戰(zhàn)亂的摧殘中恢復過來，走向強盛。

　　這樣，他也死而無憾了。

　　“……”

　　李世民聞言默然。

　　甄立言的診斷結果，說杜如晦已經(jīng)病入心肺，恐難久活。

　　就算放下一切，安心靜養(yǎng)，也只能多堅持一陣子而已。

　　“克明……”

　　李世民微微沙啞著聲音道：“自朕攻破長安后，你就一直跟隨在朕的身邊，征薛仁杲、滅劉武周、破竇建德和王世充，都離不開你的運籌帷幄?！?p>　　頓了頓后他又道：“如今朕得了天下，一心想要還天下人一個承平盛世。

　　所以你要活著，一定要活著，朕要你看到那一天！

　　因為，那份榮耀也有你的一份！

　　朕，不愿獨享！”

　　“臣……遵旨！”

　　杜如晦自覺眼眶濕潤，深深垂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