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索克拉底面對著那名不知來歷的灰衣人,臉上掛著似有似無的微笑:“無物存在?你是高爾吉亞(Gorgias)的門徒?”
灰衣人并不答話,他雙手伸出,抓向伊索克拉底。伊索克拉底雙腿絲毫不動,雙手迎向對方的手臂,一下子抓住了對方的手腕。他腰部用力,反手一甩,對方踉蹌地后退了幾步。
“雅典的格斗技術,潘克拉辛(Pankration),想不到我還用的到。”伊索克拉底跨步向前,“沒想到吧,我年輕時也是奧林匹克運動會的格斗冠軍?!?p> “無物存在?!背粤藗€暗虧的灰衣人又念出了高爾吉亞的名言,他的身體開始漸漸變得透明。亞里士多德勉強看到一個影子在急速地向伊索克拉底的身后轉去。
“我可不管高爾吉亞還是巴門尼德的話誰更好使!”伊索克拉底陡然轉身,一個鞭腿掃向那片影子,“我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我一無所知!”
“啪”,伊索克拉底這一腿結結實實地踢在了那個灰衣人的身上,他一下子顯出原本的樣貌,他踉踉蹌蹌,似乎還沒有從智術失效的震驚中解脫出來。
伊索克拉底可不給他反擊的機會,他一拳擊向對面智術師的太陽穴,對方堪堪避開,卻不防另一邊的沖拳已經擊中了他的下巴。
灰衣的智術師應聲倒地。
伊索克拉底沒有著急靠近那個灰衣人,而是走到亞里士多德面前把他扶起。他腦后的傷不重,就是頭有點暈,這時他終于站立起來。
“伊索克拉底老師,您怎么在這?”
“狄摩西尼那個孩子見到了我,告訴我你在監(jiān)視一伙可疑的人,我就朝劇場那邊趕了過去。但沒有看到你,只看到了這個灰衣人。我就一路跟下來,果然他在跟著你。”
“好吧,我在跟著另外三個,他們進了那邊的房子?!?p> “不用著急,他們一時出不來,不過這邊動靜一大,說不定會打草驚蛇?!币了骺死邹D頭看向那個灰衣人,卻看到一條灰色的影子在快速向遠處跑去。
“糟糕!”伊索克拉底一跺腳,“沒想到這家伙還裝暈。快攔住他!”
亞里士多德看了一眼伊索克拉底,卻被對方搶白道:“看什么看,我是格斗冠軍,不是長跑冠軍。我怎么有你們這些年輕人跑得快!”
亞里士多德趕緊沖過去,那個智術師腳步虛浮,但還是保持著很快的速度。亞里士多德忍著一陣一陣的頭疼,緊緊地跟著他。突然,他看到對方正在朝著馬車駛入的那個院子跑去。
“不好,他要去報信!”
亞里士多德想到這里,卻一時不知怎么才能攔住他,他突然靈機一動,向對方喊道:“人因其自然而求知!”
灰衣人稍作停留,向另一個方向奔去。
亞里士多德發(fā)現(xiàn),那是學園的方向。
……
學園,圣林。
赫拉克雷德(Heracleides)和畢同(Python)兩兄弟正在追逐林中的野兔,對他們來說,狩獵比看戲或體育鍛煉要有意思的多了。他們兄弟來自艾諾斯(Aenus),在學園已經學習了幾年。但比起辯論或者閱讀,他們對戰(zhàn)斗或狩獵的技巧更感興趣。圣林深處草木茂盛,隱藏了不少小動物,它們可沒少落入這兩兄弟的魔爪。
“畢同,搭好箭,它向你那邊去了!”赫拉克雷德叫道。
“好的。這次一定不會讓它跑掉!”畢同把弓拉開,草木間傳來窸窣的響聲,他的箭已離弦。
“我射中了吧,快看看!”他興奮地沖過去。
一個灰衣人倒在地上,氣息奄奄,胸口正中了一箭。
……
亞里士多德是在圣林入口跟丟他的目標的,當然,這本來就是他的目的。如果沒有人帶路,外人是不可能從迷宮般的圣林中逃出來的,而下一步只需要通知學園的導師和城邦的守衛(wèi)。伊索克拉底氣喘吁吁地跟著他,仿佛剛才一瞬間就打倒一個智術師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他,他現(xiàn)在又變成了那個只喜歡高談闊論的老人。
“你那個命題真不錯,是你自己想出來的?”伊索克拉底問亞里士多德。
“是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亞里士多德表示自己真的沒有撒謊,他和對方一樣茫然。
“嘿,這種事不要問我,我可沒什么實踐的經驗。”伊索克拉底恢復了那種自嘲的語氣,“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我一無所知。這是蘇格拉底的話,也是我唯一能夠實踐的一個理論。”
“它——很好用?!眮喞锸慷嗟孪氩怀銎渌脑~語來形容。
“對于一切獨斷都是如此?!币了骺死撞⒉幌腚[瞞什么,“這是一種辯證法,不管是巴門尼德的‘存在者存在’,還是高爾吉亞的‘無物存在’,都是一種獨斷。他們說了些什么呢?其實對于我們來說,這樣的命題除了它們本身,并不能給我們任何關于自然、關于具體事物的知識。所以,用無知來對抗這種‘有知’,是最合適不過的了?!?p> “所以,對抗知識的方法就是承認自己無知?”
“不,知識是不容對抗的。但并不是每一個人都真的理解他們口中的知識,這時候承認自己的無知要比妄稱自己擁有知識要更加接近智慧?!?p> “好的,我想我明白了。”亞里士多德點頭。
接著,他們就聽到圣林那頭傳來了雜亂的人聲,伊索克拉底見狀說道:“我該走了,狄摩西尼還在等著我。”
“那,那些——間諜?”
“別擔心,那不需要你管?!币了骺死讎烂C地說,“他們有護衛(wèi)者對付。你要做的是做好你的事情,比如——求知?!?p> 當亞里士多德被帶到學園正中的廣場上時,歐多克索已經和幾位導師站在那很久了。畢同和赫拉克雷德垂頭喪氣地站在一邊。歐多克索搶先發(fā)問:
“亞里士多德,你認識這個人?”
“唔,我不認識,但他襲擊了我。”他把今天在劇場和路上發(fā)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講述給了大家。
“所以,他是被你引到這來的?”畢同睜大了眼睛,同時按捺不住語氣中的憤怒。
“這一點我們以后再說。”歐多克索打斷了他,“畢同,赫拉克雷德,你們被罰一個月不得使用弓箭?!彼D過頭,“亞里士多德,跟我們過來?!?p> 他們走入一間教室改成的大廳,大廳正中擺放著一張矮桌,那個受傷的灰衣人躺在那里。
“忒薩羅(Thessalus),你看他怎么樣了?!睔W多克索對著房間正中的一位老者說道。
“沒碰到心臟和肺部,箭頭被肋骨擋了一下,還有的救。”忒薩羅回答到,“如果箭頭沒有生銹,他有很大機會活下來。”
“我們靠你了,他的口供很重要?!睔W多克索想了一下,“你還需要什么東西?我讓學生幫你取來。”
“告訴小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 III)把我的手術箱拿來?!彼f道,“還有,這段時間讓德拉科(Draco)和你們呆在一起?!?p> “我會去通知你的兒子和弟弟的?!睔W多克索不再打擾這位醫(yī)生,他轉向亞里士多德:“現(xiàn)在,把事情的細節(jié)再說一遍吧。包括你是怎么獲得那個命題的?!?p> 亞里士多德只好把自己的經歷再次復述了一遍,當然,他有意略過了阿里斯塔幫他找到《斐多》的過程,以防給這位朋友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他只是復述了自己的論證,關于對知識和無知的認識。
“真是精彩?!睔W多克索毫不吝惜自己的夸獎,“我很高興你很快理解了柏拉圖的‘分有’,盡管你還沒有正式學習它。不過要小心,哲學的實踐路途上有很多的困難和陷阱,我建議你千萬不要急于求成。”他加重了語氣,“有時這是很危險的。”
“我明白了,導師。”
“你說你得到了伊索克拉底的幫助?”
“是的,伊索克拉底老師告訴我,承認自己無知的人比起某些有知者來更接近智慧?!眮喞锸慷嗟轮斏鞯恼f。
“他說的沒錯?!睔W多克索笑了笑,“那可是伊索克拉底啊,蘇格拉底曾說,他比我們每個人都更適合成為一個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