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呂兵的強勢崛起，歸義都內(nèi)部現(xiàn)在已有分化成兩派的趨勢。一派以呂兵為首，包括史東、林季等人，以渝州后新加入到歸義都的士卒為主，被稱為“司馬派”；另一派包括楊遠爯、唐宗漢、宋華等人，基本是五神山時期便加入了部隊，被稱為“元老派”。
要說起來，兩派的上層私交還不錯，呂兵和楊遠爯互相敬重，和唐宗漢、宋華等人雖談不上有交情，但也能一起吃飯喝酒、喝茶聊天，史東和林季更是五神山時期的悍匪，和楊遠爯等人交情深厚，但這些個人之間的情感擋不住雙方利益上的沖突，每一次戰(zhàn)后分功獎賞，雙方的矛盾就會加深一層，而隨著占據(jù)閬州后，將會對所有將士進行大規(guī)模的田產(chǎn)土地分封，這種矛盾無疑會空間激化。
尤其雙方的中下層將領(lǐng)，幾乎已經(jīng)到了仇人見面的地步，不斷地慫恿下層士卒去搶奪戰(zhàn)功。他們也各自有充足的搶奪理由，元老派自認(rèn)為追隨部隊出生入死多年，就應(yīng)該躺在功勞簿上收割財富，而司馬派在呂兵的率領(lǐng)下日益強盛，自進入東川戰(zhàn)場以來屢立戰(zhàn)功，當(dāng)然不甘心自己得來的功勞被別人搶去。
偏偏都將楊輕又是女兒身，沒有足夠的軍中威望來鎮(zhèn)壓住雙方的分歧。所以楊輕急著將呂兵派去蒼溪、岐坪一帶，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將兩派分開，避免這種內(nèi)部矛盾的爆發(fā)。
呂兵離開刺史衙門后，也想明白了當(dāng)晚楊輕欲說又止的苦衷，所以他幾乎沒有做任何停留，在收到任命后的當(dāng)天，就率領(lǐng)他的部眾——弩弓隊和后隊北上。
同時被派去南下奪取果州的是唐宗漢。
楊遠爯傷勢未能痊愈，被留在了閬州城。
…………
成都羅城（外城）東郊，上皇觀。
此地原是安史之亂期間唐玄宗避蜀時的行宮，在唐玄宗以太上皇的身份被肅宗迎回長安后，行宮也改為道觀，改名為“上皇觀”。不成想一百年后，此地又成為了唐代帝王幸蜀的避難所，此時住在里面的是大唐中和皇帝李儇。
皇帝的近侍太監(jiān)、宮女和禁軍將領(lǐng)們，自然也和皇帝一道逃到了此地。
不過上皇觀實在太小了，容不下這么多人居住，他們大多數(shù)和逃來的皇親宗室、朝廷百官一道，有的住進了南邊的大慈寺，有的住進了成都子城（內(nèi)城）里去。
這是一群失意之人，他們無日不懷念著京城里的生活，大明宮的宏偉，西市的繁華，東市的奢侈，曲江池畔的夜燈游龍……
與回憶里的那些生活相比，成都府里的日子便同被流放遷徙一般。
盡管這些日子在普通民眾眼里，已是夢寐以求，但他們可是位于大唐帝國最頂端的一批人，是應(yīng)該享盡這個帝國的榮華富貴的一群人。
然而自廣明元年逃離長安，距今已過去了三年，草賊依然占據(jù)著長安城，甚至篡改國號“大齊”，而他們依然流亡在蜀地。
看起來，似乎他們今生都再也回不去夢里長安了，再也回不去曾經(jīng)的那種錦繡生活了。
對于這群失意人來說，借酒買醉成為了他們別無選擇的生活方式，他們時常聚集在大慈寺路或東大街的酒樓上，通宵達旦地飲酒作樂。
今晚也不例外。
不過失意人這個群體也是可以細分的。
如今夜召集宴會的主人田靈兒，他既是田令孜最寵信的養(yǎng)子，又因為東川事務(wù)處置得當(dāng)，在圣上和朝廷那里得到盛贊，春風(fēng)得意，自然也就不那么失意了。
還有些人，如連番戰(zhàn)敗、讓朝廷和禁軍顏面盡失，回成都后又被奪了兵權(quán)的莊夢蝶，就是失意之極了。
同樣失意之極的還有楊茂言，他的資歷可比在座的這些人高多了，又出身弘農(nóng)楊氏，是將門之后、皇親國戚，又花了大量錢財上下打點，好不容易才得來一支五千人的軍隊。隨著高仁厚一道討伐楊師立，眼看著楊師立被剿滅，他也獲得了閬州刺史的任命，也算是不辱使命、小有成就了。
可曾想，閬州一戰(zhàn)后，他的閬州沒了，五千人的軍隊也沒了，只剩下他一個人灰溜溜地又逃回成都，受盡陳敬瑄的白眼和同僚的嘲笑。
同樣是失意苦悶之人，很自然地就坐到了一起。
兩人你一杯我一杯，你罵一句天殺的草賊我罵一句假仁假義高仁厚，越喝越得勁，越罵越投機，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感。
宴會散場，兩人意猶未盡，又來到一艘小船上聽曲飲酒。
酒過三巡，莊夢蝶借酒壯膽，對楊茂言吐露心事：“楊三哥，難道你就甘心被人奪了地盤，寄居在此地么？”
楊茂言心下暗驚，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做無奈狀，嘆道：“事已至此，縱然我心有不甘，又待奈何！”
莊夢蝶畢竟年歲更淺，見楊茂言如此形狀，還以為是被他說中了心中痛事，忙趁火打鐵道：“楊三哥回來后可曾仔細想過，害得你痛失閬州的真正賊人是誰？”
楊茂言故作苦思狀，沉吟不答。
“不是高仁厚，更不是羅夫子，而是楊輕?！鼻f夢蝶可沒有楊茂言的涵養(yǎng)功夫，率先給出他的答案。
“為何是她？”楊茂言配合著露出驚訝的表情。
莊夢蝶更是得意，將他的分析和盤托出：“楊輕明知羅夫子想要閬州，她自己也想要，卻又懼怕青衛(wèi)營和羅夫子的實力，便慫恿你去和羅夫子爭奪，待到你們兩敗俱傷之際，她再出手。好一招螳螂撲蟬，黃雀在后！如今楊輕奸計得逞，任命她為閬州刺史的敕牒剛剛從朝廷發(fā)出，羅夫子成為了她的刀下亡魂，而楊三哥你，也只能在這里借酒消愁咯?！?p> “那賊女子如此可恨？！”楊茂言聽完，氣得將手中酒杯狠狠地擲進水里。
事實上，在歸義都絞殺羅夫子、入主閬州的消息傳進成都時，楊茂言就已經(jīng)明白他被楊輕算計了。
所以他此刻表現(xiàn)出來的憤怒也并非全是做給莊夢蝶看，實在是對楊輕恨得咬牙切齒。
莊夢蝶見狀大喜，也跟著將酒杯扔進水里，鼓動道：“有仇不報非君子！楊三哥何等人物，竟蒙受了此等羞辱，難道你就不想報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