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夏云織從家中酒窖取了千年醉,將其飲盡,催動體內(nèi)酒力,化作熱流,度給夏素雪,護(hù)住他的臟腑。
慕清酒第一次見著夏云織以酒為夏素雪清除寒氣,不由得問道:“云織姐姐,既然酒性熱,為何不讓公子直接喝下酒水,以驅(qū)逐寒氣?”
夏云織捏著裝了千年醉的酒葫蘆,搖晃兩下,道:“酒這東西終歸傷身,何況這么多年來,阿雪臟腑已經(jīng)被這寒氣折騰得千瘡百孔,要是直接灌酒下肚,這些酒會立馬鉆進(jìn)他傷口,擴(kuò)大傷勢。臟腑可不比人表皮,脆弱得很!它對臟腑的傷口可沒有止痛的作用。
我用內(nèi)力把酒氣度給他,原本就是只取酒中抗寒之質(zhì),而舍其烈性——哎呀這中間講究多著呢,可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度氣那么簡單,對內(nèi)力的掌控要相當(dāng)細(xì)致入微才行!隨隨便便用酒度氣給阿雪,會要了他的命的!”
慕清酒若有所思,道:“看來行醫(yī)一途,亦并非清酒想的那么簡單。”
夏云織笑道:“要真簡單,這世上醫(yī)者千千萬,脫穎而出的也不至于就這么幾個人了?!?p> 一切就緒,夏素雪便同慕清酒一起,同南千華夫婦道別,離開北原城,向西而去,朝著槐鎮(zhèn)而去。
槐鎮(zhèn)距離北原不過百里,二人步行而去,一個時辰便已至槐鎮(zhèn)郊外。
二人不過才又往前多走了兩步,天色忽然黯淡下來,慕清酒以為要下雨,回頭卻看到身后十幾步遠(yuǎn)的地面像自發(fā)地發(fā)著光一樣,耀眼得讓她覺得有些心怵。
天空也在他們身后十幾步遠(yuǎn)的地方被劃了一條分割線,他們頭頂烏云密布,十幾步以外的天卻是朗朗晴天。
又往前走了幾步,慕清酒感覺到一絲陰寒,且天越來越黑,恍若黑夜。她心知那定是鬼氣所致,心中念著殺母仇人風(fēng)憐殤很有可能還在鎮(zhèn)中,心中涌上的難以咽下的恨意讓她上下牙齒都在激烈撞擊,發(fā)出硌硌聲。
以為慕清酒害怕,夏素雪刻意放緩了腳步,同慕清酒挨近了一些。慕清酒自然察覺到夏素雪刻意靠近自己,不由得面頰微紅,心中恨意緩緩?fù)嗜バ┰S,讓她止住了顫抖。
“此處鬼氣沖天,較之荊州城情況更為嚴(yán)重?!蓖\罩在陰影中的槐鎮(zhèn),夏素雪從城中感受不到半點生氣,眉頭不由得漸漸壓下,“為防有變數(shù),二小姐,莫要離開我太遠(yuǎn)?!?p> 慕清酒嘴唇緊抿,點了點頭,朝著夏素雪靠近。后者身上的寒氣,像溫柔的懷抱,將她擁入懷中,讓她體內(nèi)的熱氣平靜許多,格外地舒服。
兩人小心翼翼步入槐鎮(zhèn),鎮(zhèn)子大門破敗不堪,門頂上掛滿了蜘蛛網(wǎng),門上殘留著張貼布告的痕跡。鎮(zhèn)內(nèi)沒有多少光線,陰森寂靜。街上空無一人,便連空氣都顯得渾濁,街邊攤位上的貨品稀稀拉拉,上面已蒙了一層灰,看上去蕭條又陰森。街邊房屋隱隱可見有人影竄動,不時能聽到從屋內(nèi)傳出低啞的恐怖叫聲,好似那被囚于牢中的餓狼,看見了屋外的美食一般。
“陰間……鬼界……大抵也不過如此吧?”夏素雪聽到自己身后,慕清酒用極低的聲音說出這句話。
夏素雪嘆了口氣,道:“這里遠(yuǎn)比我想的,還要嚴(yán)重……看樣子街上無人,我們不妨去客棧碰碰運氣,看能否遇著一個活人。”
令二人有些意外的是,槐鎮(zhèn)的客棧是整個鎮(zhèn)中僅存的一絲生氣所在。客棧內(nèi),豆大的燈光忽明忽滅,它支撐的,仿佛是整個槐鎮(zhèn)最后的光芒。
客棧只有一層,大廳中央只有兩三張桌子,上有許多刀斬斧斫的痕跡,凳子更是缺胳膊少腿,只一兩張可讓人坐下,客棧掌柜揣著兩只手,如一個木偶一般從柜臺后緩緩走了過來,動作僵硬得不似活人,讓慕清酒眉頭緊緊擰出了一個川字。
夏素雪下意識地將慕清酒擋在身后,直對那掌柜。掌柜一見二人,嘴巴咧開,兩邊嘴角費力扯開僵硬的臉頰,問道:“二位客人,打尖還是住店啊?”
夏素雪在就近的桌子上放了一袋銀子,道:“兩間客房,勞煩掌柜的安排?!?p> 掌柜收了錢袋,嘴唇抿出一抹笑容,兩眼卻并無笑意?!昂???凸?,里邊請。”
掌柜的親自將二人帶到了空房處。這掌柜倒也是心細(xì),特地為他倆準(zhǔn)備的是相對較為干凈,陳設(shè)相對較新的房間。二人謝過掌柜,便分別住下。
慕清酒只簡單檢查了一下屋內(nèi)床被尚且還算干凈,沒有見不得人的臟東西,木桶和柜子也能用。她又在屋內(nèi)四處搜查了一下,確認(rèn)沒有藏有可能會釋放鬼氣的東西,便從房內(nèi)走出。
一出門,慕清酒忽然感覺一道寒光朝她射過來,她心中一驚,猛地循跡看過去,掌柜的提了燈籠,就站在她房間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燈籠里滲透出慘白的光,映在掌柜蒼白的臉上,讓他看上去十分陰森。
“??!”慕清酒心口猛地一縮,失聲叫出聲來。
另一間屋的夏素雪聞聲忙推開了門,走近慕清酒?!鞍l(fā)生了什么,二小姐?”
慕清酒撫著胸口,轉(zhuǎn)頭看向夏素雪,半邊臉上勉力扯出一個笑容?!皼]……沒事,讓公子擔(dān)心了。清酒……自小有點怕鬼,所以有些……被嚇著了?!彼聪蛘乒?,朝她彎腰行禮致歉:“抱歉……掌柜的,是我失禮了。”
“呵呵……無妨?!闭乒竦钠ばθ獠恍?,目光一轉(zhuǎn),放在夏素雪身上,后者身上騰出的寒氣,讓他木然的雙眼中,開始有了點點光芒,“這位……難道是那位……寒云公子?”
夏素雪倒是未料到掌柜竟然識得自己,點了點頭,道:“正是在下?!?p> 掌柜聽罷,一時沒了聲音。夏素雪心細(xì),發(fā)現(xiàn)他眼中帶著一抹苦楚。他頓覺其間或有蹊蹺,眉頭一皺,問道:“掌柜的……可是有事相求?”
夏素雪此言一出,掌柜自始至終壓抑著的情緒再也克制不住,似泉涌般噴薄而出,讓他雙腿發(fā)軟,不受控制地朝夏素雪跪了下去,燈籠跌落在一邊,打了兩個滾才停下。
他口中帶著哭腔,聲音幾近嘶啞?!肮印染任摇竽染任野伞?p> 夏素雪眉頭又是一蹙,站起身,手上裹著雪綢,將掌柜的扶了起來。等掌柜的站直了,夏素雪低聲道:“實不相瞞,在下此來,本就有解決槐鎮(zhèn)一事的目的。只是,在下未曾料到,此處竟然還有活人……掌柜的,關(guān)于槐鎮(zhèn),您知道些什么,還請詳細(xì)告訴,素雪或可略盡綿薄之力?!?p> 掌柜的抬起袖子抹了兩把眼淚,將事情原委一一告知夏素雪和慕清酒:“一個半個月前……鎮(zhèn)西方向忽然爆發(fā)出大量陰森鬼氣,將那附近的百姓全數(shù)鬼化。他們變得像從鬼界爬出來的鬼一樣,一看到活人,就抓來分尸果腹!鎮(zhèn)中所有……所有人……都……都變成那樣……”
“那為何掌柜的看上去并未被鬼氣侵染太多?”慕清酒忍不住仔細(xì)打量掌柜,他面部表情僵硬,像是費盡力氣擠出來的,手腳動作遲緩木訥,除此之外,他身上半點鬼化跡象也無,在這全鎮(zhèn)上下居民都已經(jīng)完全鬼化的槐鎮(zhèn)中,顯得很是不自然,慕清酒不由得為掌柜的僥幸逃過一劫感到慶幸,“既然掌柜的無恙,理應(yīng)盡快逃離此處,尋個安全之地躲避這災(zāi)禍才對?!?p> 掌柜的哆嗦著嘴唇,抱著頭,陷入一種絕望:“逃?哪里逃得掉???那個人……她留下我的命,驅(qū)使那些變成鬼的人不要攻擊我,是為了讓我這唯一的活人來招待你們這樣的外來人,作為那些鬼的晚餐……”
“那個人……?可是一個穿著襤褸灰衣,性格乖戾的女子?”夏素雪沉聲問道。
掌柜的聽罷,連連點頭:“不錯、不錯!就是她!她……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不,她不是人,她是鬼,是鬼界的使者,是陰間的無常!她把槐鎮(zhèn)變成了這個樣子,還讓我吃了一顆奇怪的藥丸,那個藥丸……讓我能不被鬼氣侵染,變成鬼。所以我看上去,才像是沒被鬼氣侵染太多的‘活人’,但是……但是……”
掌柜的說到這,心中的恐懼和罪惡感一齊涌了上來,“我不想再害人了……我不想變成鬼……我想離開這個地方,但是一旦我離開這個客棧,他們……他們會殺了我的……殺了我的……”
他忽然發(fā)瘋一般地抓著夏素雪的衣角,朝他撲通一下跪了下去?!肮印?,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夏素雪面色冰冷,俯首看著掌柜,問道:“依掌柜的意思,我和二小姐,便是那群鬼今日的晚餐?”掌柜的一點頭,因心中罪惡感滋生,手哆嗦得更厲害了。
“哦?有些意思。從沒有人能讓我束手就擒。既然這群鬼今夜的目標(biāo)是我們,那我們不如先下手為強(qiáng),先行出擊!他們已然鬼化,不如就地殺之,方可絕了后患?!?p> 慕清酒聽罷,面色變得蒼白。她伸出右手扣著夏素雪的衣袖,注意到自己行為失禮,又緩緩松開,眼里噙著擔(dān)憂。她壓低了聲音,道:“公子不可——云織姐姐特意囑咐過,公子不可再任意操縱寒氣了……”
夏素雪皺眉,他險些忘了這一茬。然若他無法動手,面對這成群鬼怪,又要如何為之?
掌柜的連忙說道:“公子,那些鬼……恐怕不易殺絕!他們被殺了,隔一會又會復(fù)生……他們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殺是殺不完的?!?p> 夏素雪有些意外地轉(zhuǎn)過身,看向掌柜,問道:“為何掌柜會知曉這些?”
“因為,我去過一次?!焙鋈?,一個清冷的女子聲,從客棧深處幽幽傳來。夏素雪和慕清酒聞聲回頭一看,一個高挑的青衣女子,握著一柄青灰色的劍,從客棧深處的一片黑暗中朝他們走了出來。
即便視線模糊,慕清酒亦一眼認(rèn)出那女子,不由得驚呼:“姐姐?”
夏素雪面露片刻訝色,眉頭微皺,但很快又舒展開來。他轉(zhuǎn)過身,對著青衣女子,道:“是你?還以為你已經(jīng)離開了,卻未曾想,你竟還留在槐鎮(zhèn)?!?p> 那女子,正是前幾日來到槐鎮(zhèn)的慕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