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素雪眉頭緊擰,一動不動地盯著慕清酒的玉脖,羞得慕清酒紅了臉頰,不由得抬手遮掩,不讓夏素雪看。“公子,你……你在看什么呢?”
“二小姐……容我冒昧問一句,你脖子上的痕跡是怎么回事?”夏素雪像是絲毫未曾察覺慕清酒的羞澀,后者脖子上那紅色印記,像一簇熊熊燃燒的火焰,刺眼得讓他難以移開視線。
慕清酒一愣,她抬手緩緩撫上夏素雪所描述的位置,手指剛觸碰到脖子側(cè)后部位時,一道電流順著她的指尖刺向她的大腦,讓她面頰上的紅暈全數(shù)退卻,只留下一片蒼白。
她這才憶起,此前她扮作幽青,到酒樓清除鬼群時,曾被一個鬼人從后面勒住了脖子。她脖子上的痕跡,便是在那時留下的,只是她自己全然忽略了這一點。
但那時自己被困,是夏素雪出手救了她,所以現(xiàn)在看到自己脖子上的痕跡,他自然起疑。慕清酒心中騰出一股讓她不敢多想的想法:夏素雪已然開始懷疑她的身份了。
她額頭冒汗,手捂著曾被鬼人抓過的部位,側(cè)過身子,不敢與夏素雪四目相對。
夏素雪兩眼微瞇,藍色雙瞳像深不見底的水潭,與之對視便覺心頭發(fā)怵。他朝著慕清酒走近一步,慕清酒心虛地跟著后退一步,垂著頭,仍然不去看他。
“二小姐,能告訴我嗎?你脖子上那個痕跡……怎么弄的?”他一字一句,咬字清晰,聽在慕清酒耳中,好似對她的審判。
慕清酒緊咬著嘴唇,聲音已幾不可聞:“我……其實……我想著……那個殺母仇人,應當就在酒樓附近,我……我想去……確認一下,就……就……”
夏素雪聽了,眉頭一擰,片刻間,他眼里涌上復雜的神色。一股不可名狀的撕扯感,涌上他心頭。看著面前這女子,他不愿去接受那個在他心底醞釀成雛芽的猜想。他一聲不吭,只目光停留在她蒼白的右頰上,希望她的話,能掐斷他心底的那個猜想。
慕清酒深吸一口氣,而后緩緩吐出,她轉(zhuǎn)過身,故作平靜地與夏素雪四目相對。而后,她上身躬下,與地面齊平,道:“對不起,公子,一想到鎮(zhèn)上的那個人,或許就是清酒的殺母仇人,清酒無論如何都想去見一見。所以,在我們各自回房休息之后,我便瞞著你和姐姐,偷偷溜了出去,先到了那個酒樓?!?p> 慕清酒的話,讓夏素雪一驚。“你……你可知那里鬼尸成群,怎可如此亂來!”
“我……我只是想看一眼也好,就……就……”慕清酒哆嗦著嘴唇,臉色愈加蒼白,互握的雙手手心開始也開始冒汗,“可是……我光是看到從酒樓窗縫伸出來的那些干枯的手,就已經(jīng)怕的不行,加上后來……我……碰到了那個月隱刺客——”
“你碰到了?”夏素雪眉頭下壓。
慕清酒有些后怕地點了點頭,道:“嗯……嗯,我準備離開那酒樓,偷偷逃回客棧時,就被月隱刺客抓住了。她……她從背后突然抓住我,問我是誰……我……我告訴了她我的身份,她便放我走了。”
“……便是那時,你脖子上留下了這印記?”夏素雪問道。
慕清酒點頭道:“是的……”
夏素雪聽罷,不由得以手支頤,陷入沉思?!啊那嗍悄綗o言叫來的,能通過書信喚來,她與慕無言應是關(guān)系匪淺,自然也應當知道二小姐??丛谀綗o言的份上,將二小姐放走,倒是順理成章。只是……為何如此巧合,她脖子上的印記,和幽青如出一轍……是我想多了,還是真的……”
他腦中不由得閃過慕無言的話:“不可否認,偶爾還是會有一些巧合的事情發(fā)生?!?p> 原本他不輕易信任所謂“巧合”,他一直認為,“巧合”均是人為刻意安排所致。
但如今,他看著慕清酒,他寧肯相信這個“巧合”,希冀用這個“巧合”,掐斷自己內(nèi)心對慕清酒的猜想。
他不愿懷疑她。
夏素雪緩和了神色,看著驚魂未定的慕清酒,他只道是她受了驚嚇,便輕聲安慰:“……不必擔心,一切都——”
客棧外,一個女子凄厲的慘叫聲,打斷了他的話。那一聲慘叫,像箭矢刺穿了夏素雪和慕清酒的耳膜,讓二人臉色大變。
他們自然聽出,那是慕無言的聲音。
“姐姐!”慕清酒尚未褪去的蒼白上,又添上一層白。夏素雪心知不妙,抬腿便朝客棧外沖了出去。慕清酒拿了床上外套,跟著夏素雪一起跑出客棧。
二人剛跑出客棧,一道青色的影子突然向夏素雪襲來。夏素雪雖驚不亂,右手五指冒出寒氣,眨眼間便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道以寒氣筑成的屏障,擋下了青色影子的攻擊。
夏素雪右手食指引出一段寒氣,化作長鞭飛速追向那攻擊了一下后立刻飛向半空中的影子。寒氣爬上了影子的腳踝,大幅度降低了她的速度,逼得影子露出了本體,卻正是慕無言。
夏素雪將慕無言拽回地面,正要引出第二段寒氣,將慕無言另一只腳也束縛住,卻不想慕無言忽然回頭,發(fā)出詭異的吼叫聲。一看到她的正臉,夏素雪和慕清酒二人俱是變了臉色。
此時的慕無言,左胸上有一個觸目驚心的血窟窿,血窟窿內(nèi)騰出陣陣陰森鬼氣,血窟窿周圍的肌膚快速老化干枯,并且這癥狀一直延伸至她的左肩、脖頸、左臉……她的左臉幾乎塌陷,左側(cè)嘴角扯出猙獰的弧度,右臉尚且完好。
慕無言用還殘留一點意識的右眼看著夏素雪和慕清酒,她眼里滿是憤恨、不甘、恐懼、害怕。她看著慕清酒,眼角劃下一滴眼淚,道:“走……快……快走……九九……”
看著姐姐中了鬼氣,漸漸鬼化,慕清酒自然知道是風憐殤回到了槐鎮(zhèn),并出手將慕無言變作這般模樣,心中的憤怒和絕望一起涌上,將她的理智燃燒殆盡。
她想現(xiàn)在就揪出風憐殤,將其斬于錦毛之下,卻因夏素雪在此,加之他此前已有懷疑自己的跡象,她稍微恢復了一些神智,不敢隨意動手。
夏素雪將慕清酒護在身后,看向慕無言。趁著慕無言還殘留著一些意識,他問道:“剛剛發(fā)生了什么事?是那個女人……她回到鎮(zhèn)上了?”
慕無言渾身痙攣,左半邊臉面目猙獰,像蓄勢待發(fā)的猛獸,右半邊臉緊咬著牙關(guān),露出痛苦的神情。她無法回答夏素雪的話,口中只道:“走……快走,我……會……傷到你們……快走——”
她胸前血窟窿中的鬼氣開始翻涌,加速了她身體的鬼化,蠶食了她最后一點意識。她張開嘴,涎水飛濺,朝著夏素雪沖了過去。夏素雪稍往后退一步,卻束手無策。臨行前,夏云織度給他的熱氣已因此前數(shù)次動用寒氣,變得薄弱許多,他若再動寒氣,勢必會讓寒氣反噬己身。
猶豫之間,夏素雪和慕清酒忽然感覺眼前視線一片明亮,一道白色光芒從慕無言背后,似一只雪白的鷹自半空中俯沖而下,擊中她的背部,將她體內(nèi)鬼氣自血窟窿中抽離出并凈化之。
鬼氣離體,慕無言左臉上鬼化跡象緩緩消散,她兩眼一翻,失去了意識,如一片枯葉無力倒地。在落地之前,她的身體被一雙修長的手托住。
一看到那人,夏素雪和慕清酒均大感意外。
“慕前輩?”
“爹……爹爹!”
慕白穿著紫色長袍,漆黑長發(fā)如玄瀑傾瀉而下,他周身白光籠罩,看著好似仙身降臨,讓人不由得肅然起敬。
他兩手抱著昏迷過去的慕無言,金色的瞳孔停留在面前一男一女上,他尤其在女兒慕清酒身上停留更久,一雙墨眉微微一蹙,道:“你和言兒……你們當真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何等危險之事嗎!”
慕清酒垂下頭,她一時找不到措辭來回答父親的問話。
慕白未在多問,他抱著慕無言,進了客棧,將客棧掌柜體內(nèi)殘存的些許鬼氣以“凈邪術(shù)”祛除。
沒了鬼氣染體,掌柜的言行終恢復如初,不再干癟僵硬。感受到自己身體恢復了活力,仿佛重生,然自己女兒卻再也無法復生,掌柜的跪在慕白前,伏于地板上,放聲大哭。
慕白道:“掌柜的,槐鎮(zhèn)為鬼氣損傷過深,半年之內(nèi)無法再住人。我預備帶著這幾個孩子回北原城一趟,你同我一道去,我會讓千華替你找一落腳處,你便留在北原城生活吧?!?p> 對慕白的安排,掌柜的感激涕零?!爸x……謝謝慕大俠……待……待我收了女兒骨灰,我?guī)煌グ?。?p> 兩個時辰后,北原城南府客房內(nèi)。
天色已黑,慕無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慕白為其治療,慕清酒則站在他身后。房間門窗緊閉,只有一盞豆大燈光搖曳著,支撐著房內(nèi)的光線。
慕清酒有些擔心姐姐的情況,沉默許久后終于忍不住問道:“姐姐她……她怎么樣了?”
慕白手中法術(shù)未停,只開口說道:“傷口貼近心臟,好在并未傷及心臟。然不妙的是,鬼氣侵入,讓她心臟染上了些許。要祛除她心臟上殘留的鬼氣,有些麻煩?!?p> 慕清酒道:“那……那酒兒不打擾爹爹了——”
她正要轉(zhuǎn)身離開,卻聽到身后慕白忽然問道:“……在槐鎮(zhèn)作惡之人,便是殺了晴南的兇手?”
慕清酒心口猛地一跳,回過身,看向父親。她眼里閃過一絲希冀,壓抑著內(nèi)心的激動,道:“是……是她,是她殺死了娘……”
慕白緩緩吐了一口氣,看著慕無言蒼白的臉,又轉(zhuǎn)過頭,看向慕清酒。此時慕清酒已卸下了半邊面具,她左眼上那刺目的傷疤好似傷在他心口,看得他一陣揪心。
“……酒兒,有些話,為父此時可同你說清了?!?p> 慕清酒一愣,問道:“爹爹……此言何意?”
“……當年,我看著你娘的尸體,她的每一處傷口,切口平整,不是一般人能為之,我斷定此人定是高手。以你和言兒的修為,短時間內(nèi)不可能達到與之匹敵的境界,是以我一向反對你們尋仇,這無異于飛蛾撲火。
其實……這么多年來,為父和你們一樣,一直在調(diào)查此女下落。然為父情報網(wǎng)遠不如千華,數(shù)年下來毫無收獲。直到你以幽青身份現(xiàn)于江湖,我便循著你的行蹤,查探那女子下落,卻依然無所蹤。她每一次行動,都好似人間蒸發(fā)一般消失了蹤影。
我不愿放棄,只因此女所作所為,委實違背天道,泯滅人性……便連拓兒,亦受其害……她實為江湖一大禍害。為天下蒼生著想,必將其除之,還蒼生安寧?!?p> 慕清酒聽了,心中的激動終于涌上面頰,形于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