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了，真的?！?p> 王乾的語氣很鄭重，不像是在撒謊。
他坐在我對面，屁股下面的軟座椅子吱吱響了兩聲，似乎有些不堪重負。我看了一眼他微胖的身軀，又看了一眼椅子，有些心疼。
說話的時候，他把白瓷茶杯端到嘴前，吹了兩下，并沒有喝，而是把視線穿過杯子上方的蒸汽，牢牢鎖定在我的臉上。
我微笑，半信半疑。
王乾的眼睛里充滿了冷靜，冷靜里面似乎又潛藏著某種瘋狂。
“你不信？”
他猛地站起身，杯子里的茶水濺出幾滴，落到桌上。那把椅子又叫了一聲，聲音很大，很刺耳。我心里突然一跳，生怕那椅子散掉。
明媚的陽光透過唯一一扇窗戶照進屋里，照在桌子上，照在茶壺和茶杯上，也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在這個慵懶的冬日午后，我本來應(yīng)該聽著舒緩的音樂瞇上一小覺的。
門被人推開了，一個戴著眼鏡的文靜女孩走了進來。她看了我一眼，微笑著點了下頭，就鉆進一排排的書架之間了。
一看就是雄州大學(xué)的學(xué)生，帶著一身的稚氣和書卷氣，還有對未知生活的憧憬。他們喜歡看散文和小說，大概是覺得在書中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然而，他們的手頭并不寬裕，所以才會跑到我這里來買舊書。
我這里賣的全是舊書。從批發(fā)市場花3塊錢一斤批發(fā)一大堆，然后挑選出八九成新的，擦干凈，擺在書架上，就能賣5到10塊錢一本。
不過這兩年生意越來越差了，隨著智能手機的普及，愿意買實體書閱讀的人越來越少。記得剛開這個書店的時候，生意還是挺紅火的，一天收入兩三百，跟玩一樣。
書店離大學(xué)不遠，前面的門臉房挨著馬路，后院有兩間小平房，一個臥室，一個客廳，加起來也就二十幾平。院子更小，停一輛自行車，就不剩多少空間了。
起初這房子是租的，房主是個六十多歲老太太，跟兒子住樓房去了，這套小平房就空了下來。后來我覺得書店生意不錯，地方雖然小，住得倒也舒服，就花了三萬塊錢買了下來。
誰知道剛買下來不到半年，市政府就把這一片劃到了拆遷區(qū)。老太太跑到我書店里來，一把鼻涕一把淚，非要我把房子還給她，見我不同意，就把警察找了來，說我騙了她的房子。
合同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這分明就是個運氣的問題，可是老太太胡攪蠻纏，不肯罷休，警察也沒法對她用強，就叫我賠她點錢，畢竟房子賣虧了，誰都會心疼。
我得了大便宜，覺得還是不要賣乖的好，就又給了老太太三萬塊錢。老太太似乎沒料到能討回這么多錢，一下喜笑顏開，高高興興回家去了。
又過了幾天，老太太大概從別人口中得知，這套小平房能換一套三四十萬的樓房，又氣急敗壞來我店里鬧。這次我態(tài)度很強硬，她沒討到什么便宜，以后就沒再來過，大概是死了心了。
房子成了自己的，心里就踏實了，一邊賣舊書，一邊等房子拆遷，不著急。能賣出幾本書，手里就多幾塊零花錢，給自己買兩盒好煙抽。賣不出去，也無所謂，靠著以前的積蓄，日子過得也還舒服。
王乾的日子就沒我這么舒服。
他以前也有過風(fēng)光的日子，給酒廠賣酒，做總代理，整天在商場和超市之間跑來跑去。雖然忙，掙得卻不少，而且別人看見他都叫一聲王總，可謂是里子面子都齊了。
最得意的時候，王乾交了個女朋友，是雄州大學(xué)的學(xué)生，當(dāng)時正上大二，叫楊梅。
那兩年，他很忙，常常一兩個月都見不到他。后來，他又突然變得很閑，有事沒事就泡在我店里，夏天蹭我的冰鎮(zhèn)酸梅湯，冬天蹭我的大麥茶。
原來，他女朋友畢業(yè)了，離開了，去了深圳。
“我被她耍了！”
王乾拿折疊刀嚇唬楊梅曾經(jīng)的舍友，才得知楊梅一直都有另一個男朋友，是個玩搖滾的。楊梅之所以去深圳，也是跟隨了那個人的腳步。
可悲的是，兩三年來，王乾一直用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幫楊梅養(yǎng)男人，后來，楊梅跟王乾借了十萬，然后就消失了。
他的家底徹底被掏空，精神也一樣，再也無心工作。
我陪他在小酒館里猛灌二鍋頭的時候，他咬牙切齒地說:“以后千萬別相信女人?！蓖炅藳_到門外，哇哇大吐，接著嚎啕大哭。
冷靜下來之后，我問他:“要不要去深圳找她？錢能不能要回來兩說，至少把話說明白?！?p> 王乾說:“算了，我怕出人命?！?p> 盡管嘴上這么說，要是真再見到楊梅，恐怕他心腸還是軟的。我了解他，我們是同鄉(xiāng)，也是同學(xué)，認識很多年了。
他能說會道，但是不愛撒謊，所以，當(dāng)他跟我說他“穿越了”的時候，我在感情上是愿意相信的。
“老板，一共多少錢？”
戴眼鏡的女孩捧著三本舊書放在柜臺，等著結(jié)賬，是三毛的散文和詩集。
我問:“你喜歡三毛？”
她說:“嗯?！?p> 我問:“喜歡她什么？”
她說:“從她的文字能看出來，她是個善良、誠懇又勇敢的人，她跟荷西的愛情也讓人羨慕?！?p> 王乾已經(jīng)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臉上蒙了一層陰霾，像是陷入了回憶。他側(cè)對著窗戶，臉上一半是陽光，一半是陰影。
“拿走吧，送你了?！?p> 我沖女孩笑了笑，她有點不知所措。
我說:“我心情好，又不差這幾塊錢，拿去吧?！?p> “謝謝。”
女孩的聲音很小，帶著一絲惶恐，快步出門去了。從那以后，她再也沒來買過書。
屋里又剩下我和王乾兩個人了。
“說說你穿越的事吧。”
我盡可能用信任的眼神看著他，不帶出半點嘲弄。
王乾說:“就在兩個多月前，我被車撞了，然后就穿越了。那是一個異世大陸，另一個世界，那里的花草樹木都比地球上的要漂亮一百倍，動物也是，人也是……那里的人們都會魔法，懂得利用大自然的力量，也很擅長開發(fā)自身的潛力。我在那個世界呆了兩年，成了一個很厲害的召喚師，而且，我愛上了一個女孩，她皮膚很白，眼睛是酒紅色的，耳朵很尖，像個精靈……我回到地球以后，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醫(yī)生說我只昏迷了一天而已，傷得不嚴重，幾天就出院了。”
杯子里的茶水有些涼了，我把它倒進臟水桶里，又重新倒了一杯熱茶。
王乾說:“別人都拿我當(dāng)精神病，他們不相信我穿越了，你呢，信不信？”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把所有的陰影都趕走了，兩只眼睛閃著晶瑩的光彩。這么多年了，我頭一次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還挺好看的。
“你有沒有想過……唔，那可能只是一個夢？我是說……應(yīng)該有這種可能性吧？”
我小心翼翼地問他，他的臉色突然變了。
他在看著窗外，外面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了一輛白色的汽車，上面寫著“雄州市安康精神病醫(yī)院”，四個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推門走了進來。
“王乾，跟我們回去吧。”
其中一個人說著話，慢慢地靠近。
王乾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問:“你到底信不信？”
他嘴唇在顫抖，眼睛里充滿渴求，手上的力氣很大，像是抓著一棵救命稻草。
我鄭重地說:“我信?！?p> “你相信我穿越了？”
“我相信你穿越了。”
我像宣誓一樣回答他的問題。
一個醫(yī)生向我出示了證件，小聲說:“不好意思?！?p> 其他人拽著王乾的胳膊，讓他站起來，朝門外走去。
轉(zhuǎn)過身的時候，他啜泣著說:“終于有個正常人愿意相信我了?！?p> 身邊的醫(yī)生安慰他說:“我們都相信你，相信你穿越了……”
等他們離開之后，我的小書店里又恢復(fù)了安靜。我半躺在椅子上，仰著頭，讓陽光灑在臉上。打開手機，播放一首舒緩的音樂，然后閉上眼睛。
我在想，王乾這次突然的午后造訪，會不會也只是一場夢而已。
半個小時以后，又一個女孩推門走了進來。
“請問，王乾剛才是不是來過這里？我能感覺到他的能量波動?！?p> 陽光肆意地從門外闖了進來，環(huán)繞在她的周圍，變得璀璨奪目。
我從未見過這么漂亮的女孩子，她的皮膚很白，眼睛是酒紅色的，耳朵很尖，像個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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