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看你姑奶奶找著了什么!”雨中橫出女子的怒吼,充滿宣戰(zhàn)的意味。
聽見有人呼喚它的姓名,傀儡言靈循著聲掉轉(zhuǎn)腦袋。
那個渾身濕透的女子發(fā)髻被雨水沖散了,耷拉在耳邊,幾縷打濕的頭發(fā)貼在臉上,簡直不人不鬼。
江芹讓大雨淋得她幾乎睜不開眼,手像長在臉上的雨刷,持續(xù)抹去宛如小溪流水,死死盯著它。
好好一個大活人,經(jīng)這么折騰,像一朵打殘的嬌嫩花苞,殘亂破落。
關(guān)鍵此人一看便知是個平平無奇的常人。
一無修為護體,二沒法器,兩手空空拿什么跟他斗,王七不禁冷笑。
“這呢!”女子用污臟不堪的繡花鞋頭點了點腳下,示意它朝這兒看。
那雙森白的眼一低,衣內(nèi)的手猛地拔出,軀干僵朝前兩步走,對著對方腳下不停地打手勢。
“小娘子有話好說!”黑氣在言靈肩頭凝成一顆圓圓的腦袋,內(nèi)核綠火若隱若現(xiàn),“此前沒見有過你,不應該有過仇怨,你與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又何必呢!”
“閻王爺發(fā)朋友圈呢,鬼話連篇是吧?!迸邮植活I(lǐng)情,粗魯?shù)亓闷鹑箶[,對準木頭牌位就是一下。
直踹得木牌當即向右一歪,底部翹起,拱出幾坨濕黏黏的黃泥。
一張口說話,雨水冷不丁流進嘴里,江芹嗆了口水,當即悶悶地咳嗽起來。
無字觀自有一套術(shù)法,可以提升眼耳口鼻身五大天官,弟子修煉達四層,五感敏銳已非常人可比。
只一眼,宋延便看清,她高舉著一片不知哪座墳塋沖出來的木板,雙手全是污泥,不見本來膚色。
明明無法在強勢的雨幕中睜眼,還拼命堅持,一面咳嗽一面臉往肩頭蹭,使勁蹭去雨水,像只無家可歸又逢大雨的小犬。
手上鮮血剛剛流出,下一刻又被雨水帶走,那道新傷口竟沖刷到略微泛白的程度。
江芹嘴唇慘白,毫無血色,視線卻釘子般釘在言靈臉上,神色絕決。
她這是在做什么……
宋延一怔,指上星光一點,是還未來及施展出去的術(shù)法,此時,也忘記收回。
就在不久前,江芹終于在成堆的新墳中找到惡鬼王七的葬身處。
墳上黃土淺薄,可見埋葬得很隨意。她毫不猶豫地左右開弓,拼命扒拉著成泥的黃土。
燒毀的青色流蘇香囊從她袖中掉出來,落在泥水洼中,濺起小小水花。
江芹望著污水中的香囊,動作一頓,隨即飛速撿起,一把塞進袖口,繼續(xù)。
靈兒救過她的命。
靈兒有難,她絕不能坐視不理。
挖墳這種事,她雖然在一些盜墓小說上看過,但僅限看過。眼下橫豎被熏得嗅覺休克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誰還管那許多。
頃刻間,身旁多出了兩小堆泥山,指尖在黏爛的泥土一通亂刨,觸碰到木板的瞬間。
江芹感覺自己的腎上腺唰地攀上一個高峰。
她“呸呸”兩下吐出臟水,似乎沒有耐心跟惡靈廢話下去。
只見她伸手往下一撈,拽上來一具軟塌塌,近乎對折的新鮮男尸。
“再不從靈兒身體里出來,姑奶奶拆了你的骨頭,丟進灶里當柴燒,燒完不算完,把你的骨灰撒進江里喂魚!”
“哦,頭骨留下……姑奶奶我當球踢!”
話音未落,竟真將王七的尸身拖出棺木,搭在棺材邊上。
大膽得仿佛只是提了只臭魚爛蝦。
慎思匆匆打退面前僵尸,讓她驚世駭俗的舉動嚇到頭暈眼花,喉頭忍不住惡心泛酸。
心想,村婦瘋了不成?她哪來的膽量?
師兄弟倆兩個自小勤修苦練,是滿滿一腦子斬妖伏魔大道理的正派修士。
打死他們也想不出挖墳刨尸這些下三濫的招數(shù)。
別說想,見都沒見過。
惡靈停住腳步,不敢再靠近,那男聲似乎在委婉求饒:“毀我尸身有損陰德,姑娘年紀輕輕,不想短命最好別這么做?!?p> “呸!我的命是長是短,還輪不到一只鬼多嘴。站?。∧銊e靠過來?!苯鄱琢讼聛恚媚緣K尖銳的那角抵住男尸喉頭。
“少廢話。我數(shù)三聲,再不出來,戳穿你的嗓子,廢了你這肉身!”
“一!”
“二——”雨水洗面似地流淌,她刻意晃晃手腕,短短一個字,偏偏拉長了尾調(diào),要挾意味十足。
慎思徹底魂魄出竅,呆呆地站在雨中。
言靈體內(nèi)的惡靈立即哭成一團,有的苦苦相勸王七放棄、有的不斷求饒。
換做以前,江芹非得嚇到腿軟。
現(xiàn)在她一心想著救出言靈,也不知恐懼是什么了。
不停催眠自己那只是一顆大白蘿卜而已。
“三!”她喊得干凈利落,與此同時,舉到半空的手眼看就要落下。
“慢著——”
惡靈喊住了她,怨氣仿佛一身吹落的黑紗,嘩地一下從言靈頭部退到腳下。
混雜在雨水里,像被沖淡的墨。
猛然解開控制的言靈身體一歪,即將落下的瞬間,江芹飛速上去架住了她。
少女軟綿綿地癱在她肩上,扯開的衣襟暴露著雪白肌膚以及一截細紅線。
江芹一怔,捏住紅線稍稍牽引,隨即拉出一塊方形的玉石,上面帶著少女的體溫。
“鎮(zhèn)魂玉……”
看來言靈體質(zhì)的設(shè)定沒有修改過。
至純至凈,天生的容器。
想到原劇情中關(guān)于言靈的結(jié)局,江芹有一刻失神。
絲毫沒有注意到,不遠處不斷疊高的那灘黑墨,旋風般迅速扭成個人形,黑乎乎的腦袋上,兩顆幽綠色眼睛閃著陰森的光。
“靈兒,你還好嗎?”發(fā)現(xiàn)少女的睫毛在顫動,江芹欣喜若狂,拍了拍她的肩頭。
雨勢小了許多,懷中的少女虛弱地睜開眼睛,雖然精疲力竭,卻仍然對江芹笑了笑,勉強開口:“我……”
話還未來得及說完,言靈霎時臉色大變。
方才承載的怨靈太多,她的精氣耗損嚴重,一點氣力也使不上來。只能眼睜睜看黑氣襲來,黑爪迅速攏成尖銳的刺,長針般瞄準江芹頭部。
“噗嘶——”
一抔溫熱的粘液噴濺出來,腥臭的綠水毫無預兆橫濺到江芹臉上、衣上,淋到快成為冰雕的江芹忽然感受到細微的熱度,瞳孔猛地縮緊。
凄涼而怨毒的哀嚎響徹荒村。
江芹徐徐轉(zhuǎn)頭,幾乎臉貼臉地對上那雙汗寒惻惻的綠眼。
裂痕蜿蜒直下,發(fā)出咔嚓咔嚓的響動,猶如骨肉拆離斷裂,在她眼前裂成兩瓣,逐漸暴露出那張俊逸的臉孔。
他無聲地凝望著她。
不知什么時候雨停了,從銀環(huán)折射出溫和,恍若隔世的劍光。
江芹有些喘不上氣。
分明一樣淋成落湯雞,為什么唯獨他看起來依舊體面?!
同樣是主角,這人的氣質(zhì)是半永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