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血。
兩道濃濃的血痕。
伴隨逐漸下沉的感覺,被水沖散、分解、飄飄蕩蕩地消亡在江水覆蓋中。一串咕嘟嘟的氣泡從眼前飄過,烏黑的散發(fā)海藻般向前漂浮。
飄蕩的水波割裂陰陽,藍天似乎觸手可及。
水下世界的另一端,雙目赤紅的老者撫著白須,嘴唇無聲開合,像在默念著什么。
江芹只能聽見湍急的水流聲,還有少年郎凄楚哀怨的求救:“家中尚有弱弟還未長大成人,小生不想死,小生不能死?!?p> “嗚嗚嗚……魚妖來了……張濟元來了……”
那些奇奇怪怪的畫面頓時被孩童清脆的哭聲攪碎,戛然而止,驚醒過來的江芹左右張望。
“唔……”喉頭忽然一甜,一口溫熱涌出來,她下意識捂住嘴。
有什么從嘴角涌出來了,江芹愣了一下,手掌稍稍離開,只見一抹鮮紅染透了掌紋錯雜的手心,還未反應過來,心中涌上一陣強烈的哀意。
心臟宛如被人狠狠掐住,溫熱的淚水打濕了面頰,仿佛被挖去眼珠,沉尸江底的不是張濟元,而是她自己。
她抬起頭,白云莫名燃燒燒得通紅,絢爛近乎妖異。
“別哭別哭,結界已經修復好了,這里很安全。這是我?guī)煾傅难?,并非有妖物闖入結界?!毖造`蹲在前頭,溫柔地撫慰著哭鬧的孩童們。
村民們將信將疑,眼瞅著周圍沒有異樣,過了一會兒,跟著慢慢放松警惕,圍過來安慰小孩。
“靈兒——”江芹高聲喚她。
言靈聞聲轉頭,發(fā)現(xiàn)她哭過,嘴角還有血跡,當即穿越人群來到她跟前:“芹姐姐你……嘔血了?”說著托起她的手腕,兩指覆上去診看。
“我沒事,先別管我。”江芹神色罕見的認真,冰涼的手按住她,語速飛快,“慎嬌嬌到哪兒去了?”
“慎思師兄?”言靈頓了一刻,“一炷香之前,南邊傳輸陣有感應,大概是師兄從那兒下山去了?!?p> 江芹:“……”
江芹捏住袖口,動作粗魯?shù)啬ǖ裟樕系难蜏I,雙手按住她肩頭,與她對視:“靈兒你聽我說,慎嬌嬌有危險,你快些召靈鳶下山搜尋他的下落?!?p> “芹姐姐怎么知道師兄有危險?”言靈馬上又想到什么,隨即猛地點頭,召出金光靈鳶,眼見靈鳶撲棱棱飛出了結界。
不一會兒,靈鳶飛回。
江芹等了半天,言靈沒有開口,見她臉色格外難看,不用說也能猜出幾分。
“張濟元沒有騙我,慎嬌嬌真的出事了是不是?”
“靈鳶沒有把話帶到,它找不到師兄身在何處?!毖造`也緊張起來,猛地又回想起她的話,大吃一驚,“姐姐方才說什么,張濟元……不是已經……”
“是啊,張濟元已經死了。”江芹扶額。
此言一出,剛被哄好的孩子們立刻嚎啕大哭起來,哭聲吵得人太陽穴突突亂跳。
言靈的鎮(zhèn)魂玉死機過一回,難保不會死機第二次。再下山,那是白給妖怪送一套豪宅。
關鍵時刻,宋延那個掛逼呢!
也只能靠他了。
摔過一回的江芹,深有遠見地提起裙子,幾步下了臺階,朝著玉室遺壇方向手刀快跑。沒跑幾步便氣喘吁吁,余光瞥見言靈輕輕松松趕超上來,臉不紅,氣不喘:“姐姐這邊,我?guī)贰!?p> 江芹:“……”
想不到她不單技能指望不上,體能也指望不上。
難道她存在在這個世界的唯一意義只剩做個通靈的神婆?
再見到宋延,江芹猛虎般撲上去,雙手攥住他衣領,語速極快:“你傻白憨的師弟小命快保不住了!我要和你一起下山救人!”
一旁的言靈神色緊張,復述了一遍靈鳶之事。
江芹垂著腦袋在深呼吸,喉嚨里充滿鐵銹味,等啊等,只等來宋延拂去她的雙手,反應出乎意料地冷淡:“江姑娘平素與我?guī)煹芩鸩蝗?,今次竟然如此在乎他的安危,這便奇了?!?p> “人命關天,有什么可奇怪的?!苯垭S口回答,她心急如焚,絲毫沒有察覺他的不對勁,“再說了,水火不容和我不想他死有沖突嗎?”
雙手再次無禮而粗魯?shù)剡∷囊滦洌钩龀阅痰牧?,往前硬扯著走了幾步,低聲嘟喃:“有夠沉的?!?p> 她拽到手臂發(fā)疼,揚高聲調催促:“走啦……快點……,少婆婆媽媽。”
言靈追了上來:“芹姐姐小心,你胳膊上還有傷,營救師兄的事就交給我和大師兄吧?!?p> 凌然大義的話都到了嘴邊,手上忽然一空。江芹看去,宋延正冷眼盯著她,眸中閃爍著一縷神秘莫測的光亮:“既然江姑娘這般懇切想隨行下山救慎思,我們怎好駁了她的好意?!?p> 一聽宋延給自己救場,江芹深感僥幸:“就是就是,三人成眾,眾人拾柴火焰高,多我一個多一份力。邊走邊說,先去救人。”
言靈看看宋延,又看看江芹,眼里充滿疑惑,然而欲言又止。
時間寶貴,三人御劍至山下,看見外界的夜空呈現(xiàn)詭異的紅黑色,厚重血云彌漫在天上,無風又無月。
行走在大霧四起,陰森詭秘的夜幕下,江芹看似平靜,實際上早已經汗?jié)窈蟊场?p> 經上次大戰(zhàn),錢家大宅周圍瓦石遍地,壁斷垣殘,里里外外透著難聞的腐爛氣息。
“師兄的佩劍!”言靈發(fā)出一聲驚呼,閃身入內,宋延與江芹緊跟在后。
木棺旁邊掉落著慎思的佩劍,劍出鞘了,孤零零躺在地上閃著一點星光。
宋延掃視陰暗的屋子,視線最終落在木棺上,棺蓋好像被人推開過,微微斜出一角來。他伸掌擊去,強勁的罡風竟直接將棺蓋打翻。
砰地一聲響,緊接而來比棺蓋翻落更可怕的尖叫。
江芹停下來時,發(fā)現(xiàn)宋延和言靈的目光齊刷刷停在她臉上,訕訕地羞紅了臉,干咳兩聲,默默昂頭,躲避開他們注視。
屋頂穿出的大洞,暴露出一塊血紅色的夜幕。
江芹不禁咽了口口水,天有異象,準沒好事。
“大師兄……芹姐姐,棺蓋上面好像……有字,你們看到了嗎?”許是上回見到什么只有她看見的怪東西,言靈心有戚戚焉,后退了一步。
宋延輕嗯,向前兩步來到江芹身側:“江姑娘博學強記,是否認得上頭雕刻的字樣?”
“???”江芹回過神來,眼也不抬,不假思索道,“哦,認得——”
正要往下說,慎思的佩劍忽然不停顫動,叮叮錚錚直響。
在三人的注視下,長劍漸漸懸浮起來,調轉一圈,劍尖驟然指向斜前方塌了的墻面上。
宋延與言靈對視一眼,默契地點點頭。把劍收起,當即決定按照長劍指引的方向尋找慎思。
走到宅外,江芹突然想到什么,轉身掉頭跑了回去。
身邊驟然一空,宋延回頭。
只見她高高挽起衣袖,猛地伸進棺材里,順著邊緣一直摸索,像是在找尋什么。很快,手上頓住,一通不知所謂的擠眉弄眼之后,那只手握成拳升起來,迅速往袖里一塞。
江芹攥緊袖口,匆匆忙忙跑出來。
“江姑娘,你的臉色似乎不大好?!彼窝恿⒃陂T外,將她的慌亂盡收眼底,“可是棺中藏著何等驚世駭俗之物?”
言靈聞言也看向江芹。
一個是一身正氣,除魔衛(wèi)道的正人君子,一個是天真浪漫,溫柔體貼的小可愛。
同時面對這兩人,只要不是系統(tǒng)不允許,江芹實在沒辦法說謊。
她忐忑地嘆了口氣,如實回答:“這是張濟元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