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白這是第一次看到官場之人之間的交流。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仿佛只是一個隨從站在人群中,心里卻是嘆為觀止。
幾句簡單的交談,齊武是又拉又打,極盡一個官場老油子的本色,而兩人之前的交談,更是讓許白清楚的知道,齊武可不是一上來就直接擺明自己的目的,而直接拿捏住對方,表示出自己的不滿。
沒錯,這扣押船只這種事,商人們只會記恨在官府身上,他們可不管是錦衣衛(wèi)還是巡檢司,更別說齊武說的誅心的很,只差直接點明——你們就是借著辦案子為由,勒索錢財。
這事情你們要做沒關(guān)系,但是,既然將我鹽運衙門牽扯進來了,這黑鍋我們不背!
按照一般的發(fā)展,這個時候,錦衣衛(wèi)若是真有這個心思,這個時候就該讓步了,而齊武借著他們讓步,輕輕松松大家就可以取回百里奇被扣押的貨物,一點都沒暴露直接的意圖,反而讓巡檢所的上上下下都覺得,這齊大人這么做,就是為了咱們自家衙門好,而不是為了為了私利。
做官的藝術(shù)??!
許白心里暗暗嘆道,自己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呢,就是這種事情,若是自己是齊武,只怕也是直接找到錦衣衛(wèi)的頭兒,提出自己的要求,事情或許成,或許不成,左右都是落了下風,甚至欠了人情。
“若是這位判官大人,覺得不合適,可以直接和我們千戶大人說!”這柳川也是一張狗臉,說變就變的那種:“命令是咱們千戶大人下的,咱們這些人,只知道照著千戶大人的命令行事!”
他看著齊武身后的這群人,悠悠的說道:“不過我事先提醒一下,咱們北鎮(zhèn)撫司是干什么的,判官大人不要忘記了,普通的案子,咱們北鎮(zhèn)撫司可是沒多大的興趣的!”
“好,好!”齊武被這家伙氣到了,也或許是在許白面前落了面子:“是找錢無病是吧,不用這么麻煩,來人,將北鎮(zhèn)撫司的兄弟請出去,咱們鹽運衙門廟小,招待不了這么貴重的客人!”
兩淮都轉(zhuǎn)運使司衙門在揚州,治蒞三分司,南京雖然不是三分司之一,但是兩淮鹽運衙門在南直隸的應(yīng)天、寧國、太平、揚州、鳳陽、廬州、安慶、池州、淮安九府和滁、和二州都設(shè)置有衙門以及巡檢司,其巡檢司的主要職責是負責各鹽場的社會治安,并“掌巡捕盜賊,奸宄之事”。
換句話說,身后有著巡檢司這支力量,只要齊武占著理兒,即使面對錦衣衛(wèi)的千戶,說話都敢大聲。而如今的錦衣衛(wèi),也不像洪武年間的錦衣衛(wèi)那么有權(quán)柄,錦衣衛(wèi)的職責“偵緝不法事,并監(jiān)察百官!”在土木堡大敗之后,大大的削弱,這一點,從偌大的應(yīng)天府,錦衣衛(wèi)僅僅只設(shè)置一個千戶所,就可見一斑。
隨著齊武的命令,巡檢所里上上下下的鹽丁,一個個紛紛動彈起來,百多個鹽丁請二十幾個錦衣衛(wèi)出去,這種事情實在太簡單不過了,一片嘈雜聲中,場面一頓十分混亂。
“人犯你們帶走!”見到錦衣校尉們在屋子里被趕出來,齊武哼了一聲:“扣押的所有證物,也全部帶走,咱們巡檢所里,不留你們的任何東西!”
“好,好!”柳川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一邊對著自己的手下吩咐:“收拾東西,看好人犯!”一邊對著齊武豎起大拇指:“這位判官大人,你最好這官兒做得清正廉明,最好一點也別違反朝廷律法,最好一直官運亨通……”
“你再唧唧歪歪,你信不信我叫錢無病親自來領(lǐng)人!”齊武用手指直接杵著這柳川的胸脯:“你再說一個字試試……”
柳川緊閉著嘴唇,手一揮,帶著自己的手下,押著人犯離開巡檢所,卻是從頭到尾,再也沒說一句話了,不過,他眼中的恨意,卻誰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馬進!”
“卑職在!”
“扣押的無辜船商的物品,迅速發(fā)還!咱們衙門不干這種上不得臺面的事情!”齊武看了他一眼:“辦完這事情,明天去鹽運衙門,咱們兩個好好的聊聊你這吃里扒外的事情!”
“是!”這叫馬進的巡檢,臉色比死了爹媽還難看,也不知道是擔心自己要破財呢,還是擔心自己的這個巡檢官兒的帽子不穩(wěn),應(yīng)了一聲,耷拉著臉飛一般的離開齊武身邊,招呼手下人去辦這事情去了。
“叔,你可以去找他要回咱家的東西了!”許白提醒著百里奇:“拿回東西就和蘇蘇回去吧!”
“我都聽到了!”百里奇小聲的回答,看著齊武,又看著齊武身后沒說話的沈運幾人,聲音再壓低了幾分:“這都是貴人啊,你若是巴結(jié)不上,那沈老爺你一定要伺候好了……”
“我知道的,叔,我這不還要和他們找機會親近嗎?你去忙你的吧,他們應(yīng)該不會為難你了!”許白點點頭,催促著他們離開。
一陣忙亂,等到只剩下他們幾個人在巡檢司的大堂里坐著的時候,已經(jīng)是好一陣之后的事情了。
“那巡檢一直借口辦事遲遲沒有回來,不會有什么變故吧!”
“他若是舍得巡檢這個位置,他就折騰吧!”齊武的笑容又回到了臉上:“這區(qū)區(qū)一個巡檢,一年弄個一兩萬兩銀子,也不是難事,放心,他覺得不會有什么別的想法的!”
“錦衣衛(wèi)那邊呢,若是以后針對你,會不會也有麻煩!”許白認真的問道,這是他關(guān)心的事情,他可不想為了這點小事,讓齊武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都鹽運使司的判官,不客氣的說,這已經(jīng)是許白見過的最大的官兒了,這樣的資源,他只要腦子不進水,就絕對不會讓這樣的資源白白的損耗在無意義的事情當中去。
“錢無病嗎?”齊武笑了起來,在一邊的沈運也笑了起來:“他錦衣衛(wèi)千戶所若是不想要我鹽運使司衙門每年給他們的鹽引(注1),那就盡管來找我們麻煩,順天府的官員有冰敬,炭敬,但是,他們也享受不到咱們的‘鹽敬’吧,這世道,大部分的時候,錢不僅僅通神,還能通人??!”
“應(yīng)天府的各大衙門,鹽運衙門每年都有鹽引送過去做孝敬的,這鹽引拿出去就是白花花的銀子啊,齊武這個官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每年給誰,給多少,卻是剛剛有那么一點說話的權(quán)利的!”
沈運在一邊笑著補充道:“說實話,有時候我都想去做這個判官了……”
注1:明朝時期,如果想要合法販鹽,商人必須先向政府取得鹽引。商人憑鹽引到鹽場支鹽,又到指定銷鹽區(qū)賣鹽。
明代的“綱鹽制”,持有鹽引的商人按地區(qū)分為10個綱,每綱鹽引為20萬引,每引折鹽300斤,或銀六錢四厘,稱為“窩本”,另稅銀三兩,公使銀三兩。以“圣德超千古,皇風廓九圍”命名,未入綱者,無權(quán)經(jīng)營鹽業(yè)。
《明史·鹽政議》指出,當時的鹽業(yè)內(nèi)資本非常集中,“在廣陵者不啻三千萬兩,每年子息可生九百萬兩?!边@還不算“私鹽”的交易額。
明朝每年全國的稅收總額平均不過“一千萬兩”。鹽引“一本萬利”的重要作用可見一斑。
又:歷史上并無什么“鹽敬”,故事需要,筆者杜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