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打量著,婦人一手端著個(gè)碗,一手拿著瓢,進(jìn)了屋,小心地道,“大人,小的,小的家里沒熱的,只有這個(gè)。”
說完,便紅著臉,局促不安地看著朱玉。
“水就行,正渴著呢,謝謝大嫂!”
阿木不等朱玉說話,一把接過她手中的瓢,大口喝了起來。
朱玉也道了聲謝,接過碗。
婦人連忙說,“不客氣,不客氣?!闭f完,便拉著孩子站在一旁。
孩子躲在婦人后面,伸著頭偷偷看著。
阿木連喝了幾大口,才覺得嗓子眼那陣火辣才好了些,又小口小口喝了剩下的。
朱玉一口氣喝干了碗里的,道,“大嫂,還有嗎?麻煩再給一碗。”
“有,有?!眿D人慌不迭地接過碗,轉(zhuǎn)身出去,孩子也跟在后面跑了出去。
半瓢水下肚,更餓了,阿木掏出面餅,就著水吃了起來。
朱玉見她吃,也拿出餅,跟著一起咬了起來。
這時(shí),那婦人又端了一碗水進(jìn)來,遞到了朱玉手上。
朱玉也不抬頭,道了謝接過,喝了一大口,這面餅可就得就著湯水吃,剛才那一大口差點(diǎn)沒噎死他。
兩人低著頭吃,阿木不經(jīng)意抬頭看一眼,見那婦人和小孩都直勾勾地盯著他們,孩子嘴里的口水流了下來也不覺。
阿木有點(diǎn)吃不下去了。
她轉(zhuǎn)頭看了看朱玉,朱玉抬頭看對(duì)面一眼,也停了下來。
阿木拿出了自己剩的一塊面餅,遞給了那孩子,孩子這會(huì)兒顧不上害怕,一把奪過就朝外面跑,婦人連忙阻止,阿木一把拉住她,“大嫂,別,給孩子吃吧,我吃不了那么多?!?p> 婦人紅了臉,嘴巴哆嗦著,想要下跪,阿木一把托住她,“別,一個(gè)面餅而已。”
可這話一出,那婦人眼淚卻流了下來,抬起胳膊掩著臉哭了起來。
阿木正想去勸,那婦人卻一個(gè)轉(zhuǎn)身跑出去,只聽著她在外面哄那孩子,“四兒乖,給點(diǎn)給娘,你吃不下那么多,乖,乖?!?p> 那孩子似是不愿,轉(zhuǎn)身跑走,卻被婦人一把拉住。
阿木連忙出去阻止,“大嫂,孩子想吃你就給他吃吧,你一個(gè)大人還要跟孩子爭這口吃的?”
婦人眼里還掛著淚,臉上卻騰的紅了起來,她摸了把臉,搖著頭囁嚅,“不是,不是,不是我要吃,家里沒糧了,我是想留一些給四兒,明天,后天吃,還有老二,還有他爹,他們還要干活,我不是要自己吃。”
阿木臉不由地紅了起來,心里卻覺得剛才那水太涼了。
朱玉上前,“嬸子,這里還幾塊,都留給孩子?!?p> 聽到這話,婦人撲通跪在了地上,咚咚磕起頭,“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阿木看了看自己手中半塊餅,遞給了一旁塞的滿嘴餅屑的孩子,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便朝著外頭走去。
空癟癟的肚子這會(huì)兒還是空的,卻充斥著一股子的說不清道不明的郁氣,讓她半點(diǎn)吃不下。
過了好久,朱玉才趕了上來,兩人一起往回趕。
一邊走朱玉一邊跟她說剛才的事。
“那家人原有四個(gè)孩子,老大幾年前得病死了,老三前段日子落了水,雖救了上來,可傷了心肺,家里賣了糧食,孩子還是沒保住?!?p> “田里的稻子還沒收上來,家里這段時(shí)間就靠地的一點(diǎn)菜過活,沒個(gè)干糧,一家子都餓的不行,他家男人每天帶著老二去山林子里找吃食?!?p> 阿木聽小五他們提過,因那烏山人進(jìn)去了容易迷了路,再加上山中食人野獸也不少,因此一般沒人敢進(jìn)去。
“會(huì)不會(huì)出不來?要不,我去山里幫他們獵點(diǎn)東西?”阿木想了想,停下問朱玉。
朱玉笑了笑,“別擔(dān)心,他們知道分寸,不會(huì)到里頭去的,只會(huì)在邊上轉(zhuǎn)悠。一時(shí)難而已,還有十來天就能收稻子了,到時(shí)就好了。”
見阿木不說話,朱玉還是停了下來。
“阿木,你只一個(gè)人,一個(gè)普通人,這里日子難過的何止他們一家,你能幫幾個(gè)?能幫到何時(shí)?不要說這鄉(xiāng)下,就是城里,有上頓沒下頓的也一抓一大把,我爹常說,多大的頭帶多大的帽子,別逞強(qiáng),懂嗎?”
阿木嗯了一聲,繼續(xù)趕路。
天黑前,總算趕了回來。
兩人分別,各自回家。
看著這租來的小院子,雖空蕩,心卻安穩(wěn)踏實(shí)。
阿木一天未吃,此時(shí)不知是餓過了頭還是怎的,卻是半點(diǎn)胃口都沒。看著冷鍋冷灶,也就不打算折騰,簡單用冷水洗了洗,便倒頭睡去。
第二日一早,阿木做好了飯,想了想,盛了一碗,放到了李嬸的門前。
吃完飯之后,便去上衙,朱玉看她來了,頭一擺,兩人又接著去了下面的村子。
接下來幾日,阿木每回做了飯食,都會(huì)盛一碗放到李嬸門前,前幾天,那飯食絲毫未動(dòng),阿木忍著心疼,每晚當(dāng)著李嬸的面,將那飯食倒了。
直到第四天,阿木回來時(shí),灶上溫著粥。阿木看了下,兩個(gè)人的量。
阿木笑了,沖著李嬸的屋子喊道,“李嬸李嬸,我回來了,吃飯吧,我餓死啦?!?p> 李嬸從屋里走了出來,拿著她自己的碗筷,臉上還是木然無神,默不作聲地盛了粥,蹲在地上吃了起來。
阿木也自己盛了一大碗,粥熬的時(shí)間久,粘稠香軟,她也不用筷子,捧起來就喝。
第二日一早,阿木起來就發(fā)現(xiàn)李嬸早起了床,煮了飯,還用籮菔切了絲炒了。
阿木招呼著李嬸將飯菜端到了堂屋的桌子上,只一張凳子,阿木拉著李嬸坐了下來,自己拉過一個(gè)筐,翻過來坐了上去,捧著碗趴桌上吃了起來。
李嬸捧著碗,手里的筷子卻遲遲不動(dòng),阿木見狀,以為她是不好意思自己坐,“李嬸別客氣,這筐一樣舒服?!?p> 見李嬸眼睛還是直勾勾地盯著她,連忙道,“趕緊吃吧,菜都涼了。”說完,自己夾了一大塊到碗里,吃了起來。
李嬸看著阿木,自喪夫喪子后,她好久沒有這么熱鬧的吃過飯了。
那還是好久以前,一家三口,團(tuán)團(tuán)坐在桌前,兒子熱鬧地說著話,丈夫時(shí)不時(shí)夾菜到兒子和她碗里,吃完飯,她去灶上洗碗,丈夫帶著兒子在院子里玩,父子倆不時(shí)喊她一聲。
她轉(zhuǎn)頭看看四周,丈夫辛苦打下的桌子,椅子,都跟著丈夫兒子走了,只剩了她一人,和這個(gè)空空的院子。
阿木見李嬸還是直直坐著,眼睛空洞地不知看向何處,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喊道“李嬸李嬸?”
見李嬸回了神,看著她,阿木笑道,“李嬸李嬸,你炒的菜可真好吃,怪不得前幾天你不吃我做的飯吶。你以后天天炒菜給我吃可好?”
“我把月俸都給你,你想吃什么就買什么,咱們換著花樣吃,你是不知,縣衙后頭茶鋪里的老張頭,那鹵菜的手藝可是一絕,可我覺得,你的手藝比他還要好.......”
炒籮菔再好吃也比不上肉菜,阿木這么說不過是想著讓李嬸開口說話,便也顧不得食不言,絮絮叨叨地邊吃邊說著。
李嬸看著這個(gè)說她做飯好吃的孩子,她的松哥兒,也是一邊吃一邊說,娘燒的菜真好吃啊,娘天天給松兒燒。
如果她的松哥兒長大了,怕也是這樣的吧,也是這么高,這么俊吧。
這是她的松哥兒吧?
是了,是她的松哥兒長大了,回來了,還說著跟小時(shí)候一樣的話。
她的松兒哥長的這么俊,果然跟他爹一樣!
她的松哥兒回來了!
“松哥兒,松哥兒!”李嬸站起身,一邊呢喃,一邊慢慢走到阿木身邊,伸手去摸阿木的頭。
阿木還在絮叨說著,卻被一聲松哥兒叫住了,抬頭便見李嬸的手伸在她頭上,顫顫的,卻始終不敢靠近,臉上又是欣喜,又是懼怕,淚卻無知無覺地從那渾暗的眼里滾落下來。
她暗嘆口氣,輕輕放下碗,將李嬸的手放在她的頭上。
“娘天天燒給你吃,天天燒?!崩顙鸨ё“⒛镜念^,“娘天天燒給我的松哥兒吃?!?p> 阿木知道李嬸這又是犯病了。犯就犯吧,也是可憐人。
想到這,她道,“行,那李嬸以后天天燒給我吃。”
李嬸聽到懷里的人回應(yīng)了她,而不是拳打腳踢,最后,遠(yuǎn)遠(yuǎn)跑開,還拿石頭砸她,罵她瘋子。眼里的淚涌的更厲害,手也勒得更緊了,“好,好,我兒不走,我兒不走,娘燒,娘燒。”
“那先吃飯吧,菜都涼了?!卑⒛颈焕盏牟皇娣_口勸道。
“好,好,咱吃飯,吃飯。”李嬸聽話地松手。
李嬸倒是坐下端起碗來,只是不錯(cuò)眼地瞧著她,手里嘴里雖動(dòng)著,眼卻半瞬也沒離開她,眼神越來越亮,越來越溫柔。
阿木飯吃的越來越慢,心里一陣陣發(fā)毛,硬是強(qiáng)忍著,慢慢地,她松軟了下來。她想到幼時(shí),婉姨也這么溫柔地看著她。
好久,沒人這么看她了。
吃完飯,李嬸阻止了阿木要洗碗的手,“你去玩吧,我來洗,乖。”
阿木終于受不住,逃似的奔出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