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發(fā)生的事情,很快便報到了趙霽跟前,他一邊應付著前來的各家公子,一邊暗自盤算。
阿木雖是孤女,可性子卻是要強,他母親這一番動作,意圖昭然若揭,阿木同他再親厚,最多不過不與他母親計較,這府里怕是她不愿再住下去了,若是如此,他還如何徐徐圖之。
他如今已經二十一,雖同女子接觸不多,可自己對阿木那異樣的感覺琢磨了兩日便明白了,本想著她如今尚懵懂不知情事,自己在一旁慢慢引導,總有一日可守得她開竅。
可如今他母親明顯看不上阿木的出身,父親又對阿木的來歷存了戒備,就是自己提了怕也不會得他二人同意,可若讓自己就此放手,到底覺得不甘,想到此,他趁著屋內眾人不注意,到了臨間,鋪了紙墨,斟酌了一番,龍飛鳳舞寫了一封信,低聲吩咐玉衡一番,這才回了堂內。
待將客人都送走,他立刻尋到了后院,見阿木和龐媽媽兩人端著茶正坐在廊下曬著太陽,緩了緩腳步,聽得兩人說的是蘇州過年的習俗,這次上前。
阿木喝了半瓶子桂花釀,臉頰上透著緋紅,見他進來,立刻沖他擺手,“大哥!”
趙霽走進廊下,在龐媽媽的座椅上坐下,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幾日未見,怎么覺得你又長高了些?”
阿木伸手看看自己的手腳,狐疑道,“當真?”隨即又得意,“那定是龐媽媽的功勞了,我這些天飯都比平常多吃了一碗?!?p> 趙霽見她當了真,不由得笑出聲來,隨即轉開話題,“這幾日沒顧得上跟你說,我前兩日已經打發(fā)人去打聽幾十年前蘇州嘉興兩府的大族,待有了消息,我們再挨家打探。”
見阿木要說話,他立刻又接著道,“我最近忙了些,沒顧得上你,你且在此安心住著,若是有什么怠慢之處,還望你看在我的面上,多擔待一些?!?p> 阿木正如趙霽所想,打算過兩日尋他便將出府的事情提出來,此刻見他說出這番話來,想來是知道了今日宴請的事情了。若是這時再提出,反倒顯的自己不知好歹,斤斤計較了。
想到此,她便道,“大哥客氣了,如今我可是吃穿不愁,又有龐媽媽每日相伴,還勞得大哥為我的事情奔波,哪里還有什么怠慢?!?p> 趙霽聽她這么說,又見她臉上半點兒勉強也沒,不由得松了口氣,又說了幾句,這才又急急回了前院。
見他離開,阿木卻問龐媽媽,“媽媽可知蘇州府哪里的房子租的便宜些?”
龐媽媽看了她一眼,心思轉了轉,這姑娘跟公子無親無故,眼下夫人已經容不下她,她出去另尋他住也是遲早的事,只是公子特意過來一趟,顯然不想讓她出府,倒是難為自己夾在中間兩難,幫,那是惹公子不快,不幫,自己又沒法面對這個對她甚好的姑娘。
龐媽媽左右為難,不過嘴上卻不猶豫,“不瞞姑娘,這事我還真不知道,我自個兒靠著公子,從沒想過這等事兒,所以也沒留意。”
龐媽媽見她不說話,心里又覺得愧疚,壓著嗓子問,“公子院里慶婆子是個消息靈通的,要不,叫了她來問問。”
阿木想自己剛答應了趙霽,轉頭打聽租房的事倒也不好,忙道,“我只順口一問,不必如此麻煩。”
“那就好,那就好?!饼媼寢屃⒖套绷松碜?,似松了口氣。
阿木見她這番模樣,倒也明了,有心跟她透底,“媽媽也知我乃是遠山中一個孤女,承蒙大哥看得起,認了義兄妹,但阿木到底還是一個外人,斷沒有長久留在這府里的道理,再說,阿木來此地亦有事在身,住在府外,行事也方便些。至于大哥,”她頓了頓,苦笑了下,“不瞞媽媽,我本想這幾日便跟他說這事兒,偏偏今日夫人宴請。”
下面的話不說龐媽媽也明白了,“姑娘這話說的沒錯,在外頭住,雖說吃穿普通了些,可想睡便睡,想吃便吃,哪里用的著看人臉色。只一條,那得姑娘手里有銀子!”說罷,目光灼灼地看著阿木。
阿木搖頭,“還想問媽媽,哪里能找到活計呢!”
龐媽媽不死心,追問,“幾兩銀子總要有的吧?”
見阿木還是搖頭,龐媽媽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半晌才道,“不瞞姑娘,我就是個沒本事的,腦子也不聰明,好在遇上了老夫人,這才撿了一條命,舒舒坦坦過了幾十年。要是老夫人在就好了,定然能給姑娘想個賺錢的法子來!”
阿木笑了笑,龐媽媽嘴里的老夫人無所不能,可即便老夫人在,求她跟求趙霽又有什么區(qū)別?
第二日,阿木也沒邀龐媽媽,招呼了一聲,便一個人出去了。
龐媽媽站在院里躊躇半晌,只當不知,又回了屋里。
阿木日日出府,頭一回顧不得看熱鬧,將前幾日逛過的街道想了一遍,直奔東門的大石橋而來。
大石橋因靠著閭門,成了南北貨運交易中心,乃是城中最為繁華的一條街道,兩旁鋪子林立,來往皆為富貴之人。
到了大石橋,便挨家進去問是否需要請人,店老板見她一個姑娘家,說著外地口音,衣著打扮雖怪,料子卻俱都上佳,哪里當她是來干活的,一個個皆都婉轉拒了。
阿木轉了一天也沒找到門路,只得作罷,打算第二日接著找。
這一頭,趙云壽卻接到了京中傳來的消息。
一月前,公主靜修的庵堂遭了賊人,公主受了驚嚇,一病不起,圣上大怒,特命京兆尹捉拿案犯,而公主的庵堂外也多了二十多個精壯護衛(wèi),將庵堂守得密不透風。
半個月后,鎮(zhèn)國公府三公子酒樓醉酒傷人,打死了一個活計,打上了幾個食客,皇后替侄兒求情,想留他一命,反遭圣上斥責,收回鳳印,命她在鳳藻宮內反省,連帶著鎮(zhèn)國公也被斥了治家不嚴。
趙云壽翻著信箋,看來皇后和公主的事情被圣上知曉了,所以才對公主加強了護衛(wèi),絕了她同外界的聯通,至于皇后,被罰的更厲害,禁足了不說,連權柄都旁落,也不知她到底為了什么。
京中不乏聰明人,公主買殺手這事完全沒遮掩,皇后先是派了宮中護衛(wèi),有心人一查一問便知曉,雖說后來藏了手腳,派了暗衛(wèi),可到底前頭大意,再遮掩已是來不及。
圣上氣惱一方面是因為公主不分是非,皇后也跟著草菅人命,當大周禮法于無物,拿手里的權柄泄私欲,另一方面怕也是因為要給那些知情的不知情人的人一個交代,若不然,上行下效,如此一來,大周朝同前朝又有何分別?
他繼續(xù)看信,卻皺了眉。
信里說除了上面的事情,沒查到皇后與鎮(zhèn)國公其他不同尋常的地方,至于先前讓打聽的玉環(huán),也沒有消息。
難道真是他多心,當真是皇后念著年少的情誼,對公主的事情萬分上心,不惜以身犯法也要替她出那一口惡氣?
不管如何,謹慎起見,這位姑娘最好還是不要留在府里了,還以為最好連蘇州府都不要留!
趙云壽正想著怎么跟說,就見門外通傳,真是趙霽過來了。
見趙霽進來,趙云壽臉上不覺掛笑,“都送走了?”
“是,全都安排走了,父親放心?!?p> 趙云壽笑著點頭,“你辦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想到自己要說的事情,他頓了頓,轉頭卻問他,“邱公子此次秋闈也下場,他祖父同江南大家錢遠乃是至交,他也算錢遠的半個徒弟,你不妨跟他多多來往,若能由他引薦,見上錢遠一面,對你也大有裨益。”
趙霽點頭,“邱公子文章確實崖岸高峻,清冷自持,兒子自嘆弗如,只是其人如其文,縱是我有心交好,怕他也不會輕易便引了人去尋錢大師?!?p> “我兒不必妄自菲薄,文章寫的再漂亮落到實務上,他們皆不如你,況且科舉本是門檻而已,進了門,日后如何可不是靠那一手漂亮文章來定的?!?p> 趙云壽雖棄武從文,可到底是推舉入官,自身并不看重文筆,是以才這樣安慰趙霽。
“況且,邱家既然想送子弟入朝為官,怎會拒絕你的示好,即便那邱公子清高自傲,他家中長輩也會壓著他低頭,若是我猜的不錯,過些日子,他便會邀你上門了。”
趙霽雖不及他父親老道,可也是個聰慧的,見他父親這么說,也笑,“父親說的是,那兒子便在家坐等拜帖了?!?p> 趙云壽見他面上輕松,這才道,“既然定下今年秋闈,那便好好準備吧,切不可分了心,壞了自己的大事?!?p> 趙霽一凜,原本想要說的話立刻咽了回去,“是,父親?!?p> “至于那位姑娘,既然她尋親,此事便交給我吧。”
趙霽抬頭看了他爹一眼,連忙開口,卻緩聲道,“阿木的事情兒子已經有了眉目,只待等消息便可,不敢勞動父親?!?p> 趙云壽也不瞞他,將折好的信紙遞給他,“一來是不想你分了心神,二來也是為了解我疑惑,所以,此事還是我來吧?!?p> 趙霽看完手里的信,不由得也皺了眉,他知道他父親會去查阿木,沒想到他竟然查的是皇后和鎮(zhèn)國公。
“父親疑心阿木與皇后有關?”趙霽捏著信紙不敢高聲。
趙云壽搖頭,斟酌道,“我只覺得以皇后為人,不像是能做出為好友不惜自己名聲的人。只怕這姑娘當真和公主有什么糾葛才是。”
趙霽有些猶豫,本還想說,可見他爹一臉疑慮,也不敢多說,只得應付幾句便告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