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人都走光了,只剩了自己,徐大海這才真怕了,他是真沒想到這丫頭這么能打,連他哥轉眼都給打趴下了,更別說自己了。
見阿木朝他看過來,徐大海撲通一聲跪倒了地上,“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姑,小爺,還望小爺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小的這一回,饒了小的這一回?!?p> 徐大海油滑了二十幾年,從來不知道實誠是個什么東西,可眼下,為了保命,這頭磕得砰砰響。
見人都走光了,豆嬸和玉娘這才一屁股癱坐到了地上,互相看了看,臉上似哭似笑。
“姑娘,走了,都走了?!?p> “嗯,不會再來找咱們麻煩了?!庇衲镟咧鴾I點頭,膀爺說的話她聽的真真的,他們不光不會來找麻煩,還說會上門請罪,雖說不是給她請罪,可她這心里也覺得痛快。
“阿木。”
“哎?!卑⒛净仡^。
玉娘這會兒不知道說什么,她就只想喊那么一聲,喊完還想喊,可見阿木看著她,她又覺得不好意思,“沒事。”
阿木沖她笑了笑,回頭踢了踢地上的徐大海,“頭抬起來?!?p> 徐大海聽阿木說這話,一顆心又喜又怕,不知阿木要說出什么話來。
“你這命,我瞧著,也不值幾個錢,弄死你小爺還一身騷,要不,”阿木彎腰,目光從他胳膊上又挪到了腿上,“砍下一條腿來吧?!?p> “小爺饒命,小爺饒命,斷了腿小的也就沒活路了,小的確實不是個東西,小的日后一定改,全改了,求小爺留下這腿?!?p> 豆嬸聽阿木要徐大海的腿也提起了心,她雖日日在心里要將徐大海大卸八塊,可當真要了他的命,或是斷胳膊斷腿,想想就又害怕又不忍。
她一把抓住玉娘,“姑娘,咱,不能出人命啊,就是砍了胳膊那也有丟命的?!?p> 玉娘也擔心,她雖跟阿木處了幾日,可這人到底是個什么性兒的她還拿不住,要是真鬧出大事來,那不是幫她們,那是給她們惹禍呢,想到這兒,她開口喊道,
“阿木,算了吧。”
阿木回頭看了她兩一眼,笑著應了聲,這才又腳踢了踢地上的人,“行了,玉娘和豆嬸給你求情,那我就將這條腿先寄放在你身上。”
“多謝玉娘,多謝豆嬸。”徐大海聽她這話,猶如梵音入耳,當即轉頭朝玉娘的方向咚咚咚地磕起了頭,“多謝玉娘,多謝豆嬸?!?p> “行了,我話還沒說完呢,日后,你每日未初來梅苑聽吩咐,玉娘或者豆嬸讓你干什么你得干什么,要是發(fā)現(xiàn)你不老實,哼哼!”
“小的保證老實,保證老實,一定聽玉娘子的話,一定聽豆嬸的話。”徐大海又是在地上一陣猛磕,磕得豆嬸都有些不忍了。
“行了,起來吧?!卑⒛疽荒樝訔?。
“哎,多謝小爺,多謝小爺。”徐大海爬到一半,忽覺的兩股之間一涼,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知什么時候尿了褲子,他半弓著身子,也不敢看看阿木,更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行了,回去吧,明兒再來,記得,未初。”說罷,阿木也不管他那身尷尬,自掉頭走了。
見阿木三人進了院子關了門,徐大海這才摸了把臉上的血,支著兩條腿往自家挪去。
進了門,豆嬸就拉著阿木的手叨叨,“你說說你,讓他來咱們這兒干什么,他那樣的一個賴皮,回頭別順個什么東西回去。”
“姑娘,你說,這怎么辦,明兒就來了,我這真不想讓他進咱們院子,我一看見他就來氣,當初將咱們欺負的多狠啊,姑娘都病成那樣了,他帶著一幫人攔著咱們不讓出門不說,還非要小姐給他唱曲兒,我呸!他也配!”
豆嬸將之前的事翻來覆去地說了一遍,連玉娘和阿木走了也不知道,只自己一個人抹淚兒說的起勁。
玉娘跟阿木兩人在廊下坐著,“豆嬸膽子小,今兒是嚇壞了。”
“嗯,要是豆嬸不解氣,我回頭再教訓教訓他,給她出氣?!?p> “快別,豆嬸嘴上說的厲害,可心卻一般人都軟,瞧見那人滿頭的血就怕了,讓她說罷,說個痛快她這個心里也就過了?!?p> 第二日,徐大海提前了半個時辰就等在了梅苑外,玉娘見了他,點個頭就進去了,豆嬸看他頭上抹了一大塊黑糊糊的東西,也擺手說她沒什么事要做的。
阿木轉了一圈,指著昨日被他們踩踏的那片院墻,“先把這個給我整好了,原來什么樣,你就得給我弄成什么樣?!?p> 徐大海這會兒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他是來干活的,可不是來享福的,有活干他的腿就能保住。
他趕緊先把撞的歪斜的假山扶正了,見貼墻放著兩三盆矮松,一盆已經從中間斷了枝,另兩盆稍好些,可也看不出原先的形態(tài)了。
這三盆矮松都是他昨日踢的,一個沒拉,這會兒他看著三盆矮松,悔得腸子都青了,他飛上去那幾腳干什么,這下好了,自己就是神仙也沒法給他們弄成原樣。
他心虛地將幾盆松又往假山后頭挪了挪,這才又開始收拾小池子,昨日膀爺帶著人一跌,將鵝暖石搭建的池岸踏個稀巴爛,倒累得自己一個個將它們貼回去。
徐大海一直忙到戊正,才將那些個石頭按原位貼好。這一個個找一個個貼,直累得他腰都直不起來。
就這樣,阿木還時不時地過來挑刺兒,“怎貼的這么丑,那塊,對,就是那塊,錯了,重新貼?!?p> 得了阿木點頭,徐大海一路點頭哈腰出了門,冷風一吹,小腿一涼,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褲腿還高高挽著,小腿已經凍的青紫青紫了。
他將褲腳擼了下來,從懷里掏出豆嬸偷偷塞給他的一個花卷兒,一邊抹淚兒,一邊往家走去。
忙了兩日,徐大??偹銓⒃鹤邮岸藓昧耍@會不用阿木開口,豆嬸就惡聲惡氣地吩咐了,“快,去將后院的柴給劈了?!?p> 他一邊感激地沖豆嬸抱拳,一邊朝后院跑,生怕阿木又給他派活兒。
阿木在屋子里看他兩動作,樂得笑得停不下來,倆人還真當自己是瞎子呢。
玉娘嗔怪道,“你也是,這么冷的天,做什么非讓他站水里,一站就是大半天,要不是豆嬸拉他,我看他那雙腳都走不了路了?!?p> “姐姐,你信不信,這世上,真的有壞人?”
玉娘看了她一眼,不知她怎么說出這樣的話來,卻還是想了想,“想來是有的吧?!?p> “沒有,沒有壞人,只有有私心的人,就還有比你強的人,那樣才有了壞人?!?p> 玉娘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半晌才嘆了口氣,也不說話。
徐大海將院子里柴都劈了,里里外外掃干凈了,屋子內外連灶房都擦了三遍,還將所有屋里的承塵,后罩房里的帳子床單被套全都拆下來洗了一遍,勤快地恨不得將玉娘身上的衣裳也拔下來洗了,被豆嬸一把推走。
“別瞎琢磨了,這樓里的東西你半點兒別想伸手!”
“嬸子,我保證小心著點兒,不會給洗壞了。您瞧瞧,”他指著掛在院外的帳子,我可半點兒沒糟踐。你放心就是。”
“不是我放不放心,是沒這個理兒,你畢竟是個男的?!?p> 徐大海有些悻悻,他也知道這不妥當,可他要是閑著超過半柱香,那丫頭的目光就在他身上掃,他半點兒不敢閑。
“你說說你,一個大男人,什么事都能干,在這蘇州城,也是奇了?!?p> “唉,不瞞嬸子,我打小就做慣了的,您才來不知道,我家,”徐大海抽了抽鼻子,“我娘去的早,就我跟我爹兩人,帶著我妹,我爹出去拉活兒,我就在家?guī)业?,什么事沒干過,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人,后來,后來都沒了,就剩了我一人,我就在街上,跟著人混,就這樣?!?p> “都不容易,咱姑娘是個苦命的,你也不容易,都不容易,以后好好過日子。別整日東游西逛地,好好找個活計,攢些錢,討個媳婦兒,以后有媳婦了,這日子就好過了?!?p> “我這樣的,誰家肯要我?”徐大??嘈σ宦?,“年輕時候不懂事,干得壞事太多,沒人愿意要我,就這么著在街上混,越混越渾,誰家還愿意把閨女嫁我,我這輩子,就這個樣子了,能保住命就不錯了?!?p> “放心吧,阿木是個心善的,你別怕她。”
徐大海含糊地應了,半點兒沒看出那小爺渾身上下哪點子善了。
晚上,等徐大海幫著豆嬸將飯做好端上來,阿木指著徐大海問豆嬸,“豆嬸,你不是缺個粗使婆子嗎,把他給你,如何?”
豆嬸一時愣住,她是要個粗使婆子,要個痞子干什么。
徐大海一聽這話,見豆嬸猶豫,撲通一聲又跪倒在起,“嬸子,求您了,我什么活都能干,你放心,不比外頭粗使婆子差,您就收留我吧。”
他是看出來,要是讓阿木指派活兒,即便自己腿還在,那命指定也就剩半條了,可跟著豆嬸,豆嬸是真的心善,第一天就背著人塞給他吃的,這兩天又把他指使得團團轉,就是為了不讓他在阿木手下受罪,別管他要干多久,先跟著豆嬸總沒錯。
豆嬸被他這一跪又給嚇著了,手拙無措地看了看阿木,又看了看玉娘。
玉娘卻道,“豆嬸你自己拿主意,你覺得能用,便留下,若是不行,還讓阿木打發(fā)了他。”
一聽這話,徐大海嚎地一聲抱住豆嬸的大腿,“豆嬸!”將豆嬸嚇得沒跌地上,低頭一看,徐大海眼淚鼻涕地,那臉本就拿不出手,這下子更沒眼看了。
她這幾天也聽了徐大海不少事,也可憐他是個苦命的,到底沒忍住,“行吧行吧,就留下吧?!?p> 她這話一說出口,幾人都松了口氣。
豆嬸見上頭兩人眼里的笑,嘟囔著道,“就欺負我個心軟的,下回,老婆子也硬回心腸?!?p> 就這么著,街頭無賴徐大海成了梅苑的粗使婆子,跟著豆嬸,干些燒飯打掃洗刷的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