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試,又叫秋試,即秋闈,秋季八月份舉行。和京城會試一樣,每隔三年一次。凡考中者皆被稱為舉人,于第二年的二月份參加京城的會考,考中的舉子被稱為貢士,貢士入殿參加考試,得中者才是進士,前三甲者,頭名,狀元,第二名,榜眼,第三名探花,才能被稱為進土及第。每三年才舉辦一次,每次只取200人,平均每年全國才有七十人考中,這個概率是相當?shù)偷?。有的讀書人讀了一輩子書,考了一輩子,直到白發(fā)蒼蒼,仍舊一無所獲。
供全郡考生考試的地方叫貢院,陸塵羽熟悉這個地方,他曾經(jīng)在這里考過兩次,均名落孫山,遂絕了仕途,跟著義父莫興旺,義兄莫坤做起了商人,他還確實有經(jīng)商的天賦,入門極快,很快就能單打獨斗了。
臨近秋試的前夕,盡管恩師曾樸為弟子做了大量的事情,比如如何搶到好的號舍,在號舍里要考九天六夜,這么漫長的考試怎么熬過來,天氣忽冷忽熱怎么辦,老先生都考慮過了,給陸塵羽出主意。陸塵羽在一直閉關(guān)刻苦攻讀的同時,也在思考如何破解這些難題。但他怕再一次落榜,心里不免有些緊張。如果真的又一次榜上無名,即便別人不笑話,自己都要笑話自己,自己把功名過分看得太重了,得不到反而會更加失落。
秋試的地點不在平州城,在郡府所在地陽州,即盤嶺郡陽州府的東南方,門口上方三個大字“登高樓”,陸塵羽記得貢院外面是柵欄,從外面望去,所謂的“登高樓”確實比普通的民宅高出一些,里面共計將近一萬個小單間,這些供考生單獨考試的小單間即號舍連成一排,所謂的廁所就是馬桶,吃喝拉撒要全部在這個小號舍里解決。后面又有一個連排,連排中間一個通道,主考或副主考會不斷巡查各個小考棚,院后面是齋舍,所謂齋舍即為書房。
臨行的前一天,陸塵羽向恩師告別,順便捎去幾壇純糧釀成的高度原漿白酒,,老先生破例把他送出了大門外,他語重心長地說:“不要有思想包袱,輕裝上陣,你平時在我這里不是發(fā)揮得很好么?”
陸塵羽十分喜悅地問:“恩師,我真的很行么?”
曾樸認為已經(jīng)到了秋闈之時,任何影響弟子心情的喪氣話都不要說,幾個月以來,他和陸塵羽幾乎朝夕相處,已經(jīng)非常地熟悉了,陸塵羽曾經(jīng)說過:“生我者父母,教我者老師也。”當時他說得很真誠,老先生被感動了。幾個月以來的師生情,已情同父子。
“塵羽啊,你相信老師我么?”
“老師是當今一代儒學大師,您的學問,名望遠播海內(nèi)外,您的教學方法方式非常有針對性?!?p> “塵羽,你雖然武功高強,你也知道武官地位并不高,再說你十二歲就中秀才也是神童了,后來兩次落榜是因為你缺少名師針對性的指導?!?p> “恩師說得極是。我確實想出來為東華做點事情,以不負平生所學!”
送到大門外,曾樸就站住了,和藹可親地朝他笑笑,陸塵羽第一次覺得老爺子對他寄于了很大希望,他現(xiàn)在需要的就是調(diào)整心態(tài),把曾樸老先生平時教的正常發(fā)揮出來就行了,不必患得患失。
曾山已經(jīng)把他的棗紅馬牽了出來。
曾樸立在門口石頭砌成的臺階上,望著陸塵羽走到馬邊又一次回過頭,這是一個失去了父親的孩子,他多么需要父愛啊,忽然陸塵羽喊著:“恩師,酒要是喝完了就讓曾山去找鞠虎,您不用客氣,我有釀酒坊,規(guī)模很大,你家的酒,學生包了!”說罷,飛身上馬,策馬揚鞭而去。
曾山怔怔目睹了陸塵羽飛身上馬這一瀟灑的動作,問:“老爺,陸公子武藝非常好?!?p> 曾樸摸了一把白胡子,稍稍瞇了下眼睛,像在掂量家仆這句話似的,嗯了一聲,微微點點頭道:“此子心胸開闊,處事圓通老道,沉穩(wěn)練達,是個會做大事的人,老夫正是瞅準這一點,才收他的?!?p> 陸塵羽接下來還要去一趟胡員外家,他的岳父岳母大人那里,禮物是不能少的,岳父大人家似乎哪樣都不缺,酒也有,但沒有他的酒好喝,上次過去帶了幾壇子,想必人來客往消耗得差不多了,這次他帶了兩壇子酒,在馬背上放好,馬蹄得得地落在地面上,西城區(qū)的路不太好走,行近約摸一個時辰才遠遠地瞧見西城富豪胡員外的家,后花園里有他家的園丁老奉在打理花園,修剪枝枝丫丫,這里他經(jīng)常把馬拴在樹下,他騎馬徑入花園,老奉扯著嗓子嚷:“陸姑爺來嘍一一”
奔出來的是岳母大人。岳母等自家姑爺下了馬,倆人一齊把酒拎進屋來,岳母問:“跑了這么多路,我讓廚房給你做點吃的?!?p> 陸塵羽也不客氣,說聲“好”,岳母便安排去了,其實岳母就喜歡他這個樣子。
胡美嬌在閨房里畫畫,貼身丫環(huán)小紅聞到動靜,猜是姑爺?shù)搅耍謴拇皯敉鶚窍峦?,果然一匹棗紅馬系在樹上,老奉正在給馬喂料,便對美嬌道:“小姐,陸公子到了!”美嬌的手一抖,啊了一聲,當即就停了筆,望著小紅:“果真?”小紅道:“小姐,不信你看,陸公子的馬都在了!”
當時的大東華王朝民風比較開放,沒有什么多少三從四德等亂七八糟的東西束縛著婦女,沒那么多臭講究,女人死了相公,照樣改嫁,不必從一而終。美嬌小姐聽小紅這么一說,就對著銅鏡整理了一下衣妝,當即就走下木樓梯,就見陸塵羽坐在桌子邊吃一碗肉絲面,她的母親笑吟吟地立在一邊望著自家女婿,她喊了一聲:“公子!”
陸塵羽猛一抬頭,吃面的動作僵持在那里,木偶似地呆望著她,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剛才跟岳母大人說了,明天我就要去陽州考試了,臨行前我來看看你們,捐來兩壇原漿高度白酒,也給你帶來了一件寶貝!”
“寶貝?”美嬌一怔,繼而一笑,好奇起來,“什么寶貝?”
陸塵羽從荷包里拿出那枚藍色的寶珠,亮在掌心,此珠正是鹿丈夫使過的那枚,那日他將寶珠讓師父看看,祖師說此珠為藍華珠,可打人,自動收回,是難得的好寶貝,他讓祖師把美嬌的生辰八字等信息用仙家大法重鑄成功,可供美嬌一人使用。
“美嬌,此為藍華珠,念動這個是咒語,可放出萬道藍光,可防身把人擊昏。”
美嬌拿過藍華珠,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仔細打量,反復把玩。陸塵羽快速吞下面條,走出戶外,之后連小紅都出來了,美嬌把寶貝對準天上正飛的一只鳥兒,念動咒語,突然萬道藍光射向天空,鳥兒一聲哀鳴,瞬間落下地來,鳥兒昏迷過去了,又喊了一聲“收”,藍華珠自動回到手中,大家都驚得目瞪口呆。
陸塵羽歪著頭問:“喜歡么?”
美嬌道:“喜歡!只是,你更需要??!”
陸塵羽搖頭道:“我有法寶,這個你留下防身,有了這個,天底下再也無人能欺負你了!”
美嬌歡天喜地地收了,小紅問:“公子,這個能值多少錢?”
美嬌答道:“這是無價之寶!”
岳父今天出門有事去了,岳母見二人聊得開心,就準備回避,二人說著笑著,走上樓梯,小紅很知趣地沒有跟上來,閨房中只有二人。“這幅牡丹圖怎么沒畫完啦?”美嬌道:“等你來續(xù)筆,你是丹青行家嘛!”陸塵羽拾起筆,蘸了墨細細地描繪,畫好了把筆一擱,一下子把美嬌摟過來,嘴唇貼上去,二人一陣激吻,許久才不舍地分開。
天近黃昏,陸塵羽才依依不舍地離開,美嬌把他送出來,“公子一路小心,保重!”
“你也保重,我走了!”便飛身上馬,策馬揚鞭而去了。
好在陸塵羽家底子十分豐厚,新近又得了一大筆金銀珠寶,夠花一輩子了。他沒有讓鞠虎跟著,只身一人赴陽州,騎上棗紅馬,荷包里留有祖師給他的靈丹妙藥。這匹馬跟了他幾個月,人與馬已經(jīng)很默契了。平州距離陽州有三百里路,到了那天,整個陽州城到處都是秋闈的學子,據(jù)他所知道的可靠數(shù)據(jù),往屆全郡共有六七千名參加秋闈的學子,卻只錄取八十名左右,錄取的名額完全由朝廷分配。
陸塵羽望著熙熙攘攘的眾學子們,眼里不由露出幾分不屑,心里也為這些所謂的秀才們感到悲哀,有些人在之乎者也里打滾了一輩子,也潦倒了一輩子,因為書讀呆了,太想一夜成名天下知了,可書里并沒有柴米油鹽。
陸塵羽在離貢院較近,條件好的客棧下了馬,把考籃搬下來,離考試還有兩天,先把自己安頓下來,馬也安頓下來。
店小二遠遠的就知道這是一位富家公子,貧窮的秀才背著考籃走著來,富家子弟騎馬來。
“哎,客官,您是考秋試的秀才吧?來,馬我牽著,來,這邊來,喲,您還帶著一桿大槍哪!”小二對陸塵羽的身份突然有點模糊了,這人究竟是文秀才呢,還是來考武舉的武“秀才”呢?
陸塵羽向小二交待:“馬,要喂谷物,不準用普通草料。這是銀子,這些夠了吧!”
小二接過來,笑容如春風拂面:“公子,一看你就是有錢人家的,大方!您哪放一百二十四個心,馬要喂不好,要殺要剮隨您的便!”
小二急忙討好的幫忙拿那桿大槍,卻一頭差點栽倒,槍太重了,他只有幫忙拿著考籃,上了二樓,找了個好房間,這時陸塵羽有些餓了,讓小二做些吃的端到房間來,吃飽后,在床上睡了一覺。起來時才下午,太陽稍稍偏西。便鎖好門準備下樓散散步。
外面來了一位年近五旬的小老頭,看樣子他也是秋闈的考生了?大堂之上幾乎全是盤嶺郡的考生,他們坐在桌邊,或吃著,或等著。一名四十多歲的藍袍黑褲的中年男子,正看向陸塵羽,又回頭跟同桌低聲說幾句,其他人也隨著一起看過來,其中一個在喊問:“這位兄臺,一塊過來坐坐?”
陸塵羽就在他們中間一個空地方坐了。
藍袍中年人問:“我姓藍,單名一個軻字。老弟呢?”
陸塵羽道:“在下陸塵羽!”
藍袍道:“鄙人藍軻,許陽縣人。老弟這是第幾次鄉(xiāng)試了?”
陸塵羽呵呵一笑,嘆息道:“第三次了!兄臺你呢?”
藍軻說:“我從十九歲一直到如今,一共考八次了。這是最后一次了。”
門外那個老頭走進來,他臉上的皺紋如小溝似的統(tǒng)治著他的整個臉部,背上也馱著一個考籃,陸塵羽想此人想必也是考生?還是為家中的兒子……?陸塵羽看這小老頭艱難地卸下考籃,還差點閃了腰,禁不住嘆息著說:“這位大叔,可憐天下父母心啊,誰不為之飲泣?您,送兒子來參加秋闈?”
小老頭剛放好考籃,這才發(fā)現(xiàn)有人和他說話,當下就應答道:“哪兒呀,我自己考哇!”
陸塵羽讓小二泡一壺好茶,小二不大工夫就端上來了,他大方地付給小二幾文錢,示意老頭坐下,給桌上的人每人都倒了一杯,老頭喝著茶嘆了口氣,道:“考了一輩子,恐怕無望嘍。我寫過一首詩,想吾平生竭力經(jīng)營,無非是之乎者也。問此去何等快樂,不管他柴米油鹽?!?p> 藍軻鼓掌叫好,說此詩雖淺顯卻道出了讀書人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