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神仙顧
徹骨的驚恐和死亡的氣息,慢慢籠罩著神道宗的弟子們。他們想逃也逃不了,他們的身體仿佛被那團光芒掏空了一般,動彈不得。
甫等護山神的讖詩念完,數(shù)十道閃電撕天裂地,一聲驚雷巨響,那團光芒已將驅(qū)妖大陣擊得粉碎,護山神作為陣眼,頃刻間隨陣消亡。
數(shù)十名神道宗弟子早已灰飛煙滅,盡歸塵土。
霎那間,一切又歸于平靜,那團光芒收斂進重桐體內(nèi),沉睡中的重桐被紫色祥云托舉著,飄浮在半空中,緩緩落下。
嘹亮的“鏘鏘”鳳鳴聲響徹九天,一團血紅的火焰從遠處趕來,一只火紅色的鳳凰鳥翱翔于半空之中,絢麗的彩羽將重桐接起,火焰劃破天際,載著重桐飛向遠方。
神道宗大殿之上,神道宗弟子個個面如土色。
“紫晶見,天下始亂。”神道宗宗主廣德子道,“天下承平日久,恐怕不久的將來,會再生動蕩,戰(zhàn)火四起??蓱z人間百姓不免流離失所,朝不保夕?!?p> 這可怎么辦?神道宗弟子,個個心里直犯嘀咕。
好不容易經(jīng)過層層選拔,投到神道宗門下,眼看就要和皇太子殿下成為同門師兄弟,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就算富貴于我如浮云,最不濟做個閑散地仙,壽命怎么著也得兩百歲往上數(shù),咋紫晶就重出江湖了呢,小命都難保了?。≡趺慈绱松环陼r?
世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不知它是否會發(fā)生的無知者無畏,而是明知道它一定會發(fā)生,卻無能為力。
只聽廣德子仙師道:“斬妖除魔,匡扶正義,是我神道宗門人的職責所在,神道宗一定會全力阻止這場禍亂的發(fā)生。”
“斬妖除魔,匡扶正義!”
“斬妖除魔,匡扶正義!”
神道宗眾弟子齊聲喊了數(shù)遍,仿佛喊多了,心里就沒有那么害怕了。
泰初上清境,日月宮。
“紫晶,一萬年了,你終于出現(xiàn)了……”一位溫婉如玉、繁麗雍容的女神端坐大殿之上喃喃自語,面容艷麗無比,卻又不怒而威。
“啟稟太后,紫晶在孤竹國信南山現(xiàn)世。紫晶見,天下始亂。為免生靈涂炭,請?zhí)蠼o臣旨意,臣好降下九九八十一道九天玄雷,將那紫晶劈成粉末。”
九天雷神性子最急,諸位神仙中頭一個發(fā)言,恨不得立時向太后請了命,滅了這禍亂天下之物。
太后臉色不悅,“紫晶豈是你小小雷神能破碎之物?經(jīng)萬年前一役,神族、妖族皆受重創(chuàng)。此事重大,需從長計議。清主正在閉關(guān),偏此時紫晶重現(xiàn)于世,或是天命如此。待清主修成大圓滿境,鏟盡妖魔,自不在話下。爾等當好好訓練神軍,待清主出關(guān),好助他一臂之力。”
眾神連連稱是,皆尊太后法旨行事。
信南山下,神仙顧客棧。
“這是什么地方?”
“我在哪里?”
重桐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渾身酸痛。
他下意識地摸了下身側(cè)的紫劍,他日夜不離身的看家寶貝。
果然是不見了!
這下壞了!
他的真身沒有了紫劍的遮擋,豈不是很快就會被泰初上清境逮去坐牢?
正慌亂間,卻感受到紫劍就在身邊的氣息。
也許,紫劍就在這個屋子里。
重桐細細地打量了周圍。
這個房間,雍容華貴卻又清新雅致,柔軟的木床上,懸掛著鵝黃色的紗帳,他的身上,蓋著一床繡花錦被,古琴立在角落,書案上擺著幾本書。
“這不是本地最貴的酒樓兼客棧神仙顧嗎?”
重桐詫異,“我怎么到這里了?”
然而他并沒有找到青萍劍,可明顯地感受到青萍劍就在他身邊。
重桐瞥見自己手腕上多了一枚紫色的玉鐲子。
“這是誰的玉鐲?為何戴在我的手上?”
重桐忍不住抬起手腕,將那玉鐲放在眼前仔細看了起來。
“這是……”
這玉鐲通體充盈著渾厚的靈力,又與他本體的仙力似能相互感應(yīng),動靜相宜,一脈相承,后勁無窮。
“這不就是我的紫劍嗎?”重桐忍不住驚呼。
那玉鐲聽到重桐的呼喚,被他手上的仙力激發(fā),瞬間化成一把紫色的寶劍,漂浮在他身前。
“哈哈,小紫,原來你還會變身啊?!敝赝┌炎蟿ξ赵谑种?,撫摸著劍身,卻發(fā)現(xiàn)了劍鞘處的幾絲焦痕。
“怎么有被燒烤過的跡象?”重桐皺起了眉頭。
他憶起,自己還未闖進仙陣,就被消融得連根骨頭渣子都不剩的場景,不禁渾身顫栗起來。
他坐在床上,抱著整個頭,埋到膝蓋上,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之中。
“我不是早已被驅(qū)妖大陣給化掉了?”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被仙陣所傷,分明已魂飛魄散、元神盡毀,如何又重生在神仙顧呢?
我本是養(yǎng)心河的一只小黑鳥,日子雖然苦點累點,但我不卑不亢、逆來順受、無憂無慮,倒也有些何樂趣可言。
后來我經(jīng)蘇純點化,化為人形,有了仙骨仙身,從未做過半年壞事,也未和靈妖族有半點牽扯。
蘇純說過,他傳我的是仙門正道,望我早日位列仙班,離苦得樂,與天同壽,快快樂樂。
蘇純還傳我歧黃之術(shù),教我治病救人,多行善事,種善因、得善果。
我是蘇純唯一的徒弟,蘇純是十方知名的上仙,怎會收妖魔為徒?!
我得師父真?zhèn)?,自是仙家血液,我行走坐臥間,渾然一身浩浩然仙氣,我怎么可能是妖魔呢!
重桐轉(zhuǎn)念一想,若我不是妖魔,為什么闖不過那驅(qū)妖大陣,天下修仙正道的廣德子仙師,總不會出岔子吧?
若我是妖魔,為何又毫發(fā)無損,死而復生?
難道是仙陣一開始認錯了,所以開啟了重生系統(tǒng)?
諸多疑點,想不下去。
想到這里,重桐坐在神仙顧的床上,抱著膝蓋,無奈地嘆了口氣,旋即,他又苦笑了幾聲。
總歸,我不會是妖,這是肯定的。
我現(xiàn)在,還是活著的,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重桐經(jīng)過一番推演,排除了自己是妖的嫌疑后,心下釋然,頓覺呼吸順暢了好多。
他快步下床,在房內(nèi)溜達了一圈,無聊地翻看著書案上的四本書。
有一本是《泰初上清境神仙傳》,一本是《曠古絕今四大才子佳人傳奇》,還有一本《十方美人圖》,擺在最中間的一本是《半壺詩集》。
這幾本書,常年霸占孤竹國書籍暢銷榜,經(jīng)久不衰,神仙顧將它們放在客房,供客人閱讀消遣。
自從跟著師父在信南山的守藏峰上相依為命,重桐可是求仙心切,勤學苦讀。守藏峰的石室里諸多修仙書籍,他基本讀了個遍。
除了那本《半壺詩集》和《曠古絕今四大才子佳人傳奇》,另外兩本,重桐早已爛熟于胸。
他打開那本《半壺詩集》,只見扉頁上寫著:孤竹煜著。
又是這個孤竹國的皇太子!
那個自從長到十八歲,便把蘇純從十方第一美男的寶座上,踢下去的男人。真是陰魂不散。
敢讓師父懊惱那么久的男人,別叫他碰上,否則他一定收拾了給師父出出氣。
重桐隨意翻著那本《半壺詩集》,孤竹煜寫的詩還挺多的,光詩集中收錄的,就堪堪一大本子。
一個孤竹國的皇太子,竟然有閑工夫?qū)懩敲炊嘣?,還俱都是些鶯鶯燕燕的,果然不干正事!重桐暗暗譏諷。
房間的門,被一雙纖纖素手推開,一股凡人的氣息撲面而來。
重桐連忙仙指一伸,把身側(cè)的紫劍變回了戴在手上的玉鐲。
紫劍對他來說如此重要,與凡人接觸,還是不要暴露自己的仙家寶貝才好。
一個容貌秀麗的姑娘,端著茶點盤子緩緩走了進來。
姑娘一襲綠衣,薄施粉黛,巧笑倩兮,微微頷首道:“公子,你終于醒過來了。我叫綠綺。公子,你已經(jīng)昏睡了一天一夜?!?p> “綠綺姑娘,我怎么會在這里的?是你救了我?”
“是我家公子救下了你。前天午時,我們的車隊行到養(yǎng)心河,見你躺在河邊一棵蒼梧樹底下,一動不動,怎么喚也喚不醒,但尚有氣息,發(fā)著高燒,嘴唇都被烤干了,衣服也沒穿,只在身上落了幾層蒼梧葉子……”
什么?!什么情況?!重桐目瞪口呆。
等等,好像漏掉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我彼時,沒有穿衣服嗎?”
“對!”
“一絲不掛?”
“沒有一絲不掛,不是有幾層桐葉蓋著呢嘛!”
“有沒有露著什么重要部位?”重桐緊張地繼續(xù)追問。
“呃……也就露著腿和腳,還有胳膊吧,但關(guān)鍵的部位可都是蓋的嚴實的?!?p> 天哪!
重桐懊惱不已,他羞紅了臉,用雙手捂住,腦中一陣眩暈,恨不得立時昏死過去算了。
我的清白全完了。蒼天啊,丟死人了。還好蘇純當時沒把我變成女身。
我是蘇純唯一的徒弟,這件事情如果傳出去了,肯定辱沒師門。
“公子,你不必擔心。是我家公子,脫了自己的錦袍,把你整個裹起來。然后親自抱到馬車上躺下,又吩咐綠綺,給你喂水照料,不曾有別的隨從瞧見你的身體。”
這個公子,我的身體,他不是看得差不多了嗎?
哎,算了,畢竟他是我的救命恩公,念在他一心救人的份上,不和他計較這些了。
“不過,公子,你當時渾身上下整個烏漆麻黑的,就跟被煙熏過一般,別人想看也看不清的?!本G綺安慰他道。
“好吧?!?p> 想想也是,自己當時都那樣了,誰還會有興趣看?
“我家公子上山前,命人找大夫給公子看過。大夫說公子無甚大礙,只是大病初愈,需要好好休息調(diào)養(yǎng)。公子,你現(xiàn)在覺得身體如何?可還有什么不適嗎?”
“我沒事兒了,多謝。你家公子是誰?救命之恩,我要當面酬謝?!?p> 重桐暗暗尋思著,他要用自己的獨門仙術(shù),多變化幾箱亮澄澄的金元寶出來,好好謝謝這位救命恩公。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何況是救人性命的大恩!他定要好好報答!
盡管他到底是如何重生的,至今尚未可知,中間必定有許多關(guān)節(jié)之處。
綠綺口中的人間公子哥兒,恐怕是沒有能力將他重生的。
但是,恩公畢竟發(fā)現(xiàn)了萍水相逢的自己,并飽含愛心地將自己帶回來醫(yī)治,安排人悉心照料,至少不再暴露在野地里了,也算得上是救命的大恩了。
“公子昨天上山去了,還未歸。我家公子上山之前說過了,不過是舉手之勞,小恩小惠而已,公子不必掛懷。這家神仙顧,我家公子已經(jīng)包下來了,公子且安心在此養(yǎng)病吧。”
能把一整家神仙顧全給包下來,看來是個財大氣粗的主兒,恩人如果缺錢的話,倒還好說簡單,如今不差錢,就有點麻煩了。
重桐心想,報恩也不急于這一時三刻,以后有的是機會,慢慢想報恩的法子吧。
世間凡人,吃五谷雜糧,生七情六欲,有生老病死之苦,怎么可能無欲無求?
只要他心有所求,總歸有用到我的時候。我且等著他有求于我便是。
信南山布著仙陣,萬不可再強行硬闖了,神形俱滅的滋味可不好受。
蘇純怎么幾日都不出來尋我?想必是他又是一醉方休,魂游太虛幻境去了。
眼下一時也回不到山上,怎么著也得等那位十方第一美男的皇太子走了,神道宗才有可能撤下仙陣,自己又欠下了份救命的大恩大德需要報答,且先在這神仙顧住下吧。
“我說,綠綺姑娘,能問你個問題嗎?”
“公子但問無妨?!?p> 重桐指著書案上那本《半壺詩集》,“你知道這本集子,為什么自稱半壺嗎?”
“哦,這個嘛!我恰巧知道,公子真是問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