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祺山
“謝殿下！殿下，母親前幾日來信說身體微恙。臣妾今日想回趟娘家看望母親，可能會在娘家住上幾日?！?p> “好，你去吧。替我向岳母大人問安。本太子空下來，也會前去宰相大人府上拜訪。”
夫妻二人各自恭敬地端坐著，沉默了好久，各有心事。
呂秋秋秋說：“碧桃，快去將那桂圓蓮子羹端過來，本宮親自給殿下熬的。看我，來了之后，光顧著說話，都忘記了?！?p> 孤竹煜盯著碧桃手上那碗桂圓蓮子羹，說：“愛妃放下就好，本太子一會兒再喝?！?p> “臣妾一定要看到殿下喝掉才安心，這是臣妾熬煮了一個上午才得了這么一小碗。別一會兒殿下忙于公務，又給忘了喝了?！?p> 自從孤竹煜得知自己中毒之后，暗中命金鱗衛(wèi)排查東宮的每一個人。很快便查出，那個下毒之人是后廚的一名幫工，但是府內是否還有內應或是指使之人，至今還未查到。
孤竹煜想到呂秋秋秋雖是皇后的親外甥女，但她與自己是原配夫妻，自嫁入東宮以來一直傾心于自己，對自己關懷備至。太子妃的心難得還是向著自己的，而不是她的姨母皇后。
對呂秋秋秋的這一點信心，孤竹煜還是有的。
在渾濁混黑的皇權爭斗中，呂秋秋秋對自己的真情也算是一股清流。
正因為如此，饒是呂秋秋秋屢屢犯錯，孤竹煜只當她是爭風吃醋，覺得她的本性并不壞，只是一時想得差了，想得偏激了。
想到這里，孤竹煜端起玉碗，呼呼呼幾下便把一整碗桂圓蓮子羹喝了個精光，把玉碗放回碧桃端著的木盤里。
呂秋秋秋看著滿心歡喜：“殿下愛喝，臣妾改日再去煮些?！?p> “好的，秋秋，我還要看些公文，處理些公務，太子妃你先回吧?！惫轮耢系馈?p> 呂秋秋秋戀戀不舍地施禮告退。
及她走出殿外，外面不知何時卻已變天，細雨如織，蕭索陰郁。
碧桃急忙取了宮傘來給她撐上，她卻淡淡地說：“不用！”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路過湖心亭時，呂秋秋秋見碧綠的湖水中一對五彩鴛鴦正在殘荷葉子下交頸而游，似在竊竊私語。
她不由得停下腳步，佇立良久。
“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比目鴛鴦真可羨，雙去雙來君不見？”
呂秋秋秋低聲吟著，她妝容精致的臉上，有濕潤的痕跡，誰也分不清到底是微雨還是淚水。
“娘娘，該出發(fā)了，莫誤了吉時才好?！北烫以谝慌孕÷暤靥嵝阎?。
“哎！”呂秋秋秋長聲嘆著，默然片刻，“走吧！”她說。
菡萏香銷的湖心亭中，只留下皇太子妃一聲長長的嘆息。
“莫誤了吉時？”
重桐在奴婢所給孤竹煜煎藥，她本是仙家，千里傳音，剛好聽到呂秋秋秋的嘆息。
孤竹煜留宿馨芳宮的那一夜，碧桃說過，呂家的老夫人命太子妃桑林求子。難不成，呂秋秋秋今日要去求子？
東宮金鱗衛(wèi)的首領楊利好急匆匆地跑進了孤竹煜的寢殿。
“殿下，屬下剛接到密報，有要事稟告，事關皇太子妃?！?p> “皇太子妃她，她當真去了大祺山嗎？”
“是的，殿下?！?p> “哼，說是要去娘家住兩天，本太子猜她就是去辦那件事去了。”孤竹煜冷然道。
“干脆屬下帶著金鱗衛(wèi)踏平那桑林祭！”
“呂相權勢熏天，為了權勢地位，不惜犧牲自己的女兒，他既然決定的事情，以我目前的權勢地位，無法撤銷?！?p> “殿下，需要屬下把皇太子妃追回來嗎？”
“不必了！”孤竹煜輕嘆道。
這個呂秋秋秋，原是孤竹煜為了鞏固東宮的位置娶得她，后來，孤竹煜見她一心一意，處處維護東宮，便想過此生與她攜手白頭。
如今看來，她實非是自己的良配。
”她既然選擇了家族利益，置本太子于何地？！她愛的不是本太子，她愛的是皇后之位，她要的是皇家的正統(tǒng)血脈，既然如此，那本太子就讓她求仁得仁吧?！?p> “通知神道宗，這次的桑林祭，只準讓小九一個人去，別人誰都不準去！”
畢竟夫妻一場，他孤竹煜為她做到這個地步，也算仁至義盡了。
呂秋秋秋果然背叛了孤竹煜，去求子了。
重桐曾旁敲側擊地問過賈姑姑和鶯兒桑林求子的事情。
桑林求子，又名桑林祭。
傳說，大祺山的桑林深處有一座上萬年的廟宇，里面供奉著在人間掌管生育之神，大祺神。
凡孤竹國無所出的女子，每月朔日之夜，可以自愿來此地禱告并獻祭自己，若有緣得大祺神庇佑，便可以綿延子嗣。
此子是為天賜之子，因此，無論男女皆被視為家族昌盛的祥瑞之兆。
求個神，拜個仙，外加一份虔誠的心，就能生下孩子？這嚴重違背自然規(guī)律啊。
人間胎兒的形成，需要父精母血，得其精華而孕，單憑意念感化便能生子，只怕生下來的也不是凡人的孩子吧。
重桐嚴重質疑此地的民風，賈姑姑卻深信不疑。
“姑姑我現在也有些積蓄了，眼看姑姑也年老色衰，差不多到了該告老出宮的年紀了。到時候，我也去大祺山桑林之中求個孩子，最好是女孩。這樣等姑姑老了，就不怕沒有人養(yǎng)老送終啦?！?p> “姑姑出宮以后，就不想找個男人嫁了嗎？兩個人互相照顧，相知相許，白頭到老，多好?。∷自捳f得好，只羨鴛鴦不羨仙。姑姑難道不想過這樣的生活？”
“哼！只羨鴛鴦不羨仙。那都是話本里唱的，現實生活里，哪有這么好的男人？這年頭，有個孩子，可比找個男人強多了。我現在大把的錢也有了，等我孩子也有了，還要男人干什么？別把我老太婆騙財又騙色了?！?p> 沒想到賈姑姑想得還挺通透的，不得不令人佩服。
“姑姑，去桑林里，求一求拜一拜，就真能得到孩子嗎？”
“自古以來都是如此，這有什么好懷疑的？只要誠心地獻祭大祺神，回來之后，要不了多久就會懷孕的。要是沒懷孕，那便是心不誠唄。有的女子，求子失敗之后，多去求了幾次，也有不少轉而求成的?！?p> “獻祭？！怎么個獻祭法？”
重桐猛然間想到，這個獻祭，該不會就是獻身吧？
這個孤竹國萬年來的大祺神又是誰？
為何她在仙界從未聽說過這位神仙，也從未聽師父說起過。
賈姑姑道：“姑姑我可不知道，我也還沒有去過。萬年來，聽求子成功的人說，也只是誠心祈禱而已，沒有別的。具體怎么獻祭，也并沒有具體規(guī)定，貌似也并不需要帶什么祭品、香火什么的。應該主要是得心誠吧。想必凡人與神靈溝通，也主要是靠靈魂和感念吧?！?p> 重桐的心中充滿疑惑，她化成一道紫光飛到了大祺山。
呂秋秋秋散落著如云的長發(fā)，著一身白色的紗衣，在碧桃的陪同下，正一步一扣頭地從大祺山腳下往山頂走去。
重桐眼見她主仆二人行事，哪有半點太子妃的威儀。
“大祺山一千多米，要本宮自己爬上去，你們要累死我啊?！?p> “娘娘，這個虔誠的樣子還是要做一下的，不然不靈驗?，F在大祺山正是桑椹成熟的季節(jié)，也是掌管生育之神大祺神顯靈的時候。娘娘再加把勁，我們一定要趕到子時去摘取桑葚?！?p> “那是民間女子！本宮從小金尊玉貴的，是呂氏家族唯一的嫡女，是皇太子妃，將來必定母儀天下。本宮豈能與民間女子相同！本宮既來了，大祺神就一定會顯靈?！?p> ”你即刻給父親大人傳信，讓他派人用轎子將本宮抬到大祺山頂，最后留下個十來米給本宮，本宮就扣這十米的頭，做做樣子就行了。”
“時間來不及了，娘娘！萬一誤了吉時，怎么跟相爺大人交代？！關鍵是又要等到下個月的望日，那受孕的日子就對不上了呀，那麻煩就大了。之前的籌謀全部付諸東流了啊，娘娘?！?p> “本宮不管，本宮真的爬不動了。”呂秋秋秋干脆癱坐在地上。
“碧桃，你不是會飛檐走壁嗎？你干脆帶本宮飛上去好了?！?p> “哎！”碧桃搖搖頭。
“如今也只能如此啦，娘娘，奴婢得罪了?！闭f著碧桃拉起呂秋秋秋，順著大祺山的峭壁，腳尖輕點，噌噌噌三兩下便到了山頂。
大祺山頂，一片桑林沃若。
在這桑林之中，有一座高逾十幾米的石頭塑像。
大祺神的塑像，是用一整塊天然的石頭雕刻而成。
望日子時，天空沒有月色，連星星貌似都不如往日明亮。
整片桑林黑暗異常，百鳥歸巢，寂靜無比。
黑暗中依稀可見大祺神的雕刻，異常逼真的胸部、渾圓的十月懷胎的肚子，這是孤竹國遠古以來的生育女神。
大祺神的兩只眼睛鑲著的兩顆巨大的紅寶石，像無邊黑夜里兩團即將熄滅的火苗，正洞悉著世間黑暗中的一切。
“碧桃，這就是大祺神嗎？”
“娘娘，看來眼前的就是大祺神了?！?p> 碧桃打開背上的行囊，在大祺神像前，擺上香火，供上炙羔羊。
呂秋秋匍匐在地，雙手合十，祈禱著，口中念念有詞。
“大祺神祇，福佑眾生，信女呂秋秋，誠心禱告，祈愿大祺神賜我麟兒?！?p> 拜畢，呂秋秋問了一句：“這管用嗎？”
“娘娘，我們呂家會派人，把大祺山團團圍住，截斷要道，其他的女子，今晚誰都別想上來。只留娘娘一人在桑林之中，增加娘娘成功的幾率。”
呂秋秋猛地站起來，“不是說心誠就可以了嗎？為什么不讓其他女子上來，就能增加本宮成功的幾率啊？碧桃你快說，你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本宮？！”
碧桃撲通一聲跪下：“娘娘！碧桃也不知道。不過，如今都走到了這一步，娘娘就不要多問了，一切照著相爺的吩咐去做即可。呂家的興亡可都系在娘娘的身上啊。娘娘稍一遲疑，可是滿盤皆輸??！”
呂秋秋開始渾身顫抖著，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她。
“娘娘，相爺說了，叩拜過大祺神之后，該去桑林深處摘桑葚了，大祺神的使者，快要出現了?！?p> 呂秋秋倒退幾步，差點站立不穩(wěn)。
“本宮不干！“
她用紗袖抹了一下臉上止不住的淚流，”本宮喜歡的人是皇太子殿下，沒有人能強迫本宮！”
“娘娘，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夠強迫娘娘的。娘娘的身后便是下山之路。若是娘娘執(zhí)意要走，碧桃這就帶娘娘下山?！?p> 呂秋秋卻半步未動。
“碧桃，我知道你本是父親的私生女兒，三歲起便被秘密送到無漏盟那樣的殺手組織。我更知道，父親像你這樣的私生女兒不止一個，但是多年來，在無漏盟萬中活一的淘汰規(guī)則中，活下來的卻只有你一個?！?p> ”碧桃，同是父親的女兒，本宮是相府高高在上的嫡女，唯一的千金大小姐，而你們這些私生女卻必須從死人堆里才能爬得出來，或者永遠爬不出來，就在里面腐爛?！?p> ”但是今天，本宮卻寧愿自己不做這個嫡女，倒寧愿自己是某一個已經腐爛成泥的私生女兒，受蟻蟲啃噬，也好過受今日這般的屈辱！”
“娘娘！”碧桃仍然跪在地上，淚如雨下。
“娘娘且去吧，碧桃在這里等著娘娘。以后無論發(fā)生什么，碧桃會永遠守護在娘娘身邊，護娘娘周全的?！?p> 呂秋秋默默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的碧桃，看著她唯一幸存下來的妹妹。她擦干了臉上的眼淚，緩緩地走進密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