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如夢令

　　此處，是皇家園林，孤竹帝陛已經將此園林賜給了孤竹煜，怎么還會有人來，還是這種月半中天的半夜十分。

　　重桐仔細一看，那少年郎高大魁梧，看身形約莫二十幾歲，他豐神俊朗的臉，在月色的照耀下，說不出的尊貴雅致，卻有一份叫人望而生畏的疏離感。

　　那少年郎什么也不做，只在樹干上安安靜靜地躺著。

　　他的一雙眼睛，時而望向上方，時而閉眼凝神，分不清他是在望月、賞花、聞香，還是在沉思，或是放空。

　　重桐聞到鼻子里傳來的，少年郎身上的味道。

　　那種甜香的味道，如夢似幻，無論誰聞了，都會想趕緊躺下來，進入甜蜜的夢鄉(xiāng)。

　　她記得李小卿說過，這款香料是精心調制過的，而且有一個別致的名字叫做如夢令。

　　少年郎和李小卿用的竟是同款香料。

　　那夜，去迎風館聽李小卿彈了一整個晚上《承云》的神秘男，用的香料也是如夢令。

　　重桐記得李小卿說過，如夢令這種香料極為難得。她的如夢令是一位高人所贈，她自己并不會調制。李小卿的如夢令，八成就是神秘男送給她的。

　　再看身形，確實有幾分相似，眼前這個少年郎，莫不就是那個神秘男子？

　　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那少年郎一直在樹上休憩著，沒有半點要離開的意思。重桐，不敢驚動他，悄悄地跑回小木屋，自己睡覺去了。

　　翌日。

　　當?shù)谝豢|晨光，傾灑進醉花小筑的那一刻，重桐睜開了眼睛。

　　她躺在西屋的小木床上面，靜靜的感受著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空氣，熟悉的花香。

　　哦對了，差點忘了，孤竹煜還交給她一個活，釀酒。

　　釀梧醉嘛，這活兒她再熟悉不過了。

　　信南山上，她不知道給蘇純釀了多少壇了。這活兒，對她來說又有什么難的，分分鐘拿下。誰叫蘇純傳了她獨門絕活呢？

　　醉花小筑。

　　“重桐！這都幾點了，本太子都下朝了，你怎么還沒睡醒？昨天晚上，你醉酒了是不是？”

　　“沒有啊，殿下！”重桐咕嚕從床上爬起來，睡眼惺忪。

　　“沒有什么啊沒有！一身的酒味還在狡辯！本太子交代你在此釀酒，你倒好，失了管束，天天偷懶睡大覺。你釀的酒，夠你自己喝的嗎？”

　　“啊？我喝了嗎？沒有吧？哈哈，我不記得了?！?p>　　重桐噴著蒼梧花味的酒氣說道，”殿下怎么來得這樣勤，天天到醉花小筑，是來監(jiān)督重桐釀酒的嗎？”

　　“看你這個醉醺醺的樣子！本太子是來告訴你，你釀的梧醉，本太子呈給了父皇品嘗。父皇夸獎你的酒正宗，他很喜歡呢。說，要本太子怎么賞你吧？”

　　“殿下，能把你的心，賞給重桐嗎？”重桐醉醺醺地拍拍孤竹煜的胸口，“不瞞殿下，重桐，真的很想要殿下的這一顆心呢！”

　　孤竹煜的臉竟瞬間紅了，他再看重桐，她已經重新醉倒在床上，想來剛才不過是她的醉話。他苦笑一番，“這個沒規(guī)矩的丫頭，又來調戲本太子！”

　　“重桐，這是什么？”孤竹煜開始審視起重桐的床頭。

　　“為什么本太子的《半壺詩集》，被你撕成了兩半？”

　　“哦，這個，這個嘛，重桐不知道從何說起，哦，《半壺詩集》，重桐和未婚夫一人一半詩集，后來他說懶得看就送給了我?！敝赝┨稍诖采?，瞇著眼睛，說著醉話。

　　孤竹煜試探地問道：“原來這半本是你未婚夫送給你的，你真有個未婚夫？不是信口胡扯的？”

　　“我真有！怎么，看不起人嗎？殿下覺得我不配有未婚夫？覺得不應該有人喜歡我嗎？”

　　孤竹煜長嘆一口氣，繼續(xù)試探道：“你為什么把《半壺詩集》放在床頭，是因為這是你未婚夫送的嗎？”

　　“當然不是！”

　　“哦，不是？”孤竹煜臉色稍緩，“那是因為什么？”

　　“因為這本詩集是皇太子殿下的大作，所以重桐要深學細悟，仔細研究，用心體味殿下的所思所想所感所念，這樣殿下才會喜歡重桐?！?p>　　孤竹煜的臉上，如冰雪消融般樂開了花。

　　“哼，算你識相！”

　　“父皇的萬年壽宴快到了，琴你練好了嗎？沒事的時候就得抓緊時間，好好地練琴。”孤竹煜叮囑道。

　　“重桐一直練著呢！上次殿下不是親見了嗎？重桐的手指頭，都練破了。重桐也擔心，怕練得多了，又得麻煩殿下親自包扎，內心矛盾著呢?！?p>　　等說完了這句話，重桐猛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神流轉，秋波翻動，一雙手正在搖著孤竹煜的胳膊撒嬌呢。

　　這不是迎風館的李小卿姑娘魅惑男人的那一套東西嗎？

　　自己什么時候竟然內化于心，外化于行了？而且，自己現(xiàn)在竟一點都不覺得害臊，連臉都不紅了。

　　她的細腰還隨著手的動作，連帶著扭來扭去的。

　　哎，如此矯揉造作，哪有半點仙家風度，真像個妖女，自己什么時候起竟變成這般模樣和心性了？

　　“你的手指頭好了嗎？”孤竹煜關心切切，孤竹煜的顏色緩和了很多，臉上倒是一點生氣的樣子也看不出來了。

　　李小卿的那一套東西還真的管用啊，怪不得她名動孤竹城十幾年。

　　“謝殿下關心，都已經完全好了?！?p>　　“本太子還有些政務要處理。賈姑姑正在樂府領著宮女們練習《承云》，你抓緊時間過去跟著練一下吧。記得戌時之前來給本太子鋪床更衣?！?p>　　“好的，殿下?！?p>　　重桐匆匆趕到樂府，見皇太子妃呂秋秋竟然也在樂府，碧桃侍立在側。

　　她大呼不妙，呂秋秋如今一心想置她于死地，還是遠遠避開地好。

　　正待要折返，卻瞧見呂秋秋拿鳳目掃了一眼自己，重桐心下一合計，看來此番她是躲不過了，索性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呂秋秋說道：“重桐怎么才來呀，不如你先彈奏一遍《承云》，讓本宮聽聽你練習的如何啦?！?p>　　重桐只好開始演奏。

　　一段遠古音律從重桐指尖流出，如風入長松、彩鳳起舞，間或，又如有片片飛花，逐泉水而走。

　　一曲終了，呂秋秋開始鼓掌。

　　“還是重桐彈的最得《承云》的精髓。這一屋子的宮女，就數(shù)你彈得最好。看來你也還是有些本事的，怪不得能把殿下給迷住了。本宮瞧著，你這張臉也和《承云》的曲子配得緊呢?！?p>　　呂秋秋微微挺著慢慢隆起的肚子，拖著長衣袍子，緩緩走下臺來，碧桃在一旁連忙小心攙扶著。

　　“娘娘，小心肚子里的皇孫?！?p>　　重桐仔細盯著呂秋秋肚子的外形，呂秋秋懷孕已有兩月。

　　她精通岐黃之術，目前看來，呂秋秋肚子的孕像圓潤美麗，看得出她肚子里的孩子將來定是一個權傾天下的人物。

　　呂秋秋挺著肚子圍著重桐轉了兩圈，將重桐的臉仔細地看了好幾遍。

　　“碧桃，你說，我怎么看著重桐，一天一個模樣呢。你覺不覺得，幾天不見重桐，她的面相又變了呢?！?p>　　哦？變了嗎？

　　重桐自己都有點懷疑自己了。

　　相由心生！自己的相貌發(fā)生了細微改變了嗎？

　　重桐暗忖，難不成是因為吃了龍丕上次送的靈妖族的蘋果，龍丕說了，這蘋果有美容的奇效，她便毫不猶豫地吃了。

　　呂秋秋突然哈哈地大聲笑了起來。

　　眾人都不敢出聲，呂秋秋的笑聲回蕩在樂府空蕩蕩的大廳中，經過幾次聲音的反射略有余響，顯得有點陰森可怖。

　　笑畢，呂秋秋道：“重桐，你一定要好好練《承云》啊，父皇的壽宴，本宮定會向太子殿下推薦，讓你去演奏?！?p>　　“是的，娘娘?！敝赝?。心里卻在想，這呂秋秋到底又在打什么壞主意呢？

　　知道呂秋秋不安好心，不過她到底在算計什么，重桐卻怎么想也想不出。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且靜觀其變吧。

　　呂秋秋走后，賈姑姑把重桐急急忙忙地拉到一旁，握著她的手，重桐甩都甩不掉。

　　“重桐哪！”賈姑姑語重心長地說起來，“幾天不見，你真的變美了許多呢。嘖嘖嘖，不光美，還有魅惑！懂嗎？魅惑！我瞧著比李小卿更勝一籌啊。老太婆我早就說過，重桐，你勤奮刻苦又天資聰慧，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瞧瞧你現(xiàn)在，真是太美了！堪稱絕色魅女，我見猶憐??！”

　　“魅惑？！”重桐相信賈姑姑老辣的眼睛。

　　“對，能瞬間攝魄的那種魅惑?！辟Z姑姑羨慕地說著，把重桐的小手放在她皺巴巴的手心里，又來回揉捏了好幾次。

　　重桐想起來，迎風館的李小卿姑娘說過，從她的身上看不到一根魅骨。魅本天生，后天再怎么努力，也難以突破天賦的天花板。

　　她一身仙氣，斷不會長出魅骨來的，可那天龍丕也說了，她很像靈妖族。

　　她試著暗暗運行了一下周身的仙氣，果然在體內感受到了異樣。也不知道，這長出來的魅骨，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姑姑，你找重桐到底所謂何事？”

　　“我說重桐哪！姑姑我一向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我對你的事，可是下了不少心思的，也寄予了厚望啊。姑姑日夜只盼著重桐，你能夠早日飛黃騰達，這樣，姑姑的晚年，也能跟著你享福不是？”

　　“姑姑，重桐明白，重桐不會忘了姑姑的?！?p>　　“現(xiàn)在，你的翅膀也硬了，得了皇太子殿下的寵愛，做了殿下的貼身侍女，如今又日夜侍奉在殿下身側，可謂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就差個正式的名分了?，F(xiàn)如今，不知道姑姑說的話，重桐你還能不能聽得進去了？”

　　“全得姑姑的栽培，重桐才能有今日。姑姑但說無妨，重桐一定聽姑姑的?！?p>　　“那就好！”

　　只聽賈姑姑開始切入正題：“我說重桐哪！你若是得了孤竹帝的青睞，還要皇太子殿下干嘛?。俊?p>　　“?。抗霉檬钦f……”

　　“沒錯。這次孤竹帝的萬年壽宴，你代表東宮上場為孤竹帝演奏《承云》，這就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啊。你要看明白，孤竹帝才是孤竹國那個最至高無上的人，咱們的皇太子天縱英才，只可惜他畢竟不是嫡子，上官皇后生下秦王之后，你覺得她還會繼續(xù)扶持皇太子嗎？不出手害他就不錯了?！?p>　　姜果真還是老的辣，賈姑姑連上官皇后圖謀禍害孤竹煜都料到了，重桐暗暗佩服。

　　“咱們的皇太子殿下，也是命苦?。∧稿缡?，且愉妃娘娘宮女出身，無論是前朝，還是后宮，并無甚根基。皇太子殿下要坐穩(wěn)東宮的位置，只能自己苦心孤詣、步步為營?；侍渝锬锸巧瞎倩屎蟮挠H外甥女，她的背后有呂丞相和上官大將軍、皇后娘娘兩股勢力，算是個堅強的后盾?！?p>　　“皇太子殿下本可高枕無憂，誰成想，老天又叫婚后幾十年不孕的上官皇后生下來了秦王，上官大將軍和皇后娘娘那里，自是轉成了競爭對手，至于呂丞相他老謀深算，難以預料啊。皇太子殿下得群臣擁戴，但是朝中不少文臣武將，早已經倒戈到了皇后陣營。雖然皇太子殿下如今頗得孤竹帝賞識，但是上意最是難測，咱們的皇太子地位不穩(wěn)啊?！?p>　　賈姑姑一番推演，“姑姑對朝中的局勢，洞若觀火呢！重桐實在是佩服得緊！”

　　“前朝和后宮，自來是連為一體的。你以為姑姑我的這個管事的位子做得容易的嗎，我剛才說的，你可都記下了？”

　　“重桐都明白，不過，我還得回去深思熟慮一下?！?p>　　“形勢這么明朗了，你還考慮個什么啊！機會稍縱即逝，你抓不住就是后悔莫及。這么大好的機會，你以為天上天天掉餡餅呢！”

　　“我……”

　　“你不會是真的愛上皇太子殿下了吧？”賈姑姑盯著重桐那刻意躲閃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