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醉花小筑

　　“我知道的也不多，而且都是萬年前的傳說。客觀地講，其實大部分都真假難辨。我姑姑都去世一萬年了，當(dāng)年的真相到底如何，誰也說不準。我只能給你講講，我道聽途說的靈尊的故事。”

　　“最開始，我第一次聽到靈尊的故事，甚至我第一次聽到靈尊這三個字，還是我弱冠禮的時候。那一天，我的父尊在忘水河邊，他單獨講給我一個人聽的。靈尊的故事，就是我的成人禮。靈尊的故事，也是每一個靈妖族少年的成人禮。那個特殊的日子，靈妖族男子的弱冠禮、靈妖族女子的及笄禮，是靈妖族每一位少年終生唯一聽到靈尊故事的一次機會。只因為萬年來靈尊是靈妖族最大的禁忌，誰也不能提到的禁忌?！?p>　　“萬年前的靈尊，她在靈妖族中如此舉足輕重，叱咤風(fēng)云，萬民頂禮膜拜，令十方眾生莫不仰視，卻為何萬年來，靈妖族要把她列為最大的禁忌，以至于連提都不準提？”

　　“因為靈尊對我靈妖族來說太重要了，太神圣了。在姑姑不幸死于非命之后，她在每一個靈妖族人心中更加成為了不可替代的存在。這個世上，沒有一個人會把靈魂深處最重要的、最在意的輕易地說出口的。”

　　“靈尊竟死于非命？！”

　　重桐的內(nèi)心開始翻騰不已，沒想到靈尊那般可以改天換地的歷史人物，竟然最后落得個連自己的性命，都保全不了、任人宰割的下場。

　　“重桐，我的姑姑是遭遇難產(chǎn)，加上產(chǎn)后抑郁癥，精神崩潰自盡而亡，你相信嗎？”

　　重桐聞聽龍丕此撼山動地之言，難以置信地連連搖頭。

　　“打死我也決計不相信！靈尊是何等的人物！靈尊是靈妖族的領(lǐng)袖人物，身負天命，豈會如同普通婦人一般，得產(chǎn)后抑郁癥，豈會精神崩潰以致自盡？靈尊那樣的人物，怕是天崩地裂都不會動容的。若是要令她生無可戀、一心輕生尋死，那得是發(fā)生了多大的事情，承受了多大的打擊??？！恐怕天底下不會有這樣的事情，重桐實在是難以想象。”

　　“你不相信對不對？我也不相信。可喪盡天良的泰初上清境神族，卻讓我離幻天靈妖族不得不相信。”

　　“神族？！”

　　“泰初上清境神族，以神妖兩族聯(lián)姻、止戈為武、永世為好之名，迫使我姑姑放棄了自己的命定之人。青華清主以和平為媒，以十方江山為聘，御九天飛龍萬乘，親來靈妖族迎娶姑姑。姑姑為了十方眾生，與神族締結(jié)盟約，下嫁青華做了他的清后。后來，神魔大戰(zhàn)爆發(fā)，我靈妖族與泰初上清境的神兵共同抗擊魔族，損失慘重，姑姑有孕在身，卻作為先鋒，受了重傷。戰(zhàn)后，神族卻背信棄義、倒行逆施，趁我靈妖族上下休養(yǎng)生息毫無戒備的時候，瞞著姑姑，集結(jié)百萬神兵，大舉侵犯靈妖族，攻城略地，靈妖族敗北，領(lǐng)土盡歸神族所有，只能退居離幻天。想是姑姑在戰(zhàn)前感到了異常，她用盡半生修為，裂開這一方天地，后又將其封印，一手創(chuàng)立了離幻天，才讓我靈妖族后代子孫有一處遮風(fēng)避雨、安身立命之所?！?p>　　說到這里，龍丕終于忍不住潸然淚下，涕淚交流。

　　“重桐，你都不知道?！饼堌鑶璧?，“我從來沒有和別人講過一遍姑姑的故事。以前是因為禁忌，現(xiàn)在，靈妖族最大的禁忌已經(jīng)解除了，離幻天靈妖族眾人都在追思姑姑，還編成了話本和戲本子，戲臺上天天上映，場場爆滿。但是，我嫌這故事太過于煽情，從來未對別人講過，你是第一個。當(dāng)年，我父尊在忘水河邊，給我講姑姑的故事，那時候，父尊哭的也跟我今天這般稀里嘩啦的。我當(dāng)時還暗暗笑話他，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未免太過于感情用事。沒想到，我自己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卻和父尊哭成了一樣呢，并不比他強多少?！?p>　　重桐輕輕地拍了下龍丕的肩膀，沒想到龍丕這個八尺男兒，什么都滿不在乎的樣子，也有哭得稀里嘩啦的時候啊。

　　“丕哥，你姑姑的女兒，就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萬年前，我姑姑產(chǎn)后沒多久就去世了。泰初上清境只派來使者，通報說姑姑死了，是自盡而亡。至于姑姑的孩子，說是生下來沒多久就死了，他們連姑姑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都不說，那應(yīng)是他們泰初上清境的至高機密，凡是知道個一星半點的，都已經(jīng)被秘密處置化成灰了，世上再也無人知曉那段歷史?！?p>　　“泰初上清境使者警告我們離幻天靈妖族，令我們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地待在離幻天，泰初上清境只因為青華清主曾立下誓言，萬年內(nèi)神族永不犯離幻天。否則，隨時抬手就能將我靈妖族亡族絕種。”

　　“從那以后萬年以來，我靈妖族一蹶不振，被泰初上清境肆意毀謗踐踏，踩在腳下，淪為十方的次等公民。我靈妖族的子孫后代，被馴化成家畜，要么被圈養(yǎng)成神仙的靈寵或者坐騎，連我都要被強迫去給清主做神獸。這是什么世道啊！”

　　“還好，天無絕人之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就在兩個多月前，離幻天天魔峰頂紫晶臺之上，紫色光芒大盛，最純正的紫色魔氣絢麗流轉(zhuǎn)。這就是最好的證明！證明姑姑當(dāng)年生下來一個女兒，并且姑姑的女兒，還不是普通的靈妖族人，是靈尊。

　　“丕哥，你們離幻天靈妖族就那么肯定，你姑姑生的是個女兒，不是兒子?。俊?p>　　“靈尊一支自古血脈傳承，靈妖族的靈尊要么不出現(xiàn)，只要應(yīng)運而生了，就一定是個女子，而且一定是冠絕十方的美女！所以，姑姑當(dāng)年生下的一定是個女孩兒?！?p>　　《泰初上清境神錄》記載，青華清主子嗣單薄，只有一個兒子，也就是現(xiàn)在的清主空微。除此之外，青華清主再無所出。

　　很明顯，龍圣天的女兒，不是跟青華清主生的。

　　除非《泰初上清境神錄》被人有意篡改，可《泰初上清境神錄》是官修史籍，又上承天運。歪曲史實，篡改神錄，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行徑，會遭受最嚴厲的天罰。

　　縱使有人有這么大的膽子去干此事，也不會有人有這么大的能力能干成此事。

　　龍圣天的女兒，卻是和誰生的？

　　難道是龍丕剛才說的，龍圣天為了神妖兩族聯(lián)姻、止戈為武、永世為好，被迫放棄了的自己的命定之人？

　　這個人又是誰?

　　既是自己鐘情的命定之人，龍圣天又是靈妖族的靈尊，自然無人敢拿禮教約束于她。她在嫁給青華清主之前，便有可能已經(jīng)與她的命定之人珠胎暗結(jié)，或者已經(jīng)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那樣的話，龍圣天的女兒，便是和她的命定之人生的也未可知。

　　真相仍然撲朔迷離，難以追蹤。但如此臆想龍圣天，真是褻瀆了死者的清名，重桐忍不住想扇自己兩巴掌。

　　“萬年前，泰初上清境是十方的實際掌控者，青華清主神隕于萬年前的神魔大戰(zhàn)之后，這么說，他和你姑姑去世的時間差不多?！?p>　　“那個破清主，他早就該死了。青華清主是十方最大的渣男！萬年來無人能出其右。費勁心機，用盡手段，非把我姑姑娶到手不可，結(jié)果最后倒霉的，是我姑姑！他出爾反爾欺騙和利用姑姑的感情，就連姑姑肚子里的孩子，都成了他謀權(quán)算計的籌碼。他合該給姑姑陪葬，神隕都便宜他了。我的姑姑何等人物！十方之內(nèi)，無人的美貌能出其右；十方之內(nèi)，亦無人的善心能出其右；十方之內(nèi)，更無人的膽識能出其右。奈何一步走錯，嫁錯了男人，最終魂飛魄散?！?p>　　“重桐，你現(xiàn)在知道女孩子選擇一個好的對象，是多么地重要了吧？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你找對象，可一定要擦亮眼睛，一定要多提防孤竹煜。孤竹煜的后宮多么復(fù)雜，你不是也吃到苦頭了嗎？”

　　“丕哥，你放心。我和孤竹煜清清白白，我們只是主仆關(guān)系。而且，這主仆關(guān)系也總共只有三個月，眼下不是快到期了嗎？”

　　“那就好。總之，你一定要擦亮眼睛，別被孤竹煜給騙了?！?p>　　“丕哥，你講的靈尊的故事，和我在書上讀到的完全不一樣啊?！?p>　　“想想也知道，肯定不一樣。我倒想聽聽，你們神仙界都是怎么說我姑姑的？”

　　“你聽了別生氣啊，書上說，離幻天靈妖族萬年前的靈尊是一個美艷又淫亂的魔女，攪動得十方大亂，導(dǎo)致百姓生靈涂炭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就是她。說你的姑姑是個萬年的禍害，最會蠱惑人心，人人得而誅之?！?p>　　龍丕強壓下不斷冒出來的火氣。

　　“我不生氣，我不生氣！歷史，就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你們的書，都是泰初上清境神族監(jiān)督出版印刷的，目的就是給你們這些修仙人洗腦。若是我的姑姑真是泰初上清境神族詆毀的那樣，我靈妖族早將她遺忘了，決計不會過了一萬年了，還是我靈妖族的精神領(lǐng)袖。據(jù)我所知，由于歷史原因，靈妖族和泰初上清境都已經(jīng)沒有靈尊的記載了。但是在孤竹國皇宮中，有一處孤竹帝的私人藏書之所，被稱為密府，傳說那里還保留著一些和靈尊有關(guān)的書籍、資料，還有文物。如果你對萬年前的事情感興趣，你可以找機會去那里看一下。”

　　龍丕走后，重桐想起孤竹煜最近睡眠不怎么好，給他釀酒的時候，加些蒼梧花晨露，他當(dāng)會睡得香。

　　想到這里，重桐化成一道紫色的流光，飛到了醉花小筑。

　　上林苑中的這處十里蒼梧林，仙氣氤氳，份屬孤竹國皇家園林。孤竹帝已將此園林賜給了孤竹煜。

　　據(jù)孤竹煜說，這片蒼梧林萬年前被一位圣人灌注了仙氣，是以蒼梧樹上花常開，仿佛一團團粉紫色的霞光。

　　蒼梧樹下被風(fēng)霜雨雪吹落的花朵，萬年不腐，香氣未減，一層又一層地堆積著，仿佛一片片粉紅色的海洋。

　　此處仙霧環(huán)繞，空曠寂靜，又無人進入，跟信南山的那片萬年蒼梧林有得一比，重桐真是太愛這個地方了。

　　如果不是孤竹煜那里有一堆活兒，點名道姓地需要她干，她可以一整天在這十里蒼梧林里待著，什么也不干，就躺在蒼梧花樹上就好，閉著眼睛，只透過花團錦簇的枝丫，看一眼朦朧的月色，再看一眼奪目的日光，最后用眼睛勾勒一遍蒼梧花花朵的輪廓。

　　她會雙手交叉于胸前，翹著一只二郎腿，擺出一副無比舒展又氣定神閑的姿勢，賞花、聞香，沉思，或是放空。

　　一整天的日子，就這么過去，任時光在手腳指尖流淌，任花香在口鼻之中悠悠，挺好的。

　　等等，蒼梧林中有淡淡的梧醉的氣息。

　　難道十里蒼梧林中有人，重桐環(huán)視四周，卻未見到半個人影。

　　想是她在醉花小筑里，貯存了數(shù)壇梧醉，酒香飄逸的緣故。

　　她露出的一截白藕似的手臂，帶動薄如蟬翼的粉色紗袖輕舞，催動起三千狂花，蒼梧花紛飛。

　　蒼梧花樹下經(jīng)年累月積滿的花朵，全部被她的掌風(fēng)卷起，沿著她掌力的方向，在半空中形成一個個螺旋形不斷上升的漩渦，不斷流轉(zhuǎn)紛飛著。

　　所有的花朵仿佛感受到了同一頻率的召喚，開始輕微地震動，如得了命令的士兵一般，整齊劃一。

　　一滴滴露水從萬年蒼梧林的四方匯聚，它們像鉆石般閃亮，水晶般透明，珍珠般圓潤，越凝越多，盡入她的葫蘆法器。

　　“啪嗒！”

　　重重地一記聲響。

　　好似有一個人從蒼梧花樹上翻下來，直直到砸到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