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桃仙
“不知你是想比什么?”
看著蘇巧愈發(fā)逃避的目光,桃眸中掠過一絲輕蔑,柳清歡冷哼一聲,便率先走至了蘇巧的面前。
感受到面前的這位蘇姓女子,身上沾滿著自己在天仙閣時已經聞遍了的胭脂味,柳清歡便嫌惡道:
“可別告訴我,比試還沒開始你就打退堂鼓了?”
“怎么……可能?!”
不甘示弱地回應一句,身為丞相嫡女的蘇巧自然不可能讓柳清歡如此輕視,雖然還不明白柳清歡在閻禹身邊的地位如何,但內心的尊崇感已經無法容忍她繼續(xù)忍耐起柳清歡的傲慢。
朝著臺上悄悄瞥了一眼,見閻禹只是輕笑著,饒有興趣地注視著臺下眾女的一舉一動,蘇巧內心飄過些許安然,對上柳清歡的視線,便堅定道:
“那就比樂器吧!”
“樂器……?”
聽到蘇巧的堅定之聲,柳清歡稍微愣了愣,不過隨即也是緩過神來,玩味般地挑挑眉,輕笑道:
“那就隨你,你說吧,是什么樂器?!?p> “嗯……我想想,那就琵琶吧!”
“可以?!?p> 說罷,柳清歡便轉身,朝著閻禹輕輕俯身,而見此,還沒有等柳清歡出口,閻禹卻是拍拍手,淡笑道:
“來人,拿兩具琵琶來。”
“是?!?p> 隨著閻禹的一吩咐,幾乎不到半刻鐘,兩具皇室裝飾的琵琶便被一名暗衛(wèi)拿了過來,剛遞到了二女手上,身影隨即便頓時消失不見。
至于為什么要叫暗衛(wèi),無非也只是拉快比賽的腳步罷了。
畢竟侍女們都被叫走了。
“誒誒,雪兒,你告訴我,你覺得這柳清歡會不會贏???我派人調查過,她以前是唱歌的,現(xiàn)在卻要彈琵琶,不會比不贏那蘇巧吧?”
閻橙橙的擔心自然有她的道理,雖然也看不慣柳清歡,但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閻橙橙不容許任何一個人的失敗。
“放心吧殿下,我也去打聽過,柳清歡以前是歌女花魁出身,自小被音樂耳濡目染著,自然對樂器有研究。”
“而且我也相信憑這家伙的個性,哪怕是死都不會讓蘇巧贏?!?p> 說到這,江雪兒悵然般地一笑,黑眸中低落出幾分惆意,輕輕踱著步,似是在為柳清歡憂慮。
但又何嘗不是為她自己而擔心。
又何嘗不是為閻橙橙,為初音而擔心。
她怕蘇巧提出一些讓二女根本無法應對的試驗,她怕閻橙橙,怕初音會讓陛下失望。
更怕自己不能完成閻禹的期盼。
“希望是這樣吧……”
一直靜候在旁的初音看到這,也是輕嘆一聲,便陪著兩女看起了柳清歡的演藝來。
“這樣吧,曲子你自己挑,我不做過多干涉。”
接過暗衛(wèi)的琵琶,坐在一處侍女送來的座椅上,柳清歡不止地撫摸著琶弦,似乎是見到了許久未見的老友一般,小臉上彌漫出淡淡微笑,但嘴上可是毫不客氣。
“你……!好,我想想,那就彈蝶戀花!”
見柳清歡如此看不起她,平日里早已累積起不少彈奏經驗的蘇巧自然是不可能示弱,冷哼一聲,便道出了自己最擅長的曲子。
“……蝶戀花?”
聽蘇巧如此一說,柳清歡秀眉微蹙,似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怎么……你莫不是怕了?”
見柳清歡突然皺下了神色,還以為是柳清歡對這些根本不了解,蘇巧心中不免多出幾分得意,輕挑起一只眉,嘲弄般地盯向了柳清歡。
卻只見柳清歡輕嘆一口氣,便憐憫般地回望了回去。
“沒什么……只是我覺得,這蝶戀花是真的沒有挑戰(zhàn)性?!?p> 作為初學者必彈曲目之一,柳清歡實在是不懂這有什么可比的。
“你……?!”
“你知道么……既然作為一種樂器,琵琶可不僅僅是被你們拿來奏唱凡塵愛情或是慷慨戰(zhàn)歌的。”
說到這,柳清歡便輕輕撫上了琶弦,白皙手指往弦上一放,另一手扶著琵琶后身,便朝著閻禹那邊看了一眼。
“而現(xiàn)在,我所希望的是,它也能表達出一種……一種不同的愛情?!?p> “一種縹緲無比,可望而不可及的愛情。”
“此曲是我在閑暇之余所創(chuàng)奏,而我將此曲,命名為——”
說到這,柳清歡朝著面色鐵青的蘇巧那看了一眼,玉手一掃,一陣哀怨訴聲便徹于大殿之間。
“梁祝?!?p> 民間傳統(tǒng)的凄美愛情故事,仿佛是化作了兩只彩蝶,輕輕飛舞在不斷彈奏出的旋律之中,圍繞在正用心演奏的少女身旁,將她的身影徹底放大了去,直直打在這邊的蘇巧眼中。
“怎,怎么可能……”
詫異著眼,蘇巧甚至都還沒好好撫住自己手中的琵琶,雙手一抖,差點就將這價值幾百兩銀子的琵琶砸了去。
因為現(xiàn)在的她,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淚腺。
柳清歡所奏之曲,順著那傳聞中的梁祝二人,跟著他們的生平而顛倒落伏,從相見時的心心念念,到中途的悲歡離散,再到最后的化蝶飛去,仿佛一字一句地印刻在了眾人腦海之中。
【陛下……你知道嗎?若是歡兒此生無法與你真正相愛,歡兒便想化作一只蝶,日日夜夜地飛舞在你身旁……】
【直到有一天,你能真正正視我?!?p> 雙眸微垂,暗色的瞳孔悵然出少女心中的強烈不甘,想到每次閻禹對自己的抗拒,柳清歡輕咬下唇,雙手卻是沒有停止動作,手指不斷變幻著位置,聲調隨著感情的起伏而更加凄厲,惹得臺上的閻禹都是哀嘆一氣,用悲劇歌詠著那永無天日的愛情。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這句詩,仿佛是對現(xiàn)在的柳清歡最好的寫照。
已經感慨不清曲終所表達出的多少喜怒哀樂,包括對音樂饒有研究的初音,也是配合著閉起雙眸,細細感受著曲目所表達的感情。
直到最后的一聲長弦,柳清歡才最終張開了雙眼,將琵琶輕輕抱在懷中,便朝著還在震驚的蘇巧微微一笑。
“怎么樣?”
“我,我……是我輸了?!?p> 良久,才從那段唯美愛情中拉回神來,蘇巧木訥地配合著自己的潛意識,下意識地回應一聲,也是讓柳清歡滿意地站起了身,便蹦蹦跳跳地朝著閻禹身邊跑去。
“陛下,歡兒贏啦!”
“啊……你很棒?!?p> 輕輕揉了揉眼角,閻禹強作無事發(fā)生一般地撇去一滴清淚,便朝著柳清歡淡淡一笑。
“現(xiàn)在,你先休息一下吧?!?p> “嗯嗯!”
欣喜地應喝一聲,柳清歡便來到了眾女身邊。
“我沒有讓你們失望吧?”
朝著面前的三女笑了笑,柳清歡便緩緩坐至了一旁,而面前的三人卻是因為彷徨于梁祝所表達的情感,久久沒有回應。
“嗯……很不錯。”
良久,終于是心理最為熟成的江雪兒開口了。
只見少女眼中還噙著還未抹去的清淚,使勁一撇,卻還殘余著淡淡紅腫,眼見著柳清歡如此巧妙地表達了自己的忠貞,江雪兒今天才算是真正認可了這名對手。
至于閻橙橙,早已沉默著不說話。
而初音,已然悶聲退至了一旁,雙手使勁撇著淚,卻是怎么都擦不掉那痕跡。
“那接下來……就該我吧?!?p> 轉身側去,淡漠地朝著還在緊張的蘇巧瞥了一眼,江雪兒便緩緩來到了臺下。
“蘇巧姑娘,不知你是否還想比試?”
“怎,怎么不比!”
雖然擔心自己是否還能在閻禹面前站得住腳,但蘇巧怎么可能放過這次能讓她從此輝煌騰達的機會,腦海中拼命地甩去那股莫名其妙的畏懼感,蘇巧便直直盯向了江雪兒。
而見蘇巧如此果決,江雪兒也是肯定地點點頭。
畢竟游戲還沒開始,對手就投降了,那才沒意思。
“陛下,我們可以開始了。”
俯下身朝著閻禹請意一聲,得到閻禹的同意后,江雪兒這才直面向了蘇巧。
“不知蘇姑娘,想比什么?”
“比,比什么……我想想,那,那就詩詞吧!”
“詩詞?”
聽到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名詞,江雪兒許些詫異地稍微抬了抬眼,便輕笑道:
“好,那不知你是想比作詩,還是比詩歌朗誦,或是積累?”
“作詩!題材隨意!”
“沒問題。”
自小被嚴格管教,熟讀各家典故的江雪兒雖然不敢說自己有什么作出驚世駭俗之詩詞的才能,但基本功還是十分扎實的。
這也無外乎她會這么簡單地同意了。
“那蘇姑娘,請。”
只見江雪兒輕笑一聲,白裙輕揮,便為蘇巧讓出了一片位置,好讓她能自由走動。
“……”
眼見著殿中的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向了自己,蘇巧面上早已不復最開始的冷靜,強忍著內心的懼意,腦袋里卻根本冒不出半點詩詞的影子。
雖然自己說了題材格式隨意,現(xiàn)在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是抒發(fā)感情,還是描繪花草,還是贊美名勝,還是歌詠太平?
蘇巧不知道,而江雪兒知道。
看著蘇巧大半天了都憋不出一個字來,江雪兒輕笑一聲,便朝著殿中走了過去。
“想必是蘇姑娘還需醞釀,若姑娘不嫌棄,在下可將拙作拿出來與大家分享一二?!?p> “拙作?我告訴你,你可不能拿自己以前寫過的!”
看著江雪兒自信滿滿的模樣,蘇巧內心不禁更加恐慌,但面上還是強作冷靜,回懟之后,便等待起了江雪兒的發(fā)言。
“以前寫過的?那大可不必?!?p> “我要說的,我要寫的,只是一個剛剛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故事?!?p> 說到這,江雪兒回身輕輕一笑,似是在對閻禹,似是在對眾人。
但緊接著,丹唇微啟,第一句詩詞便緩緩流出。
“桃花樹下桃花仙,鴛鴦予情兩無猜?!?p> 【故事?】
一聽這第一句,閻禹便頓時感了興趣,身子不禁坐直了幾分,便繼續(xù)聽著江雪兒娓娓道來。
“初聞少年踏征程,淚染朱顏濕容妝?!?p> 【悲劇?】
聽到這第二句,剛才才彈奏過梁祝的柳清歡倒是蹙著眉,看著正來回踱著步的江雪兒,眼中也是充滿了不解。
“獨行異州聲漸噪,足遍他鄉(xiāng)數(shù)十載。”
【雪兒這是什么意思呀……】
哪怕和江雪兒已有了長久的往來,今日的閻橙橙還是疑惑于江雪兒所要表達的含義。
“身比孤鴻千層雪,眸盡星河萬丈淵。”
【感覺好厲害……】
雖然聽不懂大軒的詩詞詠賦,但這并不妨礙初音認真欣賞,碧藍瞳孔中那不斷閃爍著的小星星,仿佛就是對江雪兒最好的贊美。
“錦衣戎裝重加身,恍然鬢發(fā)忽已白。”
【可惡……這個女人……】
聽著江雪兒一套接一套的詩詞,蘇巧眼中充斥著怨毒,死死盯住了那張秀美的小臉,似是想將它狠狠撕爛。
而此時,江雪兒也終于睜開了久閉的雙眼,轉身邁向了閻禹。
“常作飛蛾醉煙火,不得清夢寄滿船?!?p> “舉頭眺望鵲橋夕,才曉凡生少一人?!?p> “卸甲回鄉(xiāng)叩舊門,門外桃花紅今日。”
但下一秒,江雪兒的眼中卻是閃滿了復雜,便徑直對上了閻禹的視線。
“少年歸兮君已去,落紅難迎君自來?!?p> “縈縈香散見矮墓,蒼蒼竹馬繞青梅?!?p> “若使當年求青帝,桃仙予情報花開?!?p> “沉身倚碑微闔眼,夢回桃樹……”
說到這,江雪兒轉臉一笑,便回身邁向了早已因為震驚而呆滯著眼的蘇巧。
“笑依然?!?p> 撲通一聲,蘇巧雙腿一軟,不管身前還有著閻禹注視,身子一砸,便直直跪了下去。
緩緩抬頭,只見江雪兒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已經開始品起了茶,那輕描淡寫的模樣卻再也無法使得蘇巧心生不滿。
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輸了。
輸?shù)靡凰俊?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