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苑坐落在御花園正中，余福扶著蜀帝走在前面，祁昭逸跟在身后，一行人穿過御花園，回蜀帝的寢宮清寧殿。
蜀帝今晚喝了不少酒，腳步微微踉蹌，余福在身邊扶著，小心指點著甬道上的不平處。蜀帝松開手，揮開余福。余福默默退后，祁昭逸從身后走上前，扶住他。余福停在兩人身后，帶著奴才們遠(yuǎn)遠(yuǎn)跟在兩人身后。
“朕和先皇后是少年夫妻，她十四歲嫁到蜀國，那時朕還是個閑散皇子，在你叔伯中并不得寵?？赡慊首婺府吘故钦龑m嫡后，朕在兄弟中年紀(jì)雖小，卻十分遭忌，整日里擔(dān)驚受怕，時時防備，幾乎是在刀尖上過活。你九叔自幼體弱，就是受了朕的連累，誤食了先帝寵妃周氏送給朕的羹湯，差點就沒了性命。太后尋遍了三國的名醫(yī)，才撿回他一條性命，卻還是落得體弱多病，整日里三災(zāi)八難的，到如今也沒個子嗣。”蜀帝絮絮說起舊年的往事，仿佛一時間老了十歲。
祁昭逸扶著蜀帝，靜靜聽著老父述說，一時不明白他為何要提起這些陳年舊事。
“鳳儀就是在那時候嫁給朕的，那時候我們整日里提防著朕的兄弟們。他們?yōu)榱瞬蛔岠P儀產(chǎn)下先帝的嫡皇孫，常年在她飲食里下藥。以至于鳳儀多年不孕，老大前面兩個皇姐也沒有保住?！?p> 那些舊事，祁昭逸也曾聽太后和徐嬤嬤說起。據(jù)徐嬤嬤推斷，當(dāng)年上官皇后也是被蓮妃用了這種無色無味，銀針也試不出的毒物才讓他從胎里就中毒。虧得他母后久居晉北，體質(zhì)耐寒，受累較少，他才得以降生。之后又有林燁一直為他祛毒調(diào)養(yǎng)，悉心教導(dǎo)撫育，才有了今日之功。念及此，祁昭逸可以想像，當(dāng)年蜀帝和謝皇后在蜀國的生活是何等的艱難。
“朕和鳳儀，是少年夫妻，更是患難夫妻。她拼死為朕生下留住，不過三日就撒手人寰，拋下我們父子而去。她對朕情深義重，朕萬難舍她。對你母后......朕是虧欠的。朕對她難以生情，風(fēng)儀的死也不是她的罪過，朕卻還是遷怒于她，怪她占了鳳儀的位子。”
蜀帝覺到祁昭逸扶著自己胳膊的手緊了緊，很快又恢復(fù)如常。他轉(zhuǎn)頭看向他，深灰的瞳仁深沉一片?！盀槿颂幨?，要內(nèi)斂，要深藏，情緒不可外顯。無論是在多親近的人跟前，無論聽了什么，見了什么，都不能讓人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p> 祁昭逸抬起頭，對上父親蒼老深邃的眼睛，突然就明白了他為何會提起往事。
蜀帝轉(zhuǎn)回頭，眼神落在前面太監(jiān)提著的昏黃燈籠上，“你不必揣測朕的心思，是朕虧欠了你們母子，讓你們母子受朕曾受過的苦，蹚朕蹚過的刀尖，朕怎么還有臉去怪責(zé)你憑自己的本事保命過活？”
這話說得誅心，祁昭逸趕忙跪在地上，凹凸不平的鵝卵石硌的他膝蓋生疼。“兒臣不敢揣摩父皇心思，兒臣從未有過擔(dān)心。母后不如先皇后賢德，難得父皇疼愛。兒臣出此下策，雖是防人，卻也是篤定?！?p> “哦？你篤定什么？”
祁昭逸道：“兒臣裝作癡傻，必會成為皇室丑聞，落人笑柄。若是父皇一時氣惱，不肯留下兒臣這條性命，兒臣這時怕是早不知投胎到何處了。兒臣敢這樣做，就是篤定父皇仁慈，不管怎樣，始終對兒臣存著一份愛子之心?！?p> 蜀帝低下頭，輕輕撫摸他的頭，“皇后半生困苦，理該有你這樣一個好兒子。有你在，皇后的后半生定然有靠，朕也會盡己所能好好待你母后。你們兄弟都大了，各有各的心思，朕也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不怪你們。你自小仁厚，現(xiàn)在看來雖有些心眼兒，但到底比不得你哥哥們久在朝堂里摸爬。朕明日早朝會下旨，把江北大營撥給你，你也該好好歷練歷練了?！?p> 祁昭逸道：“父皇恕罪，兒臣不要江北大營。”
蜀帝眼中厲芒一閃，“為何？”
祁昭逸道：“江北大營是二哥多年心血，兒臣起步已晚，對朝堂和軍營之事，知之不詳。江北大營在兒臣手里，怕反倒會衰落了。男兒建功立業(yè)，當(dāng)靠自己的本事，不能去摘現(xiàn)成的果子。兒臣想要的，自然有能耐自己取得?！?p> 蜀帝譏笑道：“憑你自己的能耐？難不成還要朕再劈個江北大營出來給你？”
祁昭逸立刻給蜀帝磕了個頭，“兒臣謝父皇隆恩！”
蜀帝一頭霧水，“你謝朕什么？你這孩子又要裝傻不是？”
祁昭逸趴在地上，抬頭沖著蜀帝諂笑道：“父皇方才不是金口玉言，要再劈個江北大營給兒臣？只是已經(jīng)有了個江北大營，再叫江北怕是重了。北對南，那就是江南大營了?！?p> 蜀帝愣了半晌，被他氣的哈哈大笑起來，指著他氣道：“好個猢猻！好！你既要靠自己的本事建功立業(yè)，朕就賜你個江南大營。朕要看看你怎么從無到有，做這一營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