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中秋
巴陵的夏季像火爐一般悶熱,云清之與幾位書令核對完即將發(fā)往三合縣的物資后已是滿頭大汗,正要回房打水洗臉卻撇見趙徵正坐在自己門廊下悠閑的吃西瓜,沒好氣道:“你挺悠哉??!”
“此行我任務已完成自然是悠哉!”趙徵捧著西瓜咬的汁水四濺。
“吃沒吃相!”云清之翻了個白眼。
“吃西瓜還需要怎樣好看?這是在邊塞,你當是在京城吃西瓜還用冰塊鎮(zhèn)么?”趙徵說著從身后拿出一個食盒,“你給我吃個好看的吃相出來啊!”
云清之接過食盒打開里面是幾瓣切好的西瓜,青皮紅瓤,鮮艷欲滴,拾一塊掰成兩小瓣,一口咬下去是甘甜的脆沙瓤。
“好吃!”云清之不由得贊道。
趙徵瞧云清之吃的歡暢唇角含笑,道:“也不見你的吃相好看到哪里去!”
“哼!”云清之咬了一大口西瓜滿不在乎的扮了個鬼臉。
兩人吃著西瓜說說笑笑,一路行來兩人雖初有嫌隙但自盤龍嶺一番暢談后兩人均對對方印象大有改觀更兼有引為知己之意。說笑間不覺又談到南境之事,趙徵忽然正色道:“我明天就要去劍閣關了,折沖府已經傳信來了。”
云清之頓了頓,說道:“此去一別便不知何時再見了,唯盼你平安無虞將來再把酒言敘。”
趙徵瞧云清之神色不佳,朗聲道:“放心!劍閣離巴陵不算遠有機會我們還是能見的。再過幾個月等柑橘熟了我托人給你送些柑橘來,那的柑橘可好吃了你一定喜歡?!?p> 云清之凝視著趙徵神色微慟,輕聲道:“多謝?!?p> “紀叔叔那里我打過招呼了他會照顧好你的,還有錢多多,我和他以前在一個軍營里呆過他人很好又熱心,你要是遇上什么事找他就可以了。”
面對趙徵真誠關切的眼睛云清之眼眶泛紅,道:“已經很久沒有人待我這樣好了,趙大哥謝謝你?!?p> “哎喲,可別哭出來了!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叫人瞧見了可不好看!”
云清之被趙徵的話逗笑了,拱手道:“那咱們山水有相逢!”
趙徵拱手回禮,笑道:“一定!”趙徵念他比自己年歲小又孤身一人在外,而自己是家中獨子亦無兄長姊妹便把他當成幼弟一般關照對其又多番叮囑。
城外馬蹄颯踏塵土飛揚趙徵一行逐漸消失在視野中,云清之看著遠方已經消失的隊伍幽幽嘆了口氣。紀攸拍了拍云清之的肩膀打斷了他的思緒,道:“云令史不必太難受,阿徵既然和我說了我一定會照顧好你?!?p> “有勞都尉費心了。”
時光荏苒,云清之在折沖府駐守已有月余,因趙徵的關系錢多多對云清之也非常關照,其為人活潑與云清之又是差不多的年歲一來二去兩人倒成了好友。云清之文采斐然又有不少士兵們都愛尋他幫著讀寫家書,加之又有著紀攸與錢多多的關照短短一月間云清之已將折沖府上下關系打點的非常妥帖。
依著兵部的指示云清之將所攜軍備一一發(fā)往各處折沖府,待軍備全部發(fā)送完成也已快臨近中秋。中秋佳節(jié),月圓人圓,可駐守在外的將士們不能歸家團聚唯有一封家書告慰親人,是以云清之這幾日閑暇之余都在幫著士兵們寫家書報平安。
“云令史那個…….您能不能幫我個忙?”一名張姓士兵猶猶豫豫地說道。
云清之放下筆,道:“張大哥有什么事盡管說,能幫的在下一定在所不辭?!?p> “是這樣的,一個多月前我家來信說我媳婦給我生了個小子,讓我給起個名字,咱這種大老粗字也識不得幾個,我想了一個月也沒想出來什么好聽的名字。云令史你學問好能不能幫著給我兒起個名字?”
一旁等著云清之寫家書的幾名士兵起哄道:“老張原來你這個月天天神神叨叨的就為了起名?。 ?p> “嗨,你不知道他,這個張坊看到個大樹就想著給兒子起名字叫張大樹,看到個大石頭就準備起名張石頭,這兩天做夢都還嘟囔著呢!”
“這種事情也可以抓鬮嘛,抓啥叫啥。我娘生我的時候我爹就是抓鬮的,閉著眼睛在屋子里抓,結果抓到我家的犁耙,然后我就叫方大犁?!?p> “虧得你爹抓的是犁耙要是抓到夜壺你不得叫方夜壺!”
“哈哈哈哈……”
士兵們哄堂大笑,云清之也笑著搖搖頭,道:“起名是大事,父母都是期盼孩兒們得好,張大哥不知你孩兒生辰幾時?你們家鄉(xiāng)起名有沒有什么五行上的講究?我好斟酌避忌。”
“我不懂,信里面寫了有,你給看看。”張坊從懷中拿出一封有些褶皺的信交予云清之。
云清之雙手接過仔細閱讀了一遍信,道:“張大哥小弟也讀過一點兒易經,從生辰八字上看您孩兒五行缺金,不如取個帶金的字壓一壓,鑫字如何?”云清之說著提筆在紙上寫下一個鑫字交予張坊。
幾名士兵也湊上來瞧,七嘴八舌的問道:“云令史這個字是什么意思?”
云清之解釋道:“鑫,三個金字,張坊大哥的名字中含土,五行生克中土生金,金又指財富,這個字表示多金興旺之意?!?p> “鑫,張鑫。好名字,希望這個孩子能給咱們家?guī)砼d旺,多謝云令史,多謝云令史?!睆埛荒钸秲杀榧拥膶懼巫值募堎N在心口,“還要勞煩云令史替我寫封家書告訴我媳婦?!?p> “好說。”云清之提筆一揮而就將信交予張坊。
張坊看著紙上清雋的字道:“云令史真不愧是考中探花的人,這字寫的真好看,只盼著我兒將來能有您一半才華就好了?!?p> 云清之淺笑道:“快去找信使把信寄出去吧。”
張坊捧著信興高采烈地跑走了,云清之幫最后一名士兵寫完家書后正準備收拾文房四寶就聽見錢多多咋咋呼呼的聲音遠遠傳來。
“阿清!阿清!兵部有信來,都尉喊你過去呢!”錢多多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喊道:“哎呦,你還收拾什么啊,待會兒再收拾,都尉等著在呢!”
云清之匆匆來到議事廳只見紀攸獨自一人正在看書,“紀都尉您找我?”
“阿清你過來。”紀攸沖云清之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邊來,從桌上拿起一封信遞給他,道:“剛到的廷寄,這是兵部發(fā)給你的?!?p> 信封上火漆密封壓印著兵部特有的紋路,上書“巴陵折沖府,兵部司庫,云令史,親啟”。云清之揭開信件上的火漆抽出信紙仔細讀了一遍,信中大意是有一批軍糧將在中秋后發(fā)往巴陵需云清之接管清點并親自發(fā)往西羌都護府,信中另附上詳單。合上信件云清之說道:“兵部發(fā)來一些糧食軍備要我接管并親自發(fā)往西羌都護府?!?p> “既如此,那到時候我會派一隊人協(xié)助你。”
“多謝紀都尉?!痹魄逯掌鹦偶鋈粏柕溃骸凹o都尉這次兵部的廷寄只有給我的這一封信件嗎?”
“是啊,怎么了?”
“沒什么,我隨便問問?!?p> 轉眼中秋佳節(jié)已至,雖軍中簡樸但這種節(jié)日歷來也是需要犒勞將士們的。廚下備了許多吃食并各色瓜果,晚餐除了巡守的將士們外余者皆在演武場上臨時拼湊的案幾上用餐,除了吃食瓜果還有人折來許多桂花,香氣襲人,馥郁芬芳。眾人圍湊一團說說笑笑還有人演武助興比練摔跤,倒沖淡了不少思鄉(xiāng)愁緒。
錢多多遞給云清之一塊甜瓜說道:“軍中我最喜歡的就是中秋節(jié),瓜果最多又好吃?!?p> 云清之咬了口甜瓜又接過旁人遞過來的胡餅,笑道:“我也覺得這樣的中秋節(jié)最好了,人多又熱鬧。”
云清之吃的正歡忽而肩頭被人拍了一下回首一看卻是張坊,“張大哥來坐,一起吃。”云清之挪出個位置招呼他坐下。
張坊從身后拿出兩壇酒坐到云清之身邊,說道:“在我們家鄉(xiāng)請先生起名都是要送點禮物的,咱們軍中也沒什么好東西送,這酒是我今天休息時去外面買來的,還望云令史不要嫌棄。”
“怎會,張大哥一番心意在下只好卻之不恭了。”云清之看著兩壇酒又笑道:“只是小弟我素來酒量不佳,不如趁今日中秋佳節(jié)與諸位共飲?!?p> “還是云令史大方!”錢多多拿過一壇酒拍開泥封一股酒香撲面而來,“哎呀,好香的酒,比咱們軍中淡出鳥來的水酒好多了?!?p> “快給我一晚嘗嘗!”
“這里,這里,滿上,滿上!”
“給我也來一碗!”
一群人圍著很快就分掉了兩壇酒,錢多多端了一碗遞給云清之,說道:“咱們一齊敬云令史一碗?!?p> 眾人歡笑著舉碗同慶,云清之接過酒碗與眾人歡暢同飲。
“咦?”云清之捧著酒碗仔細聞了聞又淺啄了一口細細品了品,問道:“張大哥這椒酒好香,是哪里買的?改明兒我也買點來請大家喝一頓。”
張坊奇道:“云令史酒量不好但是品酒的功夫卻不差,這西羌的椒酒,你怎識得?”
云清之侃侃而談道:“我家是從商的,兒時跟著商隊去過西羌也嘗過這種酒。這酒很像咱們的屠蘇酒,但和屠蘇酒比起來更加辛辣,冬季飲用是最好不過。我聽西羌人說起過,這椒酒最好喝的就是用當年新出的糯稻釀出來的。用糯稻加上花椒還有一些當地的藥材一起釀,等上半個月后啟出來,飲之能強身健體。這酒當年釀當年飲是最佳,若是放了一年雖然味道上不差什么但是藥性上要減了半分?!?p> 張坊嘆道:“哎呀,云令史你真是見多識廣,我還是買酒時聽城西鄭家酒坊的老板說的,這是他幾天前才從西羌販來的,說是今年剛釀出的第一批?!?p> “那等冬天我也買一壇子備著,這酒什么價?貴不貴?”
“不貴,不貴!”張坊擺擺手道:“咱們這離西羌近價格便宜,只要三十文就能買這么一大壇子,若要是京里,這酒就貴了。”
“嗯,確實不貴!”
云清之端著酒碗與眾人歡歌晏語席間又作了幾首詩詞,軍中也有會樂器的將士,借著酒興彈唱起云清之在接風宴上所作的詩,歡唱笑鬧好不快活。
云清之借著醉酒的由頭提前離席,回到處所坐在廊下呆呆聽著遠遠傳來的歌聲抬首望向空中那輪明月心中倍顯凄清,指尖輕輕拂去淚水轉身回屋,提筆在小箋上寫下幾句詩:“暮云收盡溢清寒,
銀漢無聲轉玉盤。
此生此夜不長好,
明月明年何處看。”
云清之丟下筆長長嘆息一口,吹滅燈燭。徒留一院月光伴著這冷清的庭院。彼時丹桂飄香,月色撩人,卻無人得知在這樣一個夜晚之后將會迎來一陣血雨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