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上元節(jié),京都各地張燈結彩,夜游賞燈,好不熱鬧。
馮柳兒一向不喜喧鬧,所以從不去賞燈,馮柳兒不去,團哥兒、柔姐兒也難有機會去看。
街巷中的喧鬧隱隱約約遞進和風軒。團哥兒看書打發(fā)時間,柔姐兒伏在書案上坐在一旁,百無聊賴,唉聲嘆氣。
柔姐兒斜著頭,漸漸向團哥兒手臂邊靠攏,用纖細的手指在團哥兒的手背上行走,嬌滴滴地對團哥兒說:“珩哥哥,咱們溜出去觀燈可好?”。
團哥兒伸出手將她推到一旁,繼續(xù)埋首讀書,不緊不慢地說道:“這么晚偷偷出門,被蕓娘抓到可是要受罰的!”。
“大不了就是抄《女則》唄,上次被罰,我多抄了幾十卷存著呢!”,柔姐兒不以為意地說道。
“要去你自個去吧,我不去!”,團哥兒自知與她多說無益,索性擺明了態(tài)度。
“讓我一個人去,珩哥哥你怎能放心呢?我一個妙齡女子,萬一遇到歹人,又該如何是好?”,柔姐兒一面說著,一面自己給演上了。
團哥兒背過身去,不搭理她。
柔姐兒如狗皮膏藥一般,粘了上來,貼在團哥兒后背上。
“隨我去嚒,珩哥哥!”,柔姐兒搖晃著團哥兒的身體,意圖以撒嬌攻勢攻破團哥兒的防線。這套對薛紹好使,團哥兒司空見慣,向來不吃這一套。
一計不成,柔姐兒又換一計,上演威逼利誘的套路:“珩哥哥,前些日子我看到聰哥兒案頭有本《瀛海集略》,你知道的這本書本就難得一見,你要是肯陪我去觀燈,我就想辦法給你弄來,可好?”。
《瀛海集略》是傳世名書,流存于世的不過寥寥數本,團哥兒雖偶有耳聞,卻一直未得一見,深感遺憾。
聽得柔姐兒有門路弄來《瀛海集略》,團哥兒既心動,又有半信半疑。
“你怕是誆我吧?你當真看到《瀛海集略》了?”,團哥兒詰問柔姐兒,探探她的虛實。
“我豈敢無中生有!我還翻開了大致看了幾行,其中有個典故說是什么皇帝讓他的弟弟七步成詩,然后又是什么用豆萁作燃料煮豆子的詩來著~。
柔姐兒說的有鼻子有臉,團哥兒又想起馮柳兒曾經給他講《瀛海集略》里的典故,其中確有煮豆燃萁的典故,于是深信不疑了。
團哥兒:“好!我陪你去觀燈,但你一定要把《瀛海集略》弄到手!”。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柔姐兒一口應下。
當夜,薛紹在外公干,馮柳兒不愿外出賞燈,早早地就和蕓娘各自歇下了。
團哥兒和柔姐兒更換行裝,悄悄溜出院門,從薛府側門來到了大街上。
上元佳節(jié),街道兩旁懸掛著各色花燈,男女老少紛紛上街觀燈。今夜京都解除宵禁,大街小巷游人如織,摩肩擦踵。團哥兒挽著柔姐兒的手,一同匯入人流,便如這人潮中的兩粒細沙,不知會被人流推向何處。
團哥兒和柔姐兒一路走,一路瞧,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神采奕奕。形狀各異、色彩繽紛的花燈讓他倆目不暇接,天空中的絢麗焰火另他們激動萬分,更有街上的各色雜耍使他們大開眼界。
走著走著,忽來了一陣人流涌動,沖散了兄妹二人,人海茫茫,再難尋覓。團哥兒一路尋找,一直不見柔姐兒的身影,心中愈發(fā)焦急。
此時,一位綠衣小姐觀燈后坐在回府的馬車上緩緩前行,侍女念奴在車邊侍候。馬車和團哥兒迎面而來。
忽得路邊竄出一只煙火,不偏不倚地正中馬面。馬兒受到驚嚇,頓時發(fā)狂,疾馳而奔,街上的行人避讓不及,踩踏哭喊聲不絕于耳。
團哥兒一門心思尋找柔姐兒,心神渙散,竟未察覺眼前發(fā)狂的駿馬。眼看著駿馬就要踩到他,團哥兒一時無措,竟癱坐在路中央。
萬幸那馬兒頗通人性,看見前面的團哥兒,長長地嘶鳴了一聲,兩個前蹄猛地一抬,躍升到半空中,終于剎住了腳步,然后緩緩落到團哥兒的身旁,并沒有傷到團哥兒。
綠衣小姐坐在車中雖有所驚嚇,但無甚損傷,由念奴攙扶下車,查看情勢。
綠衣小姐見團哥兒躺在馬旁,以為他被馬踩踏,趕緊上前詢問:“公子,是否安好?”。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恐怕世間一切美好之詞用于形容眼前的妙齡少女都不為過,團哥兒在心中暗暗感嘆,竟一時入了謎,忘了回答綠衣小姐。
綠衣小姐見團哥兒這幅神情,語氣更加關切道:“公子,可是傷到了哪里?”。
團哥兒回過神來,起身而立,拍拍身上的塵土,執(zhí)禮回道:“小生無礙,小姐無需掛念!”。
“那就好!”,綠衣小姐神情稍稍釋然,立即囑咐仆人前去查看周遭行人的傷勢,凡是受傷者皆一一作揖賠禮,并奉上不菲的銀兩作為賠禮,眾人見肇事者處置妥善,且事出有因,純屬偶然,就未予苛責,漸漸散去了。街道上的人流又回復如常。
團哥兒一直佇在跟前,靜靜地看著綠衣小姐。
綠衣小姐見團哥兒微微行禮,便轉身準備離開。
綠衣小姐登車之時,袖中滑落一柄扇子,夜晚燈光暗淡,人聲嘈雜,綠衣小姐與侍女念奴都不曾察覺。團哥兒趕緊拾起扇子正打算上前歸還,卻被人流分隔,縱是呼喊亦是無用。
馬車漸漸走遠,團哥兒只得將扇子仔細收入懷中,朝著薛府方向折返。
一路上,團哥兒都在回想綠衣小姐的一顰一笑,越發(fā)覺得綠衣小姐美得不可方物。忽而又想起自己竟沒有詢問她的姓名、家門,以后茫茫人海如何得見,心中一陣懊惱。
團哥兒一路渾渾噩噩回到風軒,卻見柔姐兒早已在屋內等她。團哥兒見了她,也不言語,只悵然若失地呆坐在書案前,托著腮幫子,走神發(fā)呆。
柔姐兒見他神態(tài)有異,便關心地問道:“團哥兒你怎么了?怎么見著我,也不搭理???”。
團哥兒一頭栽在書案上,過了良久,才吐出幾個字:“沒什么,可能我累了~”。
于是,兄妹二人各自安歇了。
第二日,團哥兒依舊是怏怏不樂,除了進食,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內。
團哥兒躺在書案旁的臥榻上,用一本書將臉遮住,不知是睡是醒。
柔姐兒偷偷溜到他身邊,把他臉上的書本移去,卻見他兩眼無光,直勾勾地盯著屋頂。
“團哥兒,昨日我和你說的《瀛海集略》是我誆你的,那個煮豆燃萁的故事是娘親以前講給我聽的~”,柔姐兒小心翼翼地說道,按以往的經驗,團哥兒肯定得罵她個狗血淋頭。
但團哥兒心中有事,沒把這事聽進去,就敷衍地回了一句“哦~”。
柔姐兒愈發(fā)覺得團哥兒有異常,于是軟磨硬泡非要團哥兒說出來。
團哥兒不堪其擾,心里又有事憋得慌,就把上元夜的與綠衣女子邂逅的種種悉數說與柔姐兒聽了。
聽完,柔姐兒撲哧一笑,戲虐道:“我的珩哥哥思春了~”。
團哥兒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柔姐兒稍稍斂容道:“那有何難~打聽清楚是哪家的小姐,讓爹爹去提親不就得了?”。
“你說的輕巧!她姓甚名誰,府上住所,我都一概不知,京都浩瀚人海,我又如何尋她?”,團哥兒長吁一聲,躺倒在榻上,手里撥弄著昨夜拾到的紙扇。
柔姐兒將紙扇拿過來仔細端詳了一番,卻見那紙扇上正是幅山水,畫的極為精致,畫上題有一首小詩,是當今文壇領袖姚淙的《獨坐敬亭山》,其詩曰:“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落款是輞川居士,這乃是姚淙的雅號。
馮柳兒精通詩詞書畫,柔姐兒雖然學習不專,但天資聰穎,耳濡目染之下,書畫都有所造詣。
柔姐兒瞧著這紙扇上的書畫皆不是凡品,似是真跡,于是心里有了猜想。
“團哥兒,我可能知道你碰見的姑娘是誰了~”,柔姐兒故作神秘地說道。
“是誰?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團哥兒精神一振,起身危坐。
柔姐兒把扇子打開放到團哥兒面前,說道:“團哥兒,你摸這這紙張膚卵如膜,堅潔如玉,細薄光潤,正是澄心堂紙!澄心堂紙乃是貢品,除了內廷,只賜給過幾個親貴大臣。再有,書畫你比我懂,這幅山水畫和這題詩倒像是姚相的真跡!”。
團哥兒仔細查驗紙扇,愈發(fā)覺得柔姐兒說得在理,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柔姐兒接著說道:“姚相一貫清高,甚少將自己的字畫贈送他人,咱們府里的那副山水畫和字帖還是陛下欽賜的呢,不然爹爹也求之不得。如果這是姚相的真跡,收到此物之人一定視為珍寶,又豈會讓一小女子隨身攜帶,以至于落入他人之手。以上種種,只有一種解釋!”,柔姐兒故意買了一個關子。
“你快說,休要賣關子!”,團哥兒催促道。
“她應該就是姚相府中的小姐!我聽說姚中書有一獨女,美貌異于常人,名字好像是叫姚葳蕤?”,柔姐兒繼續(xù)說道。
姚葳蕤,是個好聽的名字,“妾有繡腰襦,葳蕤自生光”,團哥兒在腦中聯(lián)想。
“眼下的困境是如何確認這姚葳蕤是否是你要找之人”,柔姐兒娓娓道來。
“嗯~但我們與姚府一向沒有往來,又該如何確認呢?”,團哥兒又犯了難。
“那有何難,我與魏國公府上的三小姐相熟,她與姚葳蕤頗有交情,姚葳蕤的事也是她告訴我的呢。改日我托她帶我一同到姚府登門拜訪!”,柔姐兒就是如此這般冰雪聰明。
“你是女眷可以入府見姚小姐,我一個外男又有何法可以得見呢?”,團哥兒又愁上心頭。
“團哥兒,凡事有犧牲才有所得。我有一妙計,就看你愿不愿意屈就了~”,柔姐兒不懷好意地看著團哥兒,一副坐等獵物上鉤的神情。
“什么妙計?倒是值得一聽”,團哥兒雖覺有詐,卻又忍不住求問,
柔姐兒拿來一面鏡子,照著團哥兒的臉蛋,說道:“團哥兒,你生的嬌美,頗有幾分女相,若是畫了妝容,想必也是傾國傾城之貌呢!”,柔姐兒狡黠一笑。
“這怎么可以!我堂堂七尺男兒,怎可調脂弄粉,簡直有辱斯文!”,團哥兒斷然拒絕。
“人各有志不可強求,我看你啊和這綠衣小姐是無緣再見咯~”,柔姐兒話里有話地說道。
次日,柔姐兒打魏國公府回來,來到團哥兒身邊,旁敲側擊地說著:“魏府的三小姐約我兩日后去姚相府上拜訪,說是要帶我去見當今天下第一美人姚葳蕤,我正少個侍女陪著,也不知道又沒人愿意一同前去呢?”,說完等著看團哥兒的反應。
“柔姐兒,我扮作小廝陪你去可好?”,團哥兒同柔姐兒商量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哪家的小廝可以登堂入室的嘛,怕是遠遠看看一眼的機會都難有哦~”,柔姐說的一副替人著想的樣子。
團哥兒神情似有猶豫,柔姐兒索性加了把火:“你既有此氣節(jié),便忘了綠衣小姐吧!”,說罷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去,我去還不行???”,團哥兒既不情愿又不甘,最終委曲求全應下了侍女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