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昱珩入朝為官,已有數(shù)月,言行謹慎,處事周到,頗得明宗及幾位掌權(quán)重臣的賞識。既已在朝中站穩(wěn)了腳步,薛昱珩便盤算起他和姚葳蕤的婚事。彼時,薛昱珩年十八,確到了成婚的年紀。
是夜,薛紹在和風軒陪馮柳兒、薛昱珩、薛昱柔用晚膳,薛昱珩簡單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碗筷。
馮柳兒見狀,便關(guān)切道:“昱珩可是身體不適?”。
薛昱珩答道:“無礙,只不過無甚胃口罷了?!?p> 馮柳兒繼續(xù)問道:“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薛昱珩沉默了片刻,鄭重說道:“爹、娘,孩兒有事稟報!”。
薛紹、馮柳兒停下碗筷,聽他所說何事。
薛昱珩說道:“孩兒與姚淙姚相府上的小姐姚葳蕤兩情相悅,托付終身,還勞煩爹去趟姚府替孩兒提親!”。
薛紹稍稍猶豫,說道:“姚府?我薛府與姚府素無來往,因八王之亂,姚府對我薛氏一族頗有微詞,你雖是天子門生,當朝五品,但畢竟是庶子,姚葳蕤是姚淙獨女,姚府文官清流,恐怕未必肯將愛女嫁入薛府吧?”,薛紹說出了其中的難處。
薛昱珩稟道:“爹爹大可一試,昔年我與姚相有過數(shù)面之緣,姚相對孩兒頗為賞識,孩兒去集賢書院,亦是姚相親書的引薦信,我想爹爹若肯屈就上姚府登門提親,姚相多半是應(yīng)允的”。
薛紹聽得種種,也覺得機會頗大,姚葳蕤相貌、才情、品德,自是享譽京都,不知有多少高官厚爵之家盼著可以將她迎娶入門呢,此樁婚事要是玉成,薛府亦是臉上有光,再者與姚淙這位文官領(lǐng)袖結(jié)為姻親,薛府的前程、命運也更安穩(wěn)些。于是,薛紹一口答應(yīng)道:“好!擇個吉日,爹爹就去薛府提親!”。
“謝謝爹爹!”,薛昱珩見薛紹肯登姚府提親,便覺勝利在望,抄起碗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馮柳兒只是聽著,這么多年來,不管大事小情,她都默默聽著,極少發(fā)表意見。
薛紹挑了一個良辰吉日,便是十日后的八月初八,當天又是旬休之日,便算計著這日親往姚府提親。
八月初一,大朝會。姚淙出列上奏道:“臣聽聞靖國公嫡子薛昱琮在安樂坊與人起了爭執(zhí),竟放縱家丁將人打成重傷,京都府不知因何緣故,遲遲不立案,又告到大理寺,依舊是無人受理,苦主求告無門,只得攔下老夫的公車遞狀投告,還請陛下下令徹查!”。
姚淙所說之事,發(fā)生在幾天前,薛昱琮在安樂坊游玩,不小心沖撞了一富家子弟,這富家子弟也是自小驕縱,便對薛昱琮破口大罵,薛昱琮何曾受得此等委屈,便與那人對上了,一來二去,竟動起手來,薛昱琮年少沖動,指揮隨從家丁將那人一頓毒打,那人傷勢頗重,肋骨都斷了好幾根,那人父母于是告到京都府,京都府尹是薛昱琮外祖父江陵郡侯郭忠恕的舊部,故不敢擅專,便將此事稟告了郭忠恕,郭忠恕愛孫心切,便示意京都府尹將事壓下,大理寺不聞不問亦是此理。此事薛紹不曾知曉,忽聞姚淙上奏,一時無措,不知如何應(yīng)對。
明宗一聽是告薛昱琮的狀,顧忌薛太后、薛皇后等一干薛氏的顏面,便含糊說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程霖你派人詳細勘查,再將結(jié)果稟告于朕!”。明宗不將此事交辦三法司,卻交給內(nèi)侍程霖,回護之意已然明了,姚淙便不再追說,薛紹見狀,也不分辨。
薛紹下朝途中,心中略有不平,心想薛、姚兩府即將結(jié)親,即便不肯包庇,但事先打個招呼總可以吧,何至于讓他在眾人面前難堪,心中愈發(fā)不滿。
薛紹回府,提了薛昱琮來問,逼問之下,薛昱琮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來龍去脈都說得清清楚楚,薛紹自感若再縱容此子,日后難保不闖下滔天大禍,于是上奏一表,請求將薛昱琮發(fā)配朔方節(jié)度使轄下鍛煉,彼時薛昱琮不過十四歲光景,朔方乃是北方苦寒之地,薛昱琮自小嬌生慣養(yǎng),怕是要受一番艱苦鍛煉。郭大娘子、薛皇后一貫深明大義,顧全大局,都坦然接受。郭忠恕愛孫心切,薛太后疼愛侄孫,找薛紹、明宗鬧騰了幾回,奈何薛紹心意堅定,最終八月初六薛昱琮含淚踏上了遠去朔方的路途。薛紹私心仍是心疼幼子,便悄悄休書一封給朔方舊交,請他們關(guān)照薛昱琮,不至過于艱苦。
薛昱琮被發(fā)配朔方,姚淙亦覺罪罰相當,心中對薛紹的敬佩又多了幾分。
薛紹因薛昱琮之事心中對姚淙仍有芥蒂,到了八月初八,任憑薛昱珩如何跪求,也不愿登姚府之門。
薛昱珩哀求道:“爹爹,你就委屈一回替孩兒去薛府提親吧!”。
薛紹賭氣說道:“姚淙剛彈劾了薛府,你幼弟前腳才被發(fā)配到朔方歷練,現(xiàn)在就讓為父上姚府提親,世人還以為我薛紹是怕了他姚淙,還是有求于他!”。
無論薛昱珩如何勸解,薛紹始終不為所動。
馮柳兒亦是沉默不言,不發(fā)一語。
一晃,到了八月十五,這夜薛昱珩在宮中值守。明宗批了一會奏折,忽轉(zhuǎn)過身問薛昱珩道:“薛卿,這幾日你悶悶不樂,臉露愁容,可有何心事?”。
薛昱珩跪拜稟道:“微臣私事,不敢叨擾圣駕!”。
明宗:“愿聞其詳,或許朕可祝你一臂之力,亦未可知”。
薛昱珩面露難色地說道:“微臣與姚相府上的小姐,情投意合,家父本答應(yīng)登門提親,但因舍弟先前之事,兩府有了嫌隙,家父不肯屈就登門,此事便無下文”。
明宗:“此事不怪靖國公,自是臉面要顧。此事說難也不難,朕下一道恩旨,將姚府小姐許配與你,也是弭平兩府嫌隙的美事”。
薛昱珩大喜過望,叩謝明宗道:“臣叩謝陛下隆恩!”。
正所謂柳暗花明又一村,船到橋頭自然直,薛昱珩與姚葳蕤的金玉良緣就憑著明宗金口一開,塵埃落定了。
程霖進入殿內(nèi),對明宗奏道:”陛下,今日是中秋佳節(jié),陛下仁慈,顧念淮南道水災(zāi),停辦中秋宴,一切開支轉(zhuǎn)用于賑濟,但這一口月餅,還是要吃的,剛剛皇后娘娘送來月餅,讓老奴提醒陛下,注意休息,保重龍體!”。
明宗若有所思地說道:“今日是八月十五啊——”。
程霖忽得想起那夜也是八月十五。
明宗轉(zhuǎn)而對薛昱珩說道:“中秋團圓夜,朕竟滯留薛卿到這個時辰,是朕之過也。薛卿速速出宮與家人團圓吧,勿讓令堂舊侯!”。
薛昱珩謝恩道:“謝陛下體恤!實不相瞞,今日正是臣的生辰,無論多晚,家母必得為臣親手煮一碗壽面,看著臣用下,方肯休息,臣剛剛還在擔憂退班太晚,讓家母操勞守夜呢”。
明宗吃驚地問道:“你是八月十五生辰?”。
薛昱珩不知明宗何意,便倉皇謝罪道:“陛下恕罪,微臣一時失態(tài),竟說了這等私事雜務(wù),擾了圣聽,請陛下降罪!”。
明宗一時失神,沒有理會。程霖見狀,趕緊上前扶起薛昱珩,寬慰道:“薛舍人萬勿多想,陛下就是順口一問,無礙的。薛舍人速速散班歸府吧!”。說著便送薛昱珩出殿。
送走薛昱珩,程霖折回殿中,明宗對程霖說道:“他也是八月十五生辰,世間怎會有如此巧合之事?”。
程霖思忖著此事尚不可斷定,又不愿潑明宗冷水,就含糊回道:“老奴自會詳加追查,陛下暫且寬心!”。
次日,程霖到薛府、姚府依次宣旨,明宗賜婚,薛、姚二府結(jié)為秦晉之好,命薛昱珩、姚葳蕤二人于九月二十八日完婚。本來賜婚這種小事,程霖作為武德殿都太監(jiān),身份尊貴,是不應(yīng)前來宣旨的,明宗命他宣旨,一則對薛、杜兩府的看重,二則昭示對薛昱珩的恩寵。薛、姚二府欣然受旨,各自緊鑼密鼓籌備大喜各項事宜。
薛、姚二府結(jié)為姻親,意義非凡:薛府是明宗外戚,武將世家,勛舊之家的代表;杜府是文官領(lǐng)袖,當朝重臣,寒門之家的代表。兩府通婚,寓意勛舊、寒門的和解,文官、武將的融合,意義非凡。
薛昱珩、姚葳蕤在緊張、喜悅中等待著大婚之日的到來,苦盡甘來,有情人終成眷屬。
經(jīng)歷了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迎親等禮節(jié)繁復(fù)的“六禮”,終于到了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拜堂成親?;檠缭谘Ω门e辦,薛昱珩、姚葳蕤作為新人自然要坐主桌,薛紹及郭氏、姚淙及秦氏,作為雙方父母,坐在主桌,江陵郡侯郭忠恕、魏國公李玄毅、禮部正卿杜衍作為長輩坐在主桌,薛昱柔、杜牧之亦在主桌陪坐。朝中文武悉數(shù)到齊,其樂融融,共襄盛宴。
正當眾人觥籌交錯之時,忽問道有內(nèi)侍高聲宣道:“陛下、皇后駕臨薛府!”。眾人聽宣,紛紛跪下,山呼道:“恭迎陛下、皇后!”。
明宗道:“免禮——!”。眾人紛紛起身,屈身肅立,目送明宗及薛皇后入廳落座主桌。
明宗及薛皇后落座到主桌正中的位置,內(nèi)侍在兩人面前布置全新的碗筷、酒杯。程霖用宮廷的御酒給帝后各斟了滿滿一杯。
明宗杯,對薛紹、姚淙兩對夫婦敬酒道:“第一杯酒先敬翁岳二人,恭賀薛翁得賢媳,姚岳得佳婿!”。
薛紹、姚淙齊聲謝恩道:“謝陛下!”。
眾人紛紛舉杯盡飲,明宗放下酒杯,眾人方才放下酒杯。
程霖再將帝后酒杯斟滿。
明宗舉杯,對薛昱珩、姚葳蕤這對新婚夫婦敬酒道:“第二杯酒敬兩位新人,愿你二人白頭偕老!”。
薛昱珩、姚葳蕤趕緊謝恩:“謝陛下!”。
一飲而盡。
程霖斟了第三杯酒。
明宗再舉杯,對著滿堂賓客說道:“這第三杯,朕敬諸位!望文武百官勠力同心,與朕共創(chuàng)清明盛世!”。
與會眾臣紛紛下跪,山呼:“吾皇英明!臣等謹遵圣諭!”。
酒過三巡,程霖便開始賜禮:“陛下有旨,薛、姚二府皆是國之肱骨,今中書舍人薛昱珩與姚葳蕤皆為良緣,實乃美事,特賜黃金百兩,白銀萬兩,緞百匹,布千匹,玉器六十件,木具二十套,瓷器八十件,…….”。
一眾賓客聽得禮單內(nèi)容皆目瞪口呆,大開眼界。禮單上的賜禮種類繁多、數(shù)量驚人、價值不斐,近乎皇子、公主大婚所賜,可謂破例逾矩,寵冠一時。
帝后二人稍坐片刻后,便擺駕回宮,眾人到府前恭送帝后回鑾。
一番喧鬧之后,賓客盡去,新房內(nèi)紅燭高照,人面桃花。
姚葳蕤因婚禮流程繁復(fù),便有些累了,躺在床上,薛昱珩坐在她的身旁,也緩緩躺下。
薛昱珩:“娘子,你在想什么呢?”。
姚葳蕤:“薛郎,你我邂逅仿佛就在昨日,而今天我就成了你的娘子,恍如一夢,叫人覺得不真切!”。
薛昱珩:“便是美夢又如何,只要你我二人同在,夢游一世未嘗不可!姚葳蕤:“薛郎,你想象的婚后生活是怎樣呢?”。
薛昱珩:“春天,我同你去大府井賞櫻;夏日,我伴你去曲江池摘荷;秋天,我隨你去慈恩寺觀紅葉;冬日,我攜你去太白山看雪”。
姚葳蕤微微一笑道:“好是好,只不過除了風花雪月,就無其他么?”。
薛昱珩不懷好意地看著姚葳蕤說道:“其他?當然有啊,比如兒孫滿堂,含飴弄孫!”。
姚葳蕤臉上一陣炙熱,佯怒道:“薛郎就沒個正形~”。
薛昱珩不依不饒道:“孕育子嗣怎就不是正事呢?來,速辦正事!”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姚葳蕤便悄然起身,薛昱珩還在夢中。念奴給姚葳蕤梳妝打扮。
念奴作為陪嫁丫鬟,一同到了薛府。
姚葳蕤安置妥當,便輕聲喚起薛昱珩。
今日是大婚次日,依禮新婚夫婦需向公婆請安問候。
薛昱珩、姚葳蕤先去拜會了薛紹、郭氏,奉上兒媳茶,郭氏作為正房婆婆稍稍訓(xùn)誡了幾句場面話,再賜了一對珍貴的步搖作為見面禮,薛昱珩、姚葳蕤便退下了。
薛昱珩、姚葳蕤回到和風軒給馮柳兒問安。姚葳蕤見馮柳兒慈眉善目,言談溫柔,加之小姑薛昱柔亦是相熟,便不若在郭氏處那般拘謹。馮柳兒未曾訓(xùn)誡,只與姚葳蕤、薛昱柔一道聊了些家常,一家子其樂融融。
馮柳兒從錦匣內(nèi)仔細取出一副玳瑁所制的華勝,精美絕倫,絕非凡品,交到姚葳蕤手中,溫言說道:“此華勝乃當年昱珩生身外祖父所賜,今日便轉(zhuǎn)贈與你~”。
姚葳蕤謝恩后,恭謹收下。
新婚后三日,乃是新婦歸寧回門之日。姚府早早就將宴席備好,薛昱珩騎著駿馬,姚葳蕤坐在車中,夫妻倆一前一后,浩浩蕩蕩朝姚府而去。行進路上,念奴手挎一個竹籃,藍中轉(zhuǎn)滿各色糖果,一路前行,一路派發(fā),引得路人交頸并頭探望,紛紛口頌祝福之語,薛昱珩在馬上握拳致謝。
薛府人馬抵達姚府,姚府家丁點燃炮仗,劈里啪啦吵鬧了足足有一刻鐘,姚葳蕤坐在車內(nèi),雙手捂著耳朵,心中萬分歡喜。
炮仗燃盡,薛昱珩下馬,走到馬車前,牽著姚葳蕤下車,夫妻二人攜手邁入姚府,姚府家丁高呼:“新娘子回門咯——!”。
薛昱珩、姚葳蕤夫妻先到堂上拜會問候了姚淙及一眾尊貴親友,姚淙見夫妻二人如膠似漆,心中萬分欣慰,喜色難掩。
眾人便轉(zhuǎn)到偏廳,共進回門宴,高朋滿座,觥籌交錯,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