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雙生泉(三)
第二日晌午,孿氏父子三人正在院品茗論道。異人瞅準時機,將萬丈棱鏡握在手里,背在身后,悄悄走近三人。
孿圭見異人走近,饒有興致地說道:“仁公子,且來一同飲茶!”。
異人撿了一個與孿圭面對面的座位坐下,孿子厚給異人添茶。
異人問子厚:“諸位正在談論什么呢?”。
子厚回答道:“家父素愛收藏玉石,方才正與我們二人談論天下哪種玉石最佳,家父以為是藍田玉,家兄最喜綠松石,而我最愛羊脂白玉。我看義甫兄一身貴氣,想必對玉石也有所見識,不知義甫兄高見如何?”。
異人接過子厚的話頭,說道:“玉石我自是沒有多少研究,不如在座諸位精通,正好前幾日我尋得一枚鴿血紅,還請諸位給我掌掌眼!”,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萬芒棱鏡高舉胸前,正對著孿圭。那萬芒棱鏡吸收了周遭的陽光,匯成一道強光,光芒四溢,惹得眾人皆不得睜眼。萬芒棱鏡射出的光束正打在孿圭臉上,孿圭受不住,趕緊提起衣袖遮擋,一面向異人告饒道:“公子這寶石卻是難得一見的寶物,竟如此光芒四射,讓老夫一時難以查看,還請公子暫且收了吧!”。
四人說話間,天空中的云彩逐漸散去,陽光愈發(fā)的強烈,萬芒棱鏡的光芒愈發(fā)刺眼,孿圭已經(jīng)被照得大汗淋漓。
異人自是裝傻,更起身將萬芒棱鏡遞到孿圭眼前,對他說道:“也不知是不是寶物,還請孿伯父仔細評鑒!”。
孿圭已經(jīng)快承受不住,語氣焦躁地說道:“公子速速收了寶石吧!”。
異人充耳不聞,依舊將萬芒棱鏡舉在孿圭面前。
忽聽得孿圭大喊一聲“不好!”,孿圭逐漸褪去人形,現(xiàn)出了真身,正是一條大鯢!大鯢在萬芒棱鏡的強光之下痛苦掙扎,腹下滲出一灘血水。
子厚高呼一聲:“父親這是怎么了?!”。
異人語氣堅定地說道:“他不是你的父親,他只是冒充你父親的妖怪!今天我就要將他伏法!”,說完繼續(xù)用萬芒棱鏡照射大鯢,大鯢已經(jīng)奄奄一息。
見到這般情形,子渾大吼一聲:“住手!”,出掌向異人握著萬芒棱鏡手臂劈去,異人手一松,萬芒棱鏡跌落到地面。大鯢方才得了喘息的機會。
子厚不解得問子渾:“哥,他既是妖怪,你為何救他!”。
子渾眼里噙著淚水,激動地說道:“他雖不是我們的生父,但這二十年來一直將我們視如己出,悉心撫育,未曾有虧待,便是妖怪,也有養(yǎng)育之恩!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又何忍看他一命嗚呼!”。
異人驚呼:“你竟然早就知道他不是你們的父親?!”。
子渾嗚咽地說道:“他便是妖怪,也是一個有善心的妖怪,這二十年來,他濟貧扶弱,造福鄉(xiāng)黨,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就算他殺害了我的父親,也算是功過相抵了,何必非要置他于死地?”。
異人感佩子渾竟是如此仁善之人。
異人對兄弟二人說道:“你們的父親沒有死,尚在人世!”。
子厚驚訝萬分地追問道:“父親現(xiàn)在何處?”。
異人:“就在雙生泉中,你們隨我來!”。
異人帶領著兄弟二人向雙生泉進發(fā)。子渾離開前還細心地將地上奄奄一息的大鯢放在一個盛蠻清水的木盆中。
大鯢被萬芒棱鏡所傷,在清水中逐漸恢復了一點,可以稍稍游動,但已經(jīng)無法幻化人形。
子渾正要離開,卻聽見盆中的大鯢開口喚道:“渾兒,你將我放在盆中,一起去見你父親吧!”。
子渾答了一句“唉!”,便雙手將木盆捧在懷里,一同帶往雙生泉。
三人既到了雙生泉,異人便向譚中呼喊孿圭,喊了許久,也不見孿圭出現(xiàn)。
子渾懷中的大鯢開口說道:“孿圭沒有法力,只能在月圓之夜,借助月光的力量現(xiàn)身,你們既要見他,就將我放入潭水中,讓我來解開這結界吧!”。
子渾將木盆輕輕放入水中,大鯢便緩緩游出盆中,游進譚中,大鯢的身后拖著絲絲血帶,顯然受傷不輕。
大鯢在水中施法,忽見睡眠漣漪四起,從泉潭中央有一股激流涌動,孿圭被這激流托起。逐漸浮現(xiàn)水面。
孿圭既現(xiàn),子渾、子厚異口同聲呼道:“父親!”。
孿圭游到水邊,與子渾、子厚兩兄弟緊緊相擁,熱淚盈眶。
大鯢又開口說道:“孿圭,你我雖是兩身,實則本是一體,你是人面,我是妖面?,F(xiàn)今我命不久矣,我亡之時,也是你的死期,有什么話,速速與渾兒、厚兒交代吧!”
孿圭悲愴地說道:“你我的羈絆,我是清楚的。我本打算與你交換軀體,不想竟讓你搭上了性命,也搭上了我的性命。一切都是命數(shù)啊!”。
大鯢說道:“你我前世本是千年雙頭大鯢,今世你我雖然分開了,但始終是命運相連的。本來只要你我肯在這雙生泉中安心修煉,憑借這前世千年的修為,只需百年,我們皆可成神,可惜啊,我耐不住寂寞,你也耐不住寂寞,終究是毀了前程!”。
孿圭感嘆道:“我與你不同,你是妖身,無牽無掛。我是人身,有妻子兒女,所謂成神對于我而言又有多少意義呢?”。
大鯢繼續(xù)說道:“若說牽掛,你我畢竟一母所生,前世又是同體,我本打算來偷偷看看你,卻看到你妻兒相伴,美滿幸福,竟一時動了邪念,才和你換了魂魄,讓你在這譚中困了十八年之久,只是我對你不??!”。
孿圭有感而發(fā)說道:“你我本是一體兩面,你二十年,我十八年,也算不得是你對不住我。我只問你一事,我的夫人是為何去世的?為何在你替代我的當日就撒手而去了?”
大鯢面有愧色道:“此事是意外,我代替了你,一時不查,在沐浴時現(xiàn)出了原形,正被夫人撞見,夫人便嚇得暈死過去了。我這一輩子就做了這一件虧心的事,此后我架橋鋪路,施粥布善,濟寒賑貧,又悉心將渾兒、厚兒撫養(yǎng)成人,做了如此之多都沒法彌補夫人一事的缺憾!”。
孿圭溫言安慰道:“既是意外,你也無需自責。你我畢竟一胎所生,你的品性我也是知道的,不然你大可以殺了我滅口,有何必將我留至今日”。
大鯢感慨道:“十八年前,我本打算短暫與你互換身份,稍稍體會人間的情意,就將你換回,我繼續(xù)回去修行。奈何出了夫人一事,我有何面目見你?又見渾兒、厚兒可愛,不忍離去,這一留便是十八年!”。
孿圭苦笑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只盼來世你我還有緣得見!”。
大鯢說道:“如有來世,要么你我是人間兄弟,要么你我是妖中弟兄,再不如此生人妖分隔便好!”。
說罷,大鯢口吐一灘鮮血,身體逐漸虛化,消失在譚水中。
孿圭似有心靈感應,也口吐一大灘血水,右手扶著胸口,勉強支撐著對子渾、子厚兩兄弟最后說道:“今日之事,是我一意孤行,與他人無干,你們不要怨恨任何人——!”,說罷,孿圭便一頭跌倒水里,沒了氣息。
子渾、子厚兩兄弟皆大哭高聲呼喚:“父親!”。
孿圭身體也如大鯢一般虛化消失在潭水之中,無影無蹤。
大鯢與孿圭逝去后,譚中的泉水忽然停止涌動,潭水的顏色也比過去淡了許多。
子渾、子厚兩兄弟為大鯢、孿圭舉辦了隆重的葬禮,村中老少十八年來屢屢蒙受大鯢的恩惠,便紛紛前來祭奠。
異人也不知自己是做錯了還是做對了,將萬芒棱鏡丟到雙生泉中,獨自騎上白龍駒悄悄離開了孿村。
據(jù)說,大鯢與孿圭死后,欒存再未有雙生子出世,于是眾人將村名改為了欒村。欒村有個新風俗傳統(tǒng),既從不食用魚肉。村中眾人在雙生泉旁籌建了一座祠堂,祠堂供奉的一人一魚,便是孿圭與大鯢,取名為孿鯢廟,據(jù)說求子非常靈驗,香火十分旺盛。
異人不曾回過雙生泉,這些傳說的真假也無從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