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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五溪

第二十四章 未到地定

鳳鳴五溪 艮仁 3696 2020-12-12 15:51:16

  鳴玉觀,靜室。

  王芳雙目垂簾,一動不動。

  這是一間圜堂,足以容納近百人修行。圜者,圓也,天也,也就是說修行時是模仿天體的圓周運動。

  所以,不管是禪林的僧堂,還是道教的圜堂,房子是方的,建在距離地面大概三米高的地基上,走進(jìn)去,中間是一尺多高的木板床,里面的和尚或道士,從外向內(nèi),則是一圈一圈地環(huán)繞而坐。

  靜室,在古代,差不多每家每戶都有,也叫齋室。

  登堂入室,外面是堂屋,再往里走,則是齋室。外堂可以隨便走動,齋室則嚴(yán)禁打擾。一旦進(jìn)了齋室,就算外面死人了,也不能出來。

  為什么?因為齋室是祭祀祖宗和祈神的地方。祖宗和神,那當(dāng)然比外面的后人和凡人重要。而且,這都是皇帝下令民間這樣建房。中國人熱衷祭祖,其來有自。

  齋,原來是儒家法門,比如孔子和顏回的心齋。然后道教加以發(fā)揮,把齋和醮連在一起,統(tǒng)稱齋醮。

  齋是調(diào)整自我身心,所謂澡雪精神。比如八關(guān)齋戒,就是在一段時間內(nèi),在齋室中守五戒,還不得化妝打扮、不能唱歌跳舞、不能隨便吃東西、不得坐高床廣座等;醮,則是酬神、送神。

  以前天師道的齋法,比如涂炭齋,一聽名字就嚇人,生靈涂炭,在泥里和火里打滾,苦行的味道太濃,大家不是太愿意接受;上清派也沒什么好的齋法;而靈寶派齋法一出,比如金箓齋、黃箓齋、八節(jié)齋等,上到皇帝下到百姓都喜歡,所以一直流傳后世,并生生把齋和醮熔鑄到了一起。

  鳴玉觀一共才三個人,王芳正式拜師后,這間靜室便被她霸占了。而且,它的采光和密封隔音等性能都很好,東南開戶,南面開窗,雖是木板房,但墻壁上涂抹的灰泥就有一尺厚。

  王芳也沒心思去探究這些,說起來,前段時間她的定力略有退轉(zhuǎn),這就值得警惕了。這樣下去,再不努力,她的欲界定就要倒退為細(xì)心住了,等于一朝回到解放前。

  定力為什么會退轉(zhuǎn)呢?當(dāng)然是因為定力不夠,因為欲界定還不是真正的定。真正的定,起碼也得是初禪定,而她連未到地定,都還沒有達(dá)到。

  未到地,就好像從一樓去二樓、二樓房間前面的那塊平地。走過這一塊平地,推開門,才是真正進(jìn)入了二樓。

  四禪八定,這八個才是根本定,一旦證得,一般不會退轉(zhuǎn)。

  但拜師前后那段時間,對王芳很重要,她需要一個合法的身份,需要有一個好的修行環(huán)境。所以,從進(jìn)入鳴玉觀開始,她就忙著學(xué)知識,還有怎么通過宋青萍的測試,并沒有專心修定。

  當(dāng)然,不是說讀書學(xué)習(xí)就不能增長定力,也能。但是區(qū)別在于所緣的不同,導(dǎo)致了不同的結(jié)果。

  所緣,這個選擇相當(dāng)重要。就像可以減少雜念的辦法有無數(shù)種,甚至,比如打麻將,那也得專心打,不然就放炮了,所以有些賭徒能連續(xù)打幾天幾夜,注意力相當(dāng)集中。而有些高級知識分子看書,那是相當(dāng)認(rèn)真,書和知識是他的所緣,很多名聞世界的大學(xué)者都有相當(dāng)?shù)亩?。但是,能和修士的定力相比嗎?完全不能。為什么?p>  很簡單,不管是看書看電視,還是打通宵麻將,你再專心,這個所緣是不善的。而修士的所緣呢?它叫善所緣。

  善,好的意思。比如他只念阿彌陀佛這四個字,便萬念歸一,然后甚至妄念消除、身心健康。而專心看書和打麻將,時間一長,最后可能是精神萎靡,甚至惡心嘔吐,當(dāng)然不善。

  王芳以及很多修士,他們修定的方法,就是善所緣。因為按照他們選擇的辦法,是能夠消除雜念,且身體輕安,獲得法喜的。

  王芳把所緣放在呼吸上,叫作安那般那,或者說六妙門。

  六妙門,數(shù)、隨、止、觀、還、凈。它被天臺宗智者大師所推重而知名,最早則是出自安世高翻譯的《大安般守意經(jīng)》。這安世高活動在東漢年間,定力高深、神通廣大,是中國漢譯佛經(jīng)的創(chuàng)始人。

  六妙門,第一門是數(shù)息,從一到十地聽息;然后發(fā)展為第二門,隨息,就是不用數(shù)了,所緣還是呼吸,但是已經(jīng)到了聽之任之的程度。

  能夠達(dá)到隨息的程度,慢慢就進(jìn)入了第三步,止。止,就是定的前身。同時,修止的時候,想要悟道,還必須同步修觀,觀是慧的前行。

  在佛教,觀,有很多種,而且還要隨著自己修為的進(jìn)步進(jìn)行調(diào)整,叫作易觀。比如學(xué)小乘,先是五停心觀,然后改為四念住。

  四念處,或者叫四念住。這是什么呢,觀察身、受、心和法,實際上就是平靜而客觀地去觀察自我和外部環(huán)境,看它到底是怎么運動的。

  比如我現(xiàn)在很開心,那就追溯,為什么開心?哦,今天發(fā)工資了。為什么人家要給你發(fā)工資呢?因為我給他打工。為什么你要去打工呢?為了活命、為了賺錢等。

  這是一直往上追。又還要往下,開心之后又發(fā)生什么了,比如發(fā)了工資去唱歌或者交水電費等,一直追。

  最后,修習(xí)佛法的人,他的結(jié)論是,無論你怎么觀察身、受、心、法這四個,都會發(fā)現(xiàn)此中并沒有一個永恒不變的東西存在,它是流轉(zhuǎn)的,稱之為無我。

  我,就是可以主宰、永恒、唯一的意思。比如你認(rèn)為自己的身體自己作主,我想往東就往東、往西就往西。真的嗎?你如果真能主宰自己,你讓它別生病、出門不戴口罩試試。

  沒有,我借助定力,遍觀天上地下,沒有什么東西可以稱之為第一、始祖、萬法之源、上帝、永生、永恒不滅的玩意存在。

  用哲學(xué)的話說,佛學(xué)以為,之所以無我,是因為萬事萬物是互相聯(lián)系、互相依賴、互為因果的。既然是互相的,當(dāng)然不存在主宰、永恒與唯一。條件一變,結(jié)果就變,此所謂緣生則生、緣滅則滅。

  這其實就是當(dāng)年釋迦摩尼往菩提樹下一坐,然后終于悟道證道的原因,叫作十二因緣,他不像上述那么那么傻追,而是歸納為十二個環(huán)節(jié)。比如你今天開心,為什么開心?因為觸。觸緣受,觸生的受。比如發(fā)工資拿到一大把的毛爺爺,開心。這個就是觸緣受,因為眼睛看、手摸的觸,而生出開心,如此等等。

  簡單說,六妙門第四步,就是后世常說的三觀,世界觀、價值觀和人生觀的問題了。大家所以有不同的三觀,便是由于觀察的方法和結(jié)論不一樣。

  所以,第五和第六步的悟道和證道,你就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因為第四步就不同了。

  更多的,他前面都未必能達(dá)到第二步隨息的程度。于是,他具有的慧,不是般若智慧,而是干慧、狂慧。

  定力如水,沒有定力滋潤、澆灌,于是干涸,甚至自命不凡,就成干慧、狂慧,不悟言悟,不證言證等。

  這很正常,因為定力來自于戒??墒亲怨挪抛语L(fēng)流,斗酒三百,紅袖夜讀,怎么可能守戒?

  自上次拜師祝壽過去一個多月,王芳的境界終于穩(wěn)定,且徐徐提升。靜室一坐,很快就進(jìn)入欲界定,自覺全身輕松,但身體卻紋絲不動,像有一層薄膜包裹住了自己,絕不搖晃,感覺這樣坐十年也沒問題。

  又不知過去多久,某一瞬間,王芳忽然進(jìn)入另一個空靈的狀態(tài),而感覺自己的腦袋、身體,還有靜室,還有鳴玉觀和桃仙嶺,一切都消失了!

  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個奇妙的地方,仿若仙境,亭臺樓閣,各種殿宇,還有各種顏色的光芒布滿了天空。

  “虛空粉碎,大地陸沉,這就是未到地定嗎?哦,我終于達(dá)到了!”

  王芳很開心,雖然感覺不到身體,但喜悅卻是那么真實,這地方太好了,太漂亮了。

  王芳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她只覺得這里太好了,如果能夠一直留在這里就完美了。

  “一直留下來?不好,這是光明陷阱?!蓖醴己鋈磺逍?,迅速退出定境。

  她長出了一口氣,稍加調(diào)整,再推開門,宋青萍手里拿著一個小罄,正在外面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哎呀,你都進(jìn)去三天了,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王芳臉紅紅的,應(yīng)道:“從沒體會過那么好的境界,流連忘返,完全忘了師父的教導(dǎo),讓師父擔(dān)心了?!?p>  得到回答,宋青萍卻開心大笑:“沒事,沒事,這說明你終于達(dá)到未到地定了,這是好事?!?p>  修習(xí)定力,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沒有師父指導(dǎo),更是危險。所謂定力陷阱,就是入定時被定境迷惑了,甚至還有人以為自己悟道了。

  最常見的陷阱有兩種,一種是王芳遇到的情況,色彩斑斕,如同仙境。

  還有一種相反,定境里面黑黢黢,如同死界。

  這是因為這類修士在修定時,把“致虛極、守靜篤”,簡單地理解為一念不生,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一味苦坐。

  要是這樣,如同某位禪宗的和尚所說,“如果坐禪能成佛,那么很多人早就成佛了。”

  這并不是否定坐禪,只是說打坐修定是成佛的必要條件,沒這個不行,但有了也不一定成。

  宋青萍見王芳所有所思,問道:“經(jīng)此一番,你有何感悟?”

  王芳輕笑:“這也不難猜,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問題既出自定境,那解決之策當(dāng)然著落在定境上。佛家說,圣者心能轉(zhuǎn)境,凡夫為境所轉(zhuǎn)。徒兒剛才想,如能不著于外相,又內(nèi)心不動,就不會困于陷阱了?!?p>  宋青萍聞言喜道:“好,好,你以后的修行不怕魔障了。”

  王芳嘆了一口氣:“干慧耳?!?p>  不想,宋青萍聽了卻更覺滿意。所謂知人者聰、自知者明,一個有自知之明的天才,方不會泯然眾人。

  實際上,王芳真不是謙虛,中國上下五千年,誕生過多少天才,她算什么?不說全國,就是湘西,就從來不缺天才。單以清末民初這一段來看,哪些人才是真正了不起?

  像鳳凰縣的熊希齡,就曾被稱湖南神童,15歲中秀才、22歲中舉人、25歲中進(jìn)士、43歲當(dāng)民國總理。

  可是,這也沒什么,還有兩個年輕人根本不下于他。

  一個是在洞口縣讀私塾的蔡鍔,12歲就中了秀才,然后留日回來,年紀(jì)輕輕外界就稱之“人中呂布,馬中赤兔”;

  另一個比蔡鍔大半歲在桃源縣讀私塾的宋教仁,雖然19歲才中秀才,但第二年就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后來的華中師大。再過一年,他聯(lián)絡(luò)長沙的黃興和章士釗、新化縣的陳天華、衡山縣的劉揆一組建了華興會,發(fā)出了“驅(qū)除韃虜,恢復(fù)中華”的怒吼。然后,31歲就要組閣當(dāng)總理了。

  這三人,宋教仁是中國憲政之父、熊希齡制定了民國第一部憲法、蔡鍔為保衛(wèi)民主共和而戰(zhàn),她王芳與之相比,拍馬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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