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回 騷動

　　用罷午飯，時辰還早，這會子日頭正大，周氏便沒讓林宏遠(yuǎn)父女兩人急著回家去，左右家里還有空著的房間，再睡個林宏遠(yuǎn)，還是綽綽有余的。

　　及至午睡醒來，日頭雖還毒，卻也沒晌午頭那般毒，林宏遠(yuǎn)與林繡父女兩個，這才收拾了東西，同郭家人道了別，出了郭家的大門。

　　這會兒日頭還毒著，父女兩人沒走多久，額上便都布滿了汗，一回到家，林宏遠(yuǎn)便去打了水倒在兩個盆里。好好地用涼水洗把臉，林宏遠(yuǎn)才舒服地喟嘆一聲。

　　他也不擦臉，拿衣袖一抹，便算擦過臉了，“你在家里待著，我去田地干會活兒。”

　　林繡應(yīng)了一聲，送林宏遠(yuǎn)出門，將門關(guān)好，她才到樹下坐好，穿針引線繼續(xù)為嫁衣繡花。

　　做了會兒活，傍晚時分，林文翰背著書箱回來了，見林繡竟然在家，他歡喜道：“阿姐你怎么回來了？不是說要多住幾日的嗎？”

　　林繡起身拿了干凈的碗出來，一邊給他倒茶一邊笑道：“今日熊家來下聘，阿爹便叫我回來了。你在學(xué)堂如何？可還跟得上？”

　　林文翰接過涼茶一飲而盡，抬手抹了抹嘴角，這才道：“跟得上。熊家來下聘了？聘禮阿姐你可曾看過了？都有什么？”

　　林文翰好奇得緊，雖說兩位堂兄的聘禮，他也都見過，但那到底是往別人下的，不是別人送到自家來的。

　　林繡無奈道：“我還沒見，你快去洗把臉，再換身干凈衣裳，看你出汗出的?！?p>　　林文翰穿了身淡青的長衫，林繡也曾見他穿過這衣裳，剛穿上時，還是一個尚且有些稚嫩的翩翩少年郎，然而如今出了滿滿的汗，再加之他的袖子高高挽到手肘處，梳得好好的發(fā)髻也有些亂，怎么看都透著股子邋遢狼狽，只看著外表，又哪能相信，這竟然是一個讀書郎。

　　林文翰嘿嘿笑了兩聲，小跑著回房去換衣裳。

　　……

　　換了衣裳出來，林文翰便把脫下的衣裳洗了曬上，便拿了本書坐到院子里看著，等到光線暗了，他便幫著林繡一起做晚飯。

　　林宏遠(yuǎn)回來后，先洗了把臉，姐弟兩個將晚飯擺出來，一家人便在院子里用起了晚飯。

　　等用罷晚飯，林文翰便迫不及待地要看聘禮，林宏遠(yuǎn)問過林繡，見她也想看，便領(lǐng)著兩人去看那兩個放聘禮的小箱子。

　　借著燭火，箱子里的東西一覽無余。

　　他們這里，自古便較為窮困，聘禮自然也不會有富貴人家那般豐厚，一般都是給扯上幾尺布，再放些銀錢便罷了。

　　可是孫大牛挑來的這兩個小箱子里，有六種色的布料各三尺，雕花梳子兩對，小算盤一雙，剪刀、如意秤、尺子、鏡子各一對，另有銅錢兩貫，將兩個箱子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看清箱子里的東西，林家人俱都沉默了。

　　這些聘禮與大戶人家相比，或許一樣首飾都比不上，然則人家是什么樣的條件，他們又是什么條件，熊青山不過一個獵戶，居然舍得置辦這樣像樣的聘禮，哪怕是一直對這樁親事不滿的林文翰，也挑不出什么錯來。

　　“這才像樣么?！绷治暮沧煊驳?。

　　林宏遠(yuǎn)笑著揉揉他的頭發(fā)，說道：“咱們這下，真成了拿人手短了。”

　　這樣豐厚的聘禮，誰還能有什么意見？林宏遠(yuǎn)這下，是對熊青山再無不滿。

　　——倒也不是他見錢眼開，而是從這聘禮之中，他感受到了熊青山對這門親事的看重。

　　他先前不滿，只是擔(dān)憂嫁過去后，他會給林繡委屈，如今雖不說完全放心，可聘禮如何，是能體現(xiàn)得出男方對親事的看法。聘禮厚，對這門親事自然也很滿意，一個舍得出聘禮的夫家，總比連聘禮都不舍得的人家，更讓人放心。

　　看完了聘禮，林宏遠(yuǎn)又將箱子鎖上，便同一雙兒女從屋里出去。

　　受到了聘禮的打擊，林文翰什么話也不說了，他默默地幫著林繡將碗筷收拾了，便回房去，不多時，院中的父女兩人便從窗子上看見，燈下林文翰苦讀的模樣。

　　“你也早些去睡吧，嫁衣白日里再繡，別熬壞了眼睛?！?p>　　林繡點點頭，同林宏遠(yuǎn)道了聲好，便回了房。

　　林宏遠(yuǎn)在院子里坐了一會兒，對著茫茫夜色嘆息一聲，也起身回房。

　　……

　　第二日，林繡照舊早起做飯，等用過飯，林文翰背著書箱去學(xué)堂，林宏遠(yuǎn)去田里干活兒，林繡晾上衣裳，便拿了針線奩出來，坐在樹下繼續(xù)繡嫁衣。

　　她幼時曾聽聞，大戶人家的小姐出嫁時穿的嫁衣，都是繡著鳳凰的，那嫁衣是由好些個繡娘一起繡的，她縱是有心，也想為自己做一件那樣的，卻也沒那個時間，便只好做簡單些。

　　她也同周氏說過，定了嫁衣上繡牡丹，袖口衣襟處，再繡些云紋便是。

　　牡丹她才只繡好了兩朵，這會子便繼續(xù)繡牡丹。

　　林家周遭較為僻靜，外面也沒什么人經(jīng)過，院子里除了林繡偶爾拿剪刀剪斷繡線的聲音，便只有樹梢里的蟬鳴聲。一陣微風(fēng)撫過，溫柔地?fù)釀恿掷C頰邊的碎發(fā)，她坐在樹下，低頭垂眸，神情專注地看著手上的繡繃子，那副溫婉賢淑的樣子，看得籬笆外的一顆石頭心，也輕輕地動了動。

　　林家籬笆墻外不遠(yuǎn)處，穿著一身靛藍(lán)色短打的熊青山，駐足不動。

　　昨日金花下聘回去，便同他說：“青山啊，你放心，幸好你特意去獵了這對雁，林家人見到這雁，都滿意得不得了。只是可惜了繡兒不在家里，不知她看見了，會有什么反應(yīng)。”

　　她話里夾雜著難掩的遺憾，讓熊青山聽著，也不禁好奇起來，若是林繡看見他獵的那對大雁，會有什么表情？是會得意，得意于她是村中唯一一個收到大雁做聘禮的小娘子，還是驚詫，因著他居然能獵得到一對大雁，而崇拜他有如此本領(lǐng)？

　　熊青山不禁便想了一天，臨到夜里，他躺在床上，卻還是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他便下了決定，待到明日，便去那林家看一看，他非得知道林繡的反應(yīng)，才能不再糾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