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師徒問對
“薛御史就視而不見嗎?”孫處行連連發(fā)問,把李敬業(yè)和薛仲璋都問的啞口無言。
李敬業(yè)被方諒一問,本就不悅,但依然沉住了氣,不至于大為火光。
然而面對孫處行的質(zhì)問,李敬業(yè)再也忍不了了,站在那里瞪著眼睛,怒視孫處行。
孫處行一臉正色,絲毫不懼怕李敬業(yè)的憤怒,吸了口氣,顯然是要繼續(xù)說。
薛仲璋連忙上前,擋在二人中間,先朝二人拱拱手,然后笑著說道,
“兩位大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毖χ勹翱粗鴮O處行說道,“李司馬說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依本官看來不無道理,李司馬是在就任途中接到密旨,并無實現(xiàn)準備的時間,所以出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p> 對孫處行說完,薛仲璋又扭頭看著李敬業(yè),拱手說道,“李司馬,孫大人身為揚州錄事參軍,有所擔憂也是情理之中,還望李大人不要動怒,如今外有反賊,內(nèi)有不臣,還需各位大人勠力同心,共克時艱啊?!?p> 孫處行卻不領(lǐng)情,冷哼一聲,拂袖而去,李敬業(yè)已是火冒三丈,起了殺心,但公堂之上也不好發(fā)作,便迅速吩咐一些別的事,就讓眾人回去了。
等到公堂上只剩下二徐和薛仲璋時,李敬業(yè)憤怒的抄過案子上的令箭壺,狠狠的摔在地上,把薛仲璋還嚇了一跳。
摔完東西,李敬業(yè)猶自怒不可遏,在那里喘著粗氣,徐坤見狀,連忙上前給自家老爺順氣,薛仲璋也不敢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李敬業(yè)才瞪著眼睛恨恨的說道,
“派人去看住這個孫處行,一有不對勁的地方,立刻抓起來!”
薛仲璋在旁補充道,“此事非同小可,必須找一個又心細又可靠之人才行!”薛仲璋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徐飛,“不如就讓徐小管家去吧,這樣也能讓英公放心!”
李敬業(yè)點了點頭,徐飛見狀單膝跪地,領(lǐng)命而去。
而此時在客棧中的駱賓王,正在提筆揮毫,鄭東站在一旁研墨。
看著最右邊寫著“為李敬業(yè)討武曌檄”這幾個遒勁有力的楷體字,鄭東心神激蕩,這篇被稱作中國古代四大檄文之一的奇文,在歷史的長河中猶如一顆耀眼的流星劃過天空,從這篇檄文之后,史書上就再沒有任何關(guān)于駱賓王作品的記載,連駱賓王的生死下落都不明不白。
此時,坐在桌前的駱賓王握筆沉思,幾度蘸墨,要下筆時卻又收了回來,鄭東看在眼里,估計師父的內(nèi)心也存在著顧慮。
想起駱賓王訴說李敬猷自絕后路時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悲傷深色,鄭東就覺得師父興許已經(jīng)對此次揚州舉事感到失望了,但又無人訴說。
這種進退維谷的滋味,怕是讓師父后悔萬分。鄭東覺得這樣不行,前后思考一番,抬頭看著駱賓王,輕聲說道,
“師父可是還有顧慮?”駱賓王聽到鄭東說話,便放下筆,看著鄭東,鄭東指了指桌上駱賓王只寫了題目的那張紙說道,“徒兒看見師父幾次想寫,卻又沒寫出一個字,徒兒在想,師父是不是在猶豫這篇檄文該怎么寫?”
“看來你有什么想法,說說看吧!”駱賓王如今也不再把鄭東當成那個小漁民看待了,見鄭東有話想說,自己也確實心亂如麻,便想聽聽鄭東怎么說。
鄭東竟然先去端了個凳子來,坐在駱賓王下首,然后緩緩說道,
“師傅肯定是在猶豫,這篇檄文的尺度?!?p> “尺度?”駱賓王眉頭一皺,“這是什么意思?”
“尺度,就是范圍的大小,放在師父這篇檄文上,就是說檄文的分寸?!编崠|見駱賓王依舊眉頭緊鎖,便接著說道,“說的再簡單點,師父寫這篇檄文是為了起兵反武,既然是反武,那就是要罵人,那所謂尺度,就是要看師父罵的多狠了!”
“嗯,說的不錯?!瘪樫e王舒展眉毛,滿意的點點頭,“那依你的意思,為師下筆時應(yīng)該怎么把握這個尺度?”
“尺度越大越好?”鄭東咧嘴。
“嗯?這是為何?”駱賓王又跟不上鄭東的思維了,“你既然知道為師是在猶豫這個方面,那你肯定知道我為什么會猶豫!”
鄭東點點頭,駱賓王又問道,
“那你既然知道為師有后顧之憂,為何還要讓為師加大尺度,不留退路呢?”
鄭東笑了,但看到駱賓王帶著怒色的眼神,瞬間憋住,顫聲說道,
“師父可知道陳琳?”
“你是說三國的陳孔璋?”
“正是。”鄭東用力的點點頭,“師父可記得袁紹自冀州起兵征討曹操時,陳琳在袁紹軍中所任何職?”
駱賓王略一思索,忽然高聲叫道,
“記室參軍?!?p> “對,和師父你現(xiàn)在的官職一樣,都是記室參軍!”鄭東又笑了,不過這次是笑不露齒,“而且?guī)煾笐?yīng)該也想到了,陳琳為袁紹寫了一篇亙古奇文,就是《為袁紹討檄豫州文》,陳琳在檄文中把曹操的祖宗三代罵了一個遍,還把曹操的丑事全給扒開了說了一通,聽說曹操看完,出了一身冷汗,連頭風都被治好了?!?p> “是這么回事。”駱賓王也回憶著那段歷史,自顧自的捋著長須。
“那師父可還記得陳琳是什么下場?”
“被曹操俘虜,卻因為曹操愛其才而既往不咎,就任曹軍祭酒,仍任記室,直至十七年后病死?!?p> “師父好記性?!编崠|朝駱賓王豎了個大拇指,又迅速收回來,“那,師父你看,陳琳把曹操罵的狗血淋頭,最后卻啥事沒有,高官也做得,還很榮幸的成為了“建安七子”,名揚后世。所以,師父應(yīng)該知道要怎么寫這篇檄文了吧?”
駱賓王思慮片刻,旋即又長嘆一聲,
“只恐太后女流之輩,不似魏武能容人??!”
聽到駱賓王稱呼武則天為太后,鄭東就明白駱賓王已經(jīng)不像一開始那么反對武則天了。
其實駱賓王對武則天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來自兩個方面,一方面是來自駱賓王對李敬業(yè)等反武勢力的失望,另一方面也是近幾個月以及自武則天掌握大權(quán)以來,朝廷頒布的各項舉措,包括打壓門閥士族,重視科舉,勸課農(nóng)桑,輕徭薄賦等利國利民的好政策。
而且占據(jù)人口大多數(shù)的底層勞動人民,對武則天臨朝稱制一事并沒有太大的抵觸情緒,反而對目前朝廷對農(nóng)事的重視感到高興。
這讓駱賓王覺得,自己似乎對于年初的被貶反應(yīng)過激了,又被李敬業(yè),唐之奇等人言語引誘,才陡然生出巨大的逆反情緒,答應(yīng)參加舉事。
可目前看來,自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怕是要葬身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