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向臥榻,在上面仔仔細(xì)細(xì)鋪了一層厚軟的被褥,又用手試了試柔軟度,才將葉欞攙扶過去。葉欞原是可以自己走動的,卻任由隸娑扶著自己走向床榻,隸娑雖是攙著她,卻隔著層厚厚的絨帕,小心翼翼地幾乎不碰著她。
她趴在柔軟的臥榻上,被褥上傳來陣陣清冽的香氣,和隸娑身上的一模一樣,她聞著莫名心安。
待她趴好,隸娑拉過被子給她輕輕蓋上,溫聲道:“你睡著,我先出去了?!?p> 他也折騰了一晚上,眼下不休息會卻要出去,葉欞心下明白這位端正的醫(yī)士怕是因為她才會這般,便問道:“你不休息嗎?”
隸娑道:“我..我去子不語那,或者外室。都可以休息的?!?p> 想起前次她去子不語竹舍,幾乎沒有什么聲響也能將他吵醒。秋天的夜里風(fēng)涼徹骨,去外室睡不感染風(fēng)寒就奇怪了,葉欞本就沒什么男女界限,對隸娑又頗有好感,道:“也不多時可以休息,就在這里歇會兒吧,”說罷正要朝里挪,被隸娑制止了。
隸娑端正道:“男女授受不親,”他略一思忖,左右也只能休息不過一會,留在這萬一葉姑娘需要人時,他還能照顧一下,便轉(zhuǎn)身朝書案旁的躺椅走去:“罷了,我就在這休息?!?p> 今夜事情一樁樁一件件,他忙到現(xiàn)在,紛雜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下來,他在躺椅上昏昏入睡時,聽到葉欞空靈干凈的聲音從床榻處傳來:“以后喚我阿欞吧,”那聲音頓了頓,又道:“其實...我不是陳府的小廝,我...”
葉欞話音未落,只聽隸娑溫聲笑了笑:“我..約莫知道?!彼]有很想探人隱私,卻聽那聲音繼續(xù)道:“...我是個殺手,你不怕我嗎?”葉欞執(zhí)拗地想告訴這人身份,也很想知道,這個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會不會像其他人那般懼怕她,懼怕她這種雙手沾滿鮮血,薄情寡血,喜怒無常的殺手。
但那人卻只淡淡回了句不怕,便再無聲音。
早秋的日光尚且熱烈,透過窗欞斜斜輻照過淡青的床幃,灑在床榻上的女子臉上,白潤細(xì)澤的面龐,在薄陽下隱約可見細(xì)細(xì)的絨毛。葉欞睡的很熟,渾然不覺臉上正被狗尾草惡作劇似的撓拂。子不語見撓了半天,葉欞都沒有動靜,思索了片刻,咧開一個壞笑,他慢慢將肉爪伸向葉欞的鼻子,捏住。葉欞尚在夢中,夢到自己的鼻子被追逐而來的猛獸“啊嗚”一口咬下,她鎮(zhèn)靜的臉龐終于現(xiàn)出一絲懼怕,慌亂地捂住鼻子,但已來不及,她發(fā)現(xiàn)自己沒辦法呼吸了,她張了張嘴,想要以口呼吸,卻更加驚恐地發(fā)現(xiàn)嘴巴也無法張開...
子不語壞笑著捏住葉欞的鼻子,又將微啟的朱唇捂住...半晌,他看見葉欞掀開眼皮,好看的眼帶著未及褪去的驚恐及茫然注視著他。子不語這才松開肉爪,雙手捧住葉欞的小臉晃了晃,嗔怪道:“欞姐姐你也太能睡了吧!子不語喊你半天啦!”
葉欞困倦迷茫的雙眼逐漸清明,才反應(yīng)過來方才是夢,她側(cè)首看了眼隸娑的躺椅,那上面空空如也。子不語微微仰首,咧著小嘴望著她,門牙處空空如也,煞是討人喜歡。她無奈地拍了拍子不語的腦袋,捏住他紅潤肥肥的面頰,道:“下次不許再捂我了,你欞姐姐差點被你捂死?!?p> 子不語慌忙擺手:“下次不會了,”他嘿嘿一笑:“下次讓我?guī)煾底约簛砗澳?。欞姐姐,我?guī)煾岛澳闫饋沓晕顼埨?,我?guī)煾嫡f不按時吃飯胃會鬧別扭,你早飯已經(jīng)沒吃了,午飯可不能再不吃?!彼约簣A圓的肚皮,道:“胃疼可難受了”
葉欞一覺醒來,精神充沛了許多,她發(fā)現(xiàn)自己兩次在醫(yī)館睡,都睡得很沉。她轉(zhuǎn)過身子坐起,活動了下因為趴著睡了一夜而有些發(fā)僵的脖子,道:“現(xiàn)在竟然已經(jīng)中午了嗎?”見子不語憨態(tài)可掬的摸著肚皮,她笑著將他的小手往上移了幾分,道:“這才是胃”
子不語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腦勺,道:“是啊,已是午時啦!趕緊起床啦懶豬姐姐!”
“好”
“對了欞姐姐,你怎么會在我?guī)煾滴堇锼X,你什么時候過來的?”
“....沒地方去,借宿?!?p> “那你以后可以在醫(yī)館住,我的床榻也可以給你~”
“謝謝你,你師父呢?”
“師父早早便起床看診去啦?!?p> 那不是幾乎沒休息。
葉欞洗漱了一番,子不語自己坐在書案上玩,她看了一眼,問道:“這螞蚱是你自己編的嗎?”他雙手各抓著只草編的螞蚱,正在玩互斗游戲。
子不語偏了偏頭,百忙中抽空回她:“師傅給我買的?!?p> 葉欞整理完了,以為還像前次那番去餐桌上和眾人一道,便要去拉子不語:“走吧”
“???走去哪兒?”
“不是吃飯嗎?”
子不語指指桌上,葉欞才發(fā)現(xiàn)桌上不知道何時放著個朱紅金底的食盒。
子不語道:“師傅說你不舒服,在屋里吃著,不要出去外面受涼,讓我把飯給你送到屋里來啦~”說著從凳上跳下,噠噠噠蹦到桌前,打開食盒,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
“好香!”
“這是琥珀姐姐的奶奶做的,琥珀姐姐的奶奶做飯可好吃了。”
“是嗎?”她想起第一次再醫(yī)館吃飯,“平常不是你師傅做菜嗎?”
“是啊,但是有時候琥珀姐姐的奶奶會送飯過來,師傅就不做了,”子不語在葉欞的幫助下將三層食盒都打開,把里面的菜一一擺出來,子不語又道:“奶奶經(jīng)常會給我們做飯過來。”
“琥珀不是住醫(yī)館里的嗎?”葉欞不知道琥珀是哪個房間,她原以為琥珀應(yīng)該也是住這的,但是聽起來好像不是。
“沒有哇,琥珀姐姐和她奶奶住,他們就住后街,”子不語小手隨意指了指,“離的很近?!?p> “這樣嗎。”子不語顫悠悠抬起舀滿南瓜小米粥的勺子,送到葉欞嘴邊:“欞姐姐~啊~”
葉欞正擺著菜,見狀心里又軟了一軟,接過勺子,溫柔道:“姐姐自己來”
子不語撇撇嘴,放給葉欞了。忽然想起什么,他歪著頭,大眼撲閃撲閃望著葉欞,有些討好地問道:“欞姐姐,這幾日你都住在醫(yī)館嗎?”
葉欞思索片刻,受傷之事吾渡回去一定會跟師宗如實稟報了,左右近期師宗不會再讓她出任務(wù),便頷首道:“嗯?!?p> 子不語大眼樂得彎彎,抓著兩只草螞蚱直蹦跶:“喲喲太好啦~”
飯后子不語拉著葉欞出門,經(jīng)過前堂時,隸娑恰好抬首見著,安撫好手中的病人,
衣袂翻飛,幾步追了出去,攔住子不語和葉欞。葉欞著一身鵝黃薄衫,襯得膚色透白水靈,但衣服似乎有些小了,想來是琥珀的衣服。葉欞淡淡然地望著他,他朝葉欞抱歉地笑笑,側(cè)掀開長袍蹲下身和子不語講道理:“欞姐姐身體不舒服,不要拉著她到處跑,讓她在屋里好好休息好嘛?子不語?!?p> 子不語撇撇嘴,尚未說話,葉欞笑道:“沒事,我差不多好了。”
隸娑眉心褶了褶,擔(dān)憂地掃過傷口處:“這才一日不到,哪里能好那么快?”
葉欞又笑:“真的,而且子不語會照顧我的,對吧,子不語。”子不語和她對視,乖巧地點了點頭。葉欞也不知道為何,從小到大,受傷了最多痛一痛,再重的傷口在她身上至多三日也就好了。原本她以為所有人都和她一樣,直到有次和吾渡同出任務(wù),二人在刺殺過程中雙雙受傷,差不離的傷,第二日午后她已開始結(jié)痂,第三日便已恢復(fù)如初,仿佛那處不曾傷過一般。而吾渡,整整花了半月的時間才堪堪恢復(fù),身上還留了疤痕。昨夜的傷口到現(xiàn)在已開始有些發(fā)癢,她知道那是傷口在結(jié)痂。
隸娑捏捏眉心,道:“那好吧,你自己注意著點,不要拉扯到傷口?!庇洲D(zhuǎn)向子不語交待到:“累了不要纏著姐姐抱,姐姐若是做大幅的動作,要制止她,知道嗎?”
葉欞笑著頷首,子不語也鄭重點了點頭:“好嘞師傅!子不語知道啦!”話音剛落,便像待八旬老太般扶住葉欞:“咱們走吧欞姐姐~”
隸娑掃過身前的鵝黃薄衫,冰肌若隱若現(xiàn),他皺了皺眉:“等等!”
一大一小一高一低不明所以地望著他,他轉(zhuǎn)身去了內(nèi)堂,不多時,拿了件外袍出來:“沒有相襯的顏色,將就著披一下,外面冷,”他目光落在薄衫上,又移開“會著涼?!闭f著似是隨手地將月白外袍披在葉欞身上,又順手?jǐn)n了攏衣襟,收住襟上的帶子打了個端正的結(jié)...平常照顧子不語習(xí)慣了,他并未意識到自己的舉動過于親昵。
周圍還有正在等候的病人,方才都偷偷注意三人,此刻有人帶頭低低“哇哦”了聲,于是周圍便有些鼎沸起來,此起彼伏的低低的討論聲和起哄聲絡(luò)繹不絕。子不語也在旁邊跟著起哄,童稚的小臉上擺出一副“我很了然”的表情看著他二人,隸娑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干什么,耳朵尖又奇異地紅了起來,他握拳抵在嘴邊干咳兩聲,道:“大家不要誤會,我只是...這位姑娘和我沒什么的?!彼恢廊~欞是否有心上人,想到方才自己下意識地關(guān)心之舉,可能引來大家不好的猜想,他倒沒什么,亂了姑娘家的名聲就不好了,便急急解釋道。
葉欞怔怔地任他給自己披了外袍,攏好衣襟,又聽他緊張地向堂內(nèi)眾人解釋了一番,朝隸娑彎了彎眉眼,勾唇笑了下,真心實意道:“謝謝召南?!泵佳蹚潖?,眼中似有星辰閃爍,眼尾紅痣妖冶,梨渦淺淺...
又甜又酥。
葉欞很少笑,偶爾笑也總覺得未達(dá)眼底,隸娑第一次見到葉欞這般笑,心下似是漏了一拍,腦海里不覺浮出這四個字。他忽然發(fā)現(xiàn),葉欞不笑的時候很好看,笑起來更是,像在他胸口擂了一鼓,他覺得此刻胸口咚咚咚咚作響。待他回神,子不語已攙扶著葉欞走了。
隸娑目送他們的背影,半晌,搖了搖頭,頗有些無奈,抬腳踱回診室。琥珀看著方才那一幕,心下有些發(fā)酸,包草藥的手卻不停,瞥了瞥嘴,許久才狀似嗔怪道:“師父,館里這么忙,您還放子不語出去玩?”
隸娑搖搖頭,嘆氣:“小孩心性,左右在這也幫不上什么忙,讓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