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不住渾身顫栗,我跌坐在王府門前,這里是我從未駐足過的地方,今夜卻在如此情境下第一次看見自己生活了多年的王府大門。我暗暗知曉王府中人慘死,與我禮晏山一行有莫大的關(guān)系,那么真正害死他們的人或許就是我……我不敢再往下想,內(nèi)心深處本能地逃避起來,妄想著自己還是在郡主府,正在接受祖母賜福;妄想著龍郁正在查看課業(yè),父親在廊柱后面悄來窺探……父親,父親……
我沖入府院,一具一具地翻看尸體,父親還活著嗎?或者還有什么人活著?也有可能花妍她們提前逃開了,帶著父親、祖母和王府里的小世子、小郡主……
卻是一絲氣息也無。遍地血尸,遍地死寂,毫無聲息。
忽然間,我看到一片衣角,上面是王爺才能飾有的紋樣。我的雙手血跡斑斑,顫抖著,抗拒著不愿將那片衣角翻起。未覺自己已淚流滿面,我就是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不能相信,父親一定無事……我要證明父親無事,狠下心將那片衣角掀起,待看清那面容,頓時便覺咽喉緊緊地疼痛起來,幾近窒息。
是……父親,他身下是被護(hù)住的祖母。
我不知自己呆坐了多久,驀然醒轉(zhuǎn),驚覺父親乃真摩國堂堂羿陽王,王府發(fā)生如此慘禍,為何如此靜靜悄悄,無人來問,難道圣上與國師全然不知?
我又沖至王府大街,挨家挨戶推門進(jìn)去,卻見慘禍未絕,街城千戶,無一生還。
只有我還活著。
我再也無力做些什么,哪怕痛哭。頭痛得似乎要裂開,腦海中卻突然出現(xiàn)一條茫茫的大江,江邊一個打坐的白影緩緩站了起來,望著江面呢喃道:“又是人命……公玉容兮……”
那人竟在叫我!
我驟然睜眼,周邊暗夜如常,冷風(fēng)悄起,驚得我清醒了幾分。
禮晏山!我要去禮晏山!姑姑和那道人一定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一定知道暗搖城。
主意已定,腳下生風(fēng)奔至斗靈山下,回頭看到王府內(nèi)火光大起,其中一切怕是盡皆成灰,無一留存了。
回不去了。
我再無半分猶豫,一路狂奔,不費多時便來到禮晏觀山門。三岔路口處禮晏觀山門豁然開啟,我頓感不妙,疾行過玉階到達(dá)道峰校場,卻看到各處峰門傾塌,塵埃尚未落定。
內(nèi)心深處有個聲音響起:“哀慟無益?!蔽蚁蜃罱幍囊坏婪逍腥?,發(fā)覺其與二道峰雖峰門有毀,但并未傾塌。白玉峰門污跡斑斑,卻推不開。三道峰卻是連峰門都化作了齏粉,入內(nèi)只見暗黑如夜,伸手不見五指,不敢踏足一步。驚懼迫使我退出,再進(jìn)入四道峰,便見其間無盡業(yè)火,熊熊不息,炙熱難擋;五道峰內(nèi)虛空之境,隨處巨石皆由細(xì)細(xì)紅線串聯(lián);六道峰內(nèi)洪水滔滔,浮尸漂櫓,慘叫聲聲……我不敢再進(jìn)入其它道峰一一查看,恐懼迫使我直接進(jìn)入十二道峰。我原以為會看到正殿崩塌,血跡漫染白玉,卻看到無極雪地生長各色花枝,盡皆含苞不放。
鬼使神差,我竟觸碰了一枝潔白的花苞,霎時間雪地里萬千花苞盡皆綻放,隨著陣陣花香傳來姑姑虛無縹緲的聲音。她說:“容兒,勇敢些,走下去……”
勇敢些,走下去?
無盡黑夜里,浮云疊起,溝壑無間,一彎澄月正掛在我面前。道峰下的玉階沉涼若冰,我呆坐許久,心緒翻轉(zhuǎn),一次次吞咽著心底的惶懼。
我大概記得從前讀過的那些野書中記載的暗搖城,傳說那是魔界舊都,立于靈洲大陸極東,后來毀于魔界大戰(zhàn),復(fù)起后繁華依舊,蟲蛇林立,正邪混雜??蛇@些記載都是千百年前的事,且傳說十有九虛,不可盡信,往去尋找,大海撈針。
而今遭逢大變,禍在己身,難道要尋一隅,偷藏茍活?
姑姑說要勇敢走下去。
況且王府血地、道峰慘象已扎根于我心底,若不抑制必會發(fā)芽生枝,勁生藤蔓,使我寸步難行。事出突然,此刻是無法面對、無法接受的,與其縮存此地等待他人安頓,倒不如親身前往,探得個真相。
既生血仇,自該勇往。
揚靈在我之前離開王府,他該是無事,可我若去找他,必然會見到國師。如果國師仍然將我關(guān)起來,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龍郁這會兒早就出了都城附地,照他們行進(jìn)想必十分快速,我未必跟得上。龍郁要事在身,此事也不能連累他。
能助我的人都不可求,如今若想走下去,就只能靠我自己了。
立起身來,我已有了決定:往東,尋暗搖城,找那斧劈刀削的眉臉問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