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白鵬飛先去文具店買了四百張上好的桑皮紙,回到家后,他放好東西就走進莊祖業(yè)的小屋。
莊祖業(yè)又在鬼鬼祟祟的抄書,一開門他連忙把筆紙藏起,見是白鵬飛才松了一口氣。
莊祖業(yè)手上不停,問道:“你又要我做什么?”
白鵬飛問:“你抄一晚上經(jīng)書,點燈熬油的能掙多少錢?”
莊祖業(yè)也懶得瞞他,說道:“六七十文吧?!?p> 白鵬飛算了算,按兩百字平均掙八文錢算,這小子一晚上能抄出八張。
工工整整寫出兩百多字可不比后世電腦打印那么容易,一張少說也要抄上五十分鐘,白鵬飛心想怪不得這小子白天都沒精打采的,這是要過勞死的節(jié)奏啊。
“你別抄這個了,我給你換個活兒怎么樣?”
莊祖業(yè)看過來,白鵬飛拿出鐵板和蠟紙,有拿出一張刻好的蠟板放在他面前,指著那蠟紙道:“你幫我寫蠟板,一張合格的蠟板我給你五十文。但是你不能對別人說,一旦說出去,這份錢我就給別人掙了?!?p> 他可懶得自己抄經(jīng)了,索性把這份苦活交給莊祖業(yè)。
他也不怕蠟紙油印機的秘密被莊祖業(yè)說出去,這幾天的觀察,白鵬飛知道莊祖業(yè)性格孤僻,根本沒人會跟他說話。
而且白鵬飛回憶自己腦子里的書籍時意外發(fā)現(xiàn)他曾經(jīng)看過一本介紹印刷技術發(fā)展史的科普書,白鵬飛自己也想不起他是什么時候看的了。
不過書籍上寫著“一元一本”“促銷”的字樣,白鵬飛想到自己曾經(jīng)搗騰過一段時間古玩,也許是那時他在人家的舊書攤上翻到的。
這本書把歷史上印刷術的發(fā)展歷程以及各種印刷機的原理都,詳細講了一遍,而且還有許多印刷機的結構圖和照片,白鵬飛看到那些印刷機后就對蠟板印刷不那么重視了,他腦子里這本書也完全可以掀起一場印刷革命。
只要掙到第一桶金,哪怕蠟板印刷技術流傳出去,他也馬上能做出更先進的機器把蠟板印刷的成本壓死。
莊祖業(yè)拿起那蠟板看了一陣,突然說:“你這是用來印刷的吧?”
白鵬飛有些驚訝,沒想到莊祖業(yè)居然能一下便想到蠟板的用途。
莊祖業(yè)道:“我不賣蠟板,我要抽成?!?p> 白鵬飛見他眼里閃著狡詐的光,問道:“就賣刻板不行嗎,多方便?”
“我要抽成,不然我就把你的秘密說出去?!?p> 莊祖業(yè)像是抓住了白鵬飛的尾巴,高興無比。
白鵬飛只得一臉無奈的點點頭:“好吧,那我便每印一張給你半文錢吧?!?p> “一文?!?p> “三張兩文,再多就不給了?!?p> “做得?!?p> 一張蠟板也就能印六十次,三張印刷品掙兩文,莊祖業(yè)刻一張蠟板能最多掙到四十文,還不如直接拿五十文錢呢。
白鵬飛心想這孩子,還是沒受過社會的毒打呀。
教會莊祖業(yè)刻蠟板后,白鵬飛又帶喬少山到小柴房里,把油印機的用法教給了他,讓他幫自己印經(jīng)文。
喬少山見了白鵬飛的機器,立馬把胸脯拍得砰砰響,保證不會將他的秘密外傳。
在三人的努力下,不到兩個時辰,三百份《心經(jīng)》便印好了。
第二天白鵬飛便拿著經(jīng)書交給法濟,法濟見他印的這么快,也是大吃一驚。
不過一晚,白鵬飛再次入賬七兩五錢,扣去紙張的開銷,白鵬飛又送了一兩銀子給法濟,然后回去給喬少山三百文,丟給莊祖業(yè)兩百文,自己則留下了五兩寶鈔。
白鵬飛發(fā)現(xiàn)這印書可比唱戲掙得多多了,楊奈兒唱一場戲的包銀也才二兩,白鵬飛自己一個月的工錢也是二兩,不過法濟表示一時沒有更多經(jīng)書要抄了,白鵬飛做的油墨也已經(jīng)用完,短期之內怕是沒有再開張的機會。
白鵬飛的小金庫已經(jīng)達到了七兩銀子,他不想馬上把發(fā)財?shù)氖卤┞冻鋈?,莊祖業(yè)自然也不會說,而喬少山也欣然答應。
只不過拿到錢時莊祖業(yè)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不如賣蠟板掙得多,鼻子都氣歪了,白鵬飛估計這小子又得幾晚不吃飯。
白鵬飛拿錢租下了鄰居一間空屋,買了更多原料,還買了小火爐和一口鐵鍋,忙活一晚上做了整整五桶油墨存在屋里,古騰堡配方的油墨做好后要放一個月才能使用,他必須提前做好才能預備下一次印刷使用。
之后幾天里白鵬飛回到戲班安心做事。
孫家班的《隋煬帝江月錦帆舟》在瓦舍里演了十天,十天之后臨安的觀眾不新鮮了,而周圍府縣的百姓也會聽聞孫家班有一出《隋煬帝江月錦帆舟》排得好,以后孫家班就可以拿這出戲到周邊府縣去演,或者接一些堂會。
當然,那時去小地方的演出就不需要再請江玉山和楊奈兒這樣的名角,孫家班自有搭班的小藝人來演吳絳仙和萬群的角色。
《隋煬帝江月錦帆舟》的演出到了尾聲時,孫家班便同時開始排練新戲。
白鵬飛一看那戲文,見男女主角是裴少俊、李千金,便知道是什么戲了。
這出戲一直到后世也在演,白鵬飛熟悉的不行,卻是元曲名作《墻頭馬上》。
《墻頭馬上》是白樸看到白居易的詩句“墻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得到靈感后寫的一出愛情劇,一直很受歡迎。
這些都是幾十年前寫的老戲,在白樸時代的戲班人手還很少,往往只有一兩個能唱的藝人,所以《墻頭馬上》里原本只有李千金的唱段,其余所有角色都只有道白。
孫家班演出自然要給江玉山一些唱段,所以馮相喜專門請文人詞家寫了新的唱段本子,重新排演。
要排練新戲,今天上午楊奈兒和江玉山都來了。白鵬飛等人卻沒有什么事做,干脆在一旁看著此時戲班是怎么排戲的。
很快白鵬飛便搞清楚了,此時的戲班排戲,V先有一個識文斷字的詞士先和演員溝通劇本,然后再由精通音律的曲士和演員溝通唱段,最后還要有一名通士,將演員及配樂合在一起,總覽全局相當于后世的導演。
孫家班的通士就由馮相喜自己擔任,他一早就拿著戲本等待演員到場。開門不久,楊奈兒常山野等人都來了,江玉山卻遲遲不到。他們只能先排別的。
但等別人戲份都排完了,江玉山還沒到。今天這出墻頭馬上江玉山扮裴少俊,他是主角,沒他這戲真沒多少能排的。
眾人只得靜靜等待。
馮相喜漸漸不滿,等到快到中午,江玉山才坐著馬車來了。
一進門,見到馮相喜臉色不好看,江玉山也不說什么,默默站到人群里。
馮相喜到底不想得罪名角,清清嗓子道:“上一回排到李千金入后花園,便接著做下去吧。”
江玉山飾演的裴少俊和楊奈兒演的李千金兩人墻頭馬上一見,便心有所屬,相約在李千金家后園相會。
沒想到被李家的嬤嬤發(fā)現(xiàn),怕嬤嬤告發(fā),兩人只得私奔。
排練開始,楊奈兒扮演李千金上場,先是一大段唱,然后江玉山飾演的裴少俊翻墻進入花園,和李千金相會,被嬤嬤發(fā)現(xiàn)。
白鵬飛仔細聆聽兩人的對唱,發(fā)現(xiàn)用的是一首《隋煬帝江月錦帆舟》中用過的曲牌,而楊奈兒顯然是仔細斟酌過,演唱時別加處理,雖然是同樣的曲牌,卻通過吐字、氣息等細節(jié),將李千金的嬌俏緊張表現(xiàn)的細致入微。
白鵬飛聽著也覺得享受,再聽江玉山唱,白鵬飛卻忍不住搖頭,他發(fā)現(xiàn)江玉山的處理就要粗糙的多,和楊奈兒一比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
剛唱了兩段,江玉山突然卡住,白鵬飛一愣,見他嘴巴張著,眼珠亂轉,這才反應過來江玉山居然是忘詞了。
馮相喜正思索江玉山的聲腔用法,聽到江玉山停下,也是皺眉抬頭。
江玉山臉紅道:“我重來?!?p> 江玉山清清嗓子再次開唱,到了同樣的地方,卻又忘詞了。
他不認識字,連忙叫過詞士重新背唱詞。
等他示意備好了,楊奈兒連忙搭了一句臺詞,江玉山再次開腔,可沒唱幾句卻又忘記。
馮相喜臉色難看,看看日頭已是正午,江玉山卻突然不好意思道:“我下午還有個戲,如今要趕場去了?!?p> 馮相喜聞言臉都黑了,江玉山也不敢多說,拱拱手,又對楊奈兒告聲罪,便即離開。
江玉山的騾車走后,馮相喜將戲本往板凳上一拍,只得道:“找個人先替裴少俊排吧。”
他說著,看向班底里的大師兄馮華。
馮華臉上一紅,小聲道:“我還沒學會這段唱。”這是一次極好的機會,他的語氣中顯然十分惋惜。
馮相喜得知馮華確實不能唱,只能看向班里的曲士先生。
曲士笑道:“我倒是知道調,可我唱不上去?!?p> 他最后看向常山野,場上能拿著劇本唱上那段的也就是這位了。
戲曲的合練主要是看舞臺效果,根據(jù)效果調整劇本和演出方式,一旦劇本確定后,演員只要按劇本走就行。
許多戲曲藝人學會了一出戲中一個角色就能到處去演出,因為劇本已經(jīng)定下,唱詞科范都不錯的情況下,哪怕是從沒合作過的藝人間,只要是拿的同一個劇本,直接上臺演出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但常山野已經(jīng)五十多歲,唱起來只怕很難看出效果。
老爺子點點頭,接過戲本就要上場。
這時就聽一個聲音突兀地道:“班主,要不我試試?”
馮相喜轉頭,就見說話的人正是白鵬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