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的祭奠儀式非常繁瑣和苛刻，若是遠(yuǎn)在家鄉(xiāng)外的游子聽聞父母的死訊，一定要一路哭著奔喪回去，早晨見星而行，夜晚見星而止。
畢竟在農(nóng)村，就算不怎么遵守禮法也不會有什么人去借此發(fā)揮，但每個村子雖然都會有一些自己固定的習(xí)俗，比如有的村子就必須由德高望重的人主持祭奠儀式，有的村子則必須是家里的長輩。
總之在清溪村，今天是個熱鬧又不熱鬧的一天，人頭攢動，矮小并不出眾的村長站在最前面，一身縞素的田禾跪在一邊，他剛剛親手把父母的尸首抬進(jìn)了棺材。
不熱鬧是因為從始至終待在這其實是被江莽一拳打塌了的屋子廢墟前的只有夏秋三人，還都是不怎么說話的主，由夏秋和江莽搭建起來的一個小棚子，那一塊白布隔住了存放在后面的棺材。
說是棺材，其實也就是粗制濫造的兩塊棺木拼接而成，夏秋昨晚和村長交代說的棺木不要太好，畢竟以后田禾未必還會回來，若是棺木用的太好，難免又欠了大恩。
恩情這種東西，在乎的人敬而遠(yuǎn)之，不在乎的人反倒希望多多益善。
而走江湖的，道義在心里，但若事事都講個道義，都講個問心無愧的話，要么背景深厚，要么天下無敵，否則連一洲之地都走不出去。
第一日來的人最多，江莽臉上可見的厭惡神色，從白天到晚上，也不與人交談，夏秋吩咐他做事，催了幾聲也會去做，不過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冷眼旁觀，甚至于最后一個客人走的時候，他還憤憤難安。
夏秋做的事最多，作為他們臨時搭伙的三人中最年長的，自覺的攬下了最重的活兒，從布置靈堂到招待客人，一絲不茍，不過這也讓得自從下山后就沒正經(jīng)打過幾場架的夏秋心里憋屈的不行。
于是在眾人走了之后，就去撩撥江莽如今本就極大的怒氣，江莽還真如同包了油脂的火把一樣，一點就著。
夏秋也不客氣，撩起麻衣袖子，似乎下一刻就會打起來，江莽連念了幾聲“不和傻子計較”，這才止住了動手的念頭，畢竟明擺著他要拿自己泄憤，江莽可不會這么輕易上當(dāng)。
至于田禾，由于祭奠的時候前三天不能進(jìn)食，本就虛弱不堪的田禾只能跪著不動節(jié)省體力，但看這架勢也就在暈倒的邊緣，說到底，他畢竟也還只是個七歲的孩子。
江莽站得離夏秋遠(yuǎn)遠(yuǎn)的，突然想起那個爛好人，他應(yīng)該在這場合能比他心靜很多。像他從受傷到現(xiàn)在，傷勢好轉(zhuǎn)全靠自己修煉的內(nèi)功心法，他根本靜不下心來細(xì)心調(diào)理自己堵塞的經(jīng)脈。
若是他的話，他一定能苦中作樂，比如在來往的賓客中，從臉色和舉止細(xì)節(jié)推測他與死者的關(guān)系，或者隨意抓一個人，全程盯著他，看他做了什么以此來往前推他的一天都是怎么過得。
這是江莽最煩心的東西，因為在江莽眼里，這些無聊的東西他竟然能自得其樂。
以前他們互奪身體的時候，他總是能撐得很久，大概就是因為他在挨打的時候還能想些無關(guān)的事情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而江莽只能從打他的那個人到往上十幾輩祖宗問候個遍。
后來的話，當(dāng)然是掌控身體最多的他來長期把持，而江莽又不服氣，最后也算是陰差陽錯的里應(yīng)外合宋矩的配合，重新掌控了身體，哪成想他暈死之前，將身體弄成了這么一副破爛樣，又突然被一個一流武者盯上，簡直是讓江莽把他又罵了一晚上。
第二天蒙蒙亮的時候，江莽自己甩了自己一巴掌，他又聽不見了，我還這么樂此不疲的罵他干嘛？
今天來的人比昨天少的多，所以夏秋有更多的時間去撩撥江莽，尤其是晚上江莽和夏秋坐在飯桌上的時候，那邊的田禾還跪著，江莽左一句右一句的戳著田禾的傷心事，夏秋隨后也跟著戳著江莽的煩心事。
江莽說一句田禾爹娘死都死了，還故作什么姿態(tài)，那邊夏秋就會捏著拳頭，讓江莽近距離的看看內(nèi)氣游離于全身，這就是外罡，也是修煉內(nèi)息的二流武者必備的能力。
這一天江莽又忍了下來，只是默念了大半天的“小不忍則亂大謀”。
第三天人更少了，夏秋有更多的時間和江莽“探討武學(xué)”，江莽默念了好幾遍道家靜心咒，越念越火大。
第四天又下起了雨，一整天都陰蒙蒙的，只有村長在早上來過，今天江莽實在沒忍住，和夏秋打了一架。
開始夏秋說好的：“我也不欺負(fù)你，你動用不了內(nèi)勁，我也不動，你如今應(yīng)該還沒有十八歲，我也只用十八歲那年會的武功?！?p> 江莽那邊本來就因為夏秋的撩撥火冒三丈，后來差點又因為夏秋對他的輕視沒忍住就在那一塊大大的“奠”字面前打起來。
田禾也因為那邊的吵鬧投過去視線，其實主要是江莽的聲音，就在他們要打起來的時候，那個自稱江湖俠客的夏秋前輩將江莽帶到了不遠(yuǎn)處的鄉(xiāng)間田地。
雖然田禾這幾天在父母仙逝的陰影中，但他還是知道之前和他說話的江莽不見了，這個面前的江莽雖然陌生但同樣讓他感到親近，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對江莽，畢竟眼力再好也看不透人心。
若是這個江莽怪他，他就會很難過，若是不怪他，他會更難過。
那邊動靜鬧得不大，但是許久之后才看到夏秋前輩提著看著傷勢頗重的江莽回來，走回來的路上田禾還依稀聽到夏秋前輩還一副意猶未盡的說到：“你這內(nèi)功好，著實是個挨揍的好法門，開始我還擔(dān)心把你揍壞了，但現(xiàn)在看你內(nèi)功自行運轉(zhuǎn)起來開始療傷了，那可就怪不得我見獵心喜，就是你這脾氣有點沖，不過少年嘛，我年輕時候比你還沖，哈哈哈?！?p> 看起來夏秋前輩心情好的不行，至于他手里暈著的江莽大哥就不知道了。
差不多接近晚上的時候，江莽才醒轉(zhuǎn)過來，睜開眼看見了那邊吃了飯有了力氣繼續(xù)跪在那燒紙的田禾，還有另一邊仰頭拿著酒葫蘆的夏秋，臉色愈加深沉的坐起來。
“怎么，不服氣？要不再打一場，這次放你雙腳?！毕那锒肆艘煌霟犸堖^去，“臭著臉干嘛？有個宗師高手給你練招你還不趕緊好好伺候著，還得我給你做飯，真的是，怪不得內(nèi)力怎么都比一般的二流武者都深厚幾成，就是這身手嘛，嘖，你這脾氣能活到現(xiàn)在也真是難為你了?！?p> “走，再來過?！苯П緛矶寄闷鹜霚?zhǔn)備悶頭吃飯了，結(jié)果今天夏秋說話更戳人了，直接說他闖蕩江湖像個縮頭烏龜，不敢惹事所以才活了這么久。
誰知道夏秋一拍桌子，笑罵道：“先吃飯，給你美的，睡醒就吃，吃完還有人給你喂招，多大的人了，還擱這兒做白日夢?！?p> 江莽將碗拍在桌上，夏秋也跟著捏了捏拳頭，然后田禾眼神投過去的時候江莽已經(jīng)重新坐下去吃飯了。
之后江莽又和夏秋打了一架，或者應(yīng)該說江莽又去找了一頓揍，確實在放了雙腳的情況下，江莽還是沒打過夏秋，不過也不像早上那時候那么狼狽，好歹最后還能自己走回來，然后在田禾疑惑的眼神下把碗都刷了個遍。
第五天，雨還在下，比昨天大了許多，所以今天夏秋和江莽只在棚子下稍微切磋了一下。
夏秋和江莽擱這一張四方八仙桌對著坐下，夏秋讓江莽掏出幾枚銅錢來，江莽就把包袱里三枚銅板拿了出來。
夏秋遞給江莽一支細(xì)筷，說到：“這種細(xì)筷可以輕松通過銅錢的空心處，三枚銅錢，只用一只手，而且還是不能動用內(nèi)力，誰最先一串三就算誰贏或者限時一刻鐘，誰最后細(xì)筷上的銅錢多誰就算贏?！?p> “當(dāng)然，誰的筷子斷了就算誰輸，手離開了桌子也算輸?！?p> 然后夏秋就將三枚銅錢依次放在桌上，看著躍躍欲試的江莽和那邊主動攬過做飯這一任務(wù)的田禾，又添了一句：“加條規(guī)矩，誰輸了就包了今天的碗。”
“來。”江莽雖然自認(rèn)為眼力和速度都不弱，不過在被揍了兩次后也不會說能贏了夏秋這種話，但讓他認(rèn)輸比讓他向另一個江莽道歉都難。
江莽先發(fā)制人，那枚細(xì)筷先挑自己右手邊那枚比較順手好拿的銅錢，壓在邊緣想要將細(xì)筷通過銅板空心處。
不過夏秋運用巧勁將中間的兩枚銅錢撞向江莽的細(xì)筷，然后手速極快的將細(xì)筷穿過靠近自己右手和中間的那枚銅錢。
本來一串三的卻被江莽最后一刻反應(yīng)過來守住了這顆勝利的火苗，不然開局就輸，江莽自己都會罵自己廢物。
這次倒反而是占據(jù)極大優(yōu)勢的夏秋攻了過來，細(xì)筷如槍的刺了過來，江莽自然不懼，但夏秋在對細(xì)筷的承受力道上做的更加極限，逼得江莽節(jié)節(jié)敗退，眼看手要退開桌子的一瞬間，江莽狠心想要將兩支筷子一起掰斷，那樣至少不算輸。
但似乎夏秋把江莽的性子拿捏的準(zhǔn)準(zhǔn)的，手稍微后退一步，躲過了江莽用力的一刺，并且找準(zhǔn)江莽刺過來的破綻，將細(xì)筷上唯一的一枚銅錢挑出來，然后在江莽回馬槍之前穿了過去。
“如何？”夏秋得意道。
“愿賭服輸?！?p> “我還以為你會說三局兩勝?！?p> 于是不僅被夏秋在武功上奚落了一頓，又在人品上被輕視了，晚上洗碗的時候，江莽擦著發(fā)亮了的瓷碗好似在擰夏秋的腦袋，殺氣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