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終結的禮物——最后的暑假。慵懶而無聊,沒有暑假作業(yè),沒有開學的期盼。
云享天天在家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偶爾跟芳等兒時玩伴去打牌。芳讀中專比她早工作一年,在S單位的職工醫(yī)院,跟云享的爸爸成了同事。胖玉分配到上京總部去了,基本上見不到她了。
一起打牌時,幾個好友都嘲笑云享的南方腔,云享才注意到原來自己的身上不知不覺已經(jīng)留下了那個生活了四年的城市的印記。從來猛吃不胖的云享在這兩個月毫無壓力的混沌生活里胖了十斤,倒使她過于削瘦的身材勻稱起來。
總之,這最后的暑假就象一碗滾了許久的白粥,昨天與今天、今天與明天都毫無界限,攪和成一團粘稠的不明物體,只有一天象一粒小石子突然把云享的牙擱的生痛。
那天,云享搭著媽媽同事的小汽車從街上回來,快到自家樓的小路上,云享正向車窗外閑看,赫然看見車前側有一個頎長的身影昂首自信地走著,絲毫不理會身后小汽車示威性的馬達聲,看著那寸許的短發(fā)、細長的腰身,云享差點從座位上蹦起來,甚至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開車的叔叔奇怪的看她,她連忙掩飾性的咳嗽了兩聲。
雖然心害怕得狂跳,云享還是忍不住向窗外細看,可惜那身影轉向另一條小路并迅速消失了,云享訕訕的縮回了腦袋,陷入車座里,心慢慢平靜下來。怎么可能呢?!不可能是她!她曾被那樣無情的拒絕,怎么可能再次登門?不知道數(shù)年前那一晚她是怎么走這一段夜路的,但估計她絕不會再踏上這條路!任誰的心也經(jīng)不起這樣的刺痛吧。
周密分析后,云享認為自己是安全的,但她也黯然的發(fā)現(xiàn)本以為心中那塊已經(jīng)冰凍乃至死去的區(qū)域竟然還會如此劇烈的跳動,只為一個相似的身影……卻不知四年光陰已逝,伊人又在何方呢?
上班了,云享一點也不興奮,沒精打采的來到辦公室。云享所屬的科室在龐大臃腫的S單位里是個不起眼的小部門,也不屬于主業(yè),總共只有四間小辦公室,連領導帶科員一共就五個人,加上云享六個,而去掉科長、副科長、司機、會計,本來真正做事的就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云享的開山師傅——張師傅。他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其貌不揚,已經(jīng)有發(fā)福的趨勢,科長向他介紹云享時,他正扒在圖板上畫圖,聽說云享是科班出身,立刻把針管筆遞給云享:“好啊,那就來畫畫吧?!?p> 云享頗感突兀地接過筆來,再一看圖板,一張硫酸紙下是一張微微發(fā)黃的舊藍圖,張師傅解釋道:“要改造一棟辦公樓,沒有底圖了,只好重新描了?!?p> 科長大大咧咧的說:“好,好,你們這就開始工作吧,小云啊,要多向張師傅學習哦?!庇H切的拍了拍張師傅的肩膀,科長回他的辦公室去了。
云享小心的描起來,很簡單的一字形建筑平面,不到半小時云享就描完了,然后忐忑不安的請張師傅檢查,張師傅粗略的看了一下,大方的稱贊道:“不錯,線條挺漂亮,這個符號畫的大了點。嗯,接著把其他層的平面也描了吧?!币簧衔缇瓦@樣描過去了,中午回到家,老媽關切的問云享第一天工作感覺如何,云享平淡的說沒什么。
從云享住的樓房到辦公室只需走不到五分鐘的路,上班時間會有音樂從能響徹整個大院兒的大喇叭里放出來,云享從小就聽慣了這種音樂,如今她也要踏著這音樂上班了,盡管遲到一會是無所謂的,一向認真的云享當然不會遲到。
下午上班,云享繼續(xù)描圖,張師傅捧著個大茶杯很享受的坐在辦公桌另一端跟云享閑聊,云享簡略的跟他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大學,其他的她也不愿多說了,張師傅學的是G專業(yè),與云享學的A專業(yè)屬于兄弟關系,這個專業(yè)幾乎全國每個學校都有,無論是中專、技校、專科、本科、文科的、理科的、重點的、普通的……簡直遍地皆是。他對云享讀的專業(yè)頗好奇,好像也不太了解。
不一會兒,云享都描完了,不知道接下來干嗎。張師傅悠閑的品著茶,說今天時間不夠了,明天去曬圖吧。云享暗想還一個多小時下班呢,難道要去市里曬圖?環(huán)顧這個小辦公室,兩張辦公桌、一個書架、一臺電腦桌,坐下她和張師傅后就沒剩多少空間了。
沒事干的云享打開那臺看起來很破舊的電腦,沒想到居然還是DOS系統(tǒng)的,她早就忘了怎么操作DOS了,再一看配置,才386的CPU,看來想往里面裝繪圖軟件也裝不進去,配置實在太低了,張師傅說他已經(jīng)很久沒碰那電腦了,它整個成了件擺設。
百無聊賴的云享又去看書架,居然發(fā)現(xiàn)了一套四本梁SI成的文集,在大學里云享只為應付考試背過這位大師的一些理念,對他其實不甚了了,這下可以拜讀一下大師的文章了。云享欣喜的把文集拿下來,終于有打發(fā)時間的東西了。
第二天一上班,張師傅帶著云享和描好的三張圖,親自駕駛著配給他們科的綠色吉普老爺車,沿著石子路顛簸地開了約有十多分鐘到了另一個小點兒的辦公區(qū),云享雖然知道這個院子也是S單位的屬地,卻從來沒來過。
她跟著張師傅進了一棟大辦公樓,來到一個空曠的大辦公室,里面有兩個人在悠閑的聊天,張師傅熟絡的跟他們打招呼,然后是填曬圖申請表,領導簽字、蓋章,送到曬圖房后張師傅坐下來,開始跟那倆人吹牛,云享等了十多分鐘見沒動靜就小心的問張師傅圖在曬嗎?張師傅扶了扶眼鏡,漫不經(jīng)心的說再等會兒,繼續(xù)跟那倆人聊天。
云享只好找到一張舊報紙無奈的看那些枯燥的新聞。又等了差不多一小時,一式兩份共六張藍圖終于拿過來了[云享后來的公司曾經(jīng)要求圖文社一晚上曬好兩千張藍圖,大小城市的工作節(jié)奏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張師傅高興的帶著云享駕車凱旋了,一上午就這樣結束了,云享明白了為啥昨天說時間不夠了。
接下來就一直沒事干了,云享天天看大師的文集,看的過程中忍不住就書中的理論問題跟張師傅討論一下,她想當然的以為張師傅都看過這些書了,可是張師傅對專業(yè)理論只哼哈的支吾,,云享啞口無言的聽著,難以響應,她想起來張師傅跟她學的不是一個專業(yè),自己真是太匠氣了。
一個星期后,書架里的電話黃頁云享都翻了一遍了,實在沒的看了。云享四下打量辦公室,看見墻角堆著一米多高的一堆藍圖,張師傅說那是已竣工工程的藍圖,按說應該整理一下存檔的,他一直懶得去收拾。云享眼睛一亮,又有事了,開始整理這些圖,擦去塵土、貼好破損,張師傅教了她標準的疊圖方法,云享在學校里還真沒疊過圖,又學會一招!
看云享干的熱火朝天,張師傅也不能光在一邊喝茶了,幫她一起疊,科長過來溜達正好看見,他拍著張師傅的背說:“呵呵!還是小姑娘來了好呀!終于開始收拾這堆圖了?!睆垘煾捣隽朔鲅坨R,臉色似乎變了變,輕聲嗤了一下。云享沖科長禮貌的笑笑,繼續(xù)埋頭疊圖。
一個星期后這堆圖又收拾完了,也存了檔了,又沒事了,張師傅開始玩消失,不知道去哪打發(fā)時間了,大概怕又被云享連累得干點啥。云享又去擺弄那臺老爺電腦,居然讓她發(fā)現(xiàn)里面一個古老的練習盲打的游戲,正好她不會盲打,開始練吧。科室里沒人會盲打,連號稱打字最快的美女會計也只會拿兩根食指對著鍵盤猛戳。
一天下來云享小有所成,快下班時副科長來找張師傅未遇,順便表揚了云享比“小張”坐得住,云享趁機進言應該配臺好點的電腦,她就可以用電腦畫圖了,不用再扒古老的圖板了。副科長打著官腔說他會考慮的,然后就背著手邁著方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