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拔乞貍部（一）
第二日，南行隊伍規(guī)模縮小了一圈，只有一百多人了。
去往西桐的官馬院馬倌和牧子以及數(shù)百馬匹早已出發(fā)西行。
張承奉和剩下的隊伍也收拾停當，向南出發(fā)，沿著甘泉河流進入祁連山谷。
一進入河谷不遠，景象就是為之一變，山外陽光明媚，空曠的沙漠和平地和干燥的空氣。河谷中卻是陰暗濕潤，兩岸樹木繁盛，遮住了陽光，道路崎嶇不平。
甘泉水從上游潺潺流下來，清澈見底，天然無污染的水，張承奉彎腰捧起喝上一口，竟也有些甘甜，甘泉之名便由此而來吧。
邊走邊抬頭向南望去，河流前面有一座低矮山嶺，布日朗杰說那是黑達坂，只能翻越過去，沒有近路可走。
說是低矮，走到近前抬頭看也差不多有三百米，幸好不算陡峭，河旁土坡上青草遍布，只有一條羊腸小道直通上山，多半是牧民和牛羊們踩出來。
難怪歸義軍只要派駐了一個五百人左右的軍鎮(zhèn)來此，這河谷之地也確實通行能力有限，大隊人馬肯定是無法在敵人有備情況下安然通過的。
翻過黑達坂，眾人踩著河岸邊或是礫石或是草澤的走了大概有十數(shù)里，甘泉水開始變得逐漸湍急，仿佛一匹受驚的野馬，逐漸暴躁起來。
河水轟隆聲震耳欲聾，兩岸也被水流所沖，變得更加陡峭。
眾人更加小心起來，馬術(shù)不好的人甚至已經(jīng)下馬步行，驚波拍案激起的水霧逐漸彌漫，打濕了眾人的衣袍。
吐蕃少年布日朗杰渾然不覺，習以為常了的他已經(jīng)走在了隊伍前面，指著前方對張承奉說道：“公子，前面就是野馬河匯入甘泉水的地方，那里開始河流水量增大，故此變得湍急，道路也從這里開始分叉，要么沿著野馬河河谷，向東走數(shù)十里再折向南再走四百里可達黑海東邊，另一條分叉是沿著甘泉水繼續(xù)走三百里抵達黑海西邊。野馬河谷遠但好走些，甘泉水近但頗為難行?！?p> 張承奉聽著布日朗杰的解釋，想了想，還是決定分開走。
張承奉帶一半人從東邊的野馬河河谷走。
走這條路地勢稍緩，好走些，雖然路程更遠，但是張承奉有更重要的理由，那就是野馬河谷經(jīng)過的大雪山南麓，有甘肅最大的鐵礦之一德勒諾爾鐵礦。
剩下的由陰善雄帶領(lǐng)，渾鷂子輔助，帶領(lǐng)剩下的人走南邊的甘泉水河谷，沿途邊走邊探礦，張承奉已經(jīng)偷偷跟渾鷂子說了，叫他路過賈公臺的時候多留意，古書上說這里發(fā)現(xiàn)過金沙。搞得渾鷂子一愣一愣地，也不知道信了沒有。
最后約定，兩隊完成既定目標后，都向西行，最后在西桐匯合后從當金山口返回沙州。
不管怎么樣，對于如今的歸義軍來說，鐵礦才更重要些，人少就不能多死人，而有了鐵便可以制鐵甲，不信三層鐵甲下來能不能以一當十！這也是張承奉自己要親自走東邊野馬河谷的原因，他要親自考察一下地形，發(fā)現(xiàn)和開采鐵礦都算是比較容易的，但是如何將鐵礦運出去才是最困難的。
眾人便在兩河匯集處停了一個時辰，人馬皆飲水休息。
然后兩隊分道揚鑣，望著逐漸遠去的渾鷂子和陰善雄那一隊，張承奉只能是希望他們一切順利，別遇到什么險情才好。
一陣山風吹過，伴著水汽，張承奉竟然覺得有些寒意。
山里黑得快，為了盡快趕到目的地，張承奉催動眾人加快趕路。
一路沿著野馬河谷北岸前行，左手邊望過去就是野馬山和大雪山，氣溫逐漸降低，外面春暖花開，這里眾人卻都已換上了皮袍和氈帽，一副吐谷渾人打扮。
隨著海拔的升高，張承奉和羅盈達都有些高原反應(yīng)，感覺有些頭暈呼吸困難，而馬伯和張西豹卻像沒事人一樣。
幸好馬伯經(jīng)驗豐富，連忙從醫(yī)僧索法律處拿來了紅藥吃了，果然見效，不一會兒，張承奉和羅盈達便沒有那么難受了。
又繼續(xù)前行了近六十里，時辰已晚，眾人又累又餓，便決定就在大雪山腳下找個背風的山坡扎營。點了篝火，燒了水，就著牛肉胡餅胡亂吃了些，便紛紛幾人擠做一堆睡了。
一夜無話。
第二日，又行了幾十里，日當正午，終于前方河北岸有一條峽谷出現(xiàn)，從遠處看竟然是紅彤彤一片，陽光照耀下仿佛一只火把從北邊群山伸出一般。
布日朗杰跟張承奉說，那一片紅紅的山壁峽谷就是紅石峽，里邊有兩條泉水流出，一條叫大紅泉，一條小紅泉。
因為泉水發(fā)出暗紅色，布日朗杰經(jīng)過時都不敢給馬飲水。
張承奉卻是有些興奮，連忙驅(qū)動隊伍加快速度。
不一會兒，眾人就來到了紅石峽，只見面前的紅色峽谷是被野馬山的水流侵蝕出的一條不甚寬的峽谷，兩條泉水從中流出，將匯入野馬河的地方染成了一片鮮紅色。
張承奉知道那就是氧化鐵的顏色，是裸露地表的鐵礦石在氧氣長期作用下發(fā)生氧化反應(yīng)的結(jié)果。
于是，連忙抓起一快河邊的紅色石頭，吩咐將作院的老師傅梁都料上前來驗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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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都料，年近五十，花白頭發(fā)，在將作院已三十年，對于木工和鐵工可謂經(jīng)驗豐富之極，早些年，隨著祖父一家從涼州躲避戰(zhàn)亂搬來沙州定居。如今年歲大了，不親自干活了，只是做了都料，管理手下一眾的鐵匠瀉匠。
梁都料粗大的雙手接過張承奉遞過來的石頭，仔細端詳起來，然后又舔了舔，接著從懷中拿出一把小錘子，輕輕敲開手里的石頭，看著石頭裂開后里邊的紋理。
然后抬起頭看向?qū)γ鎹{谷和兩側(cè)山體，老眼雖然昏花，但此時卻好像煥發(fā)出別樣的精彩，有激動有興奮，最后，躬身行禮對張承奉說：“老兒，恭喜小郎君了，這里正是一處鐵礦啊。而且鐵礦裸露在地表，方便開采，又臨近河流，易于運輸，簡直是上天賜予我歸義軍的禮物啊，恭喜恭喜了。啊哈哈”
老頭竟然興奮得有些語無倫次了，不過，也不怪他，就算是張承奉和張西豹此時，也是興奮難當。
張西豹拿起一塊紅色的石頭不住地看著，這就是能鍛煉出鋼鐵的石頭，也沒什么特別之處嘛。
張承奉連忙叫來隨隊的畫師和幾位年輕的將作院鐵匠一起進入峽谷，將在此處鐵礦脈的走向和方圓大小畫下來。
眾人在此處又等了兩個時辰，等進峽谷的幾人回來稟報說已畫好地圖，標記了位置后，才知道，此處礦脈方圓數(shù)里，光是地表容易開采的鐵礦就可以開采個十年八年了。只是不知道含鐵量有多少？不過，那只是幸福之后的煩惱罷了。
此次南行最大成果便是這座鐵礦了吧，張承奉興奮地想著，一路的辛苦疲憊化作了無窮的動力。
接下來的路程便也沒那么枯燥起來，一路欣賞著高山峽谷，溪流草甸，在野花片片中露營觀望無染的星空。
第二天，在布日朗杰引領(lǐng)之下，隊伍又行了半日，終于在中午時分走出了河谷，來到了最初發(fā)源的地方，獨利河南山和現(xiàn)代的團結(jié)峰腳下。
一出河谷，眼前便豁然開朗，不遠處高山上白雪皚皚，山下卻是一片黑色大湖，仿佛大海一般遼闊壯麗。這便是唐人所說的黑海了（哈拉湖）。
果然是海暗山暝，云霧不開。
只見湖水深沉黑暗，仿佛墨汁，周圍十幾條溪水自山間流入湖中，正是中午陽光照耀下，云騰氣升，彌漫湖面。
仿佛幽冥仙境一般，張承奉都忍不住在想西王母是不是就住在此處呢？
雖然黑海是個高原咸水湖，但是周圍遍布草原與溪流，皆是牧馬的好去處。
遠遠地就看到了湖邊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帳篷，炊煙渺渺，狗吠馬鳴。
忽然山谷間胡笳之聲回蕩，委婉悲傷，撕裂肝腸，聽得眾人一股蒼涼悲壯之情悠然心生。
布日朗杰得到胡笳之聲，連忙喊道：“這是胡笳五弄，相傳是晉朝漢人劉琨所作，后來隨著吐谷渾族的先祖慕容吐谷渾率部遷徙到了這里，這首曲子便也傳到了這里。不過，部落里只有俺姐會吹呢。”
說完，布日朗杰騎馬當先沖出河谷，一路下坡，直奔遠處的牧民駐地而去。邊跑邊喊道：“承奉公子，俺部落就在前面，快隨我來?！?p> 眼前的部落不大，約摸有百十個氈帳，也就是一個吐谷渾百戶部落。
部落中開始有幾個黑點跑出，逐漸放大，是幾個騎馬牧民，背著弓箭挎著刀迎向這邊而來。
眾牙軍連忙戒備，有的甚至已經(jīng)開始準備著甲，張承奉揮手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只見布日朗杰大聲和近前面目嚴峻的牧民說著什么？又回頭指向了這邊的隊伍方向。
不一會兒，幾個牧民便放下了戒備，收起了弓刀。打馬上前來彎腰行禮，其中當先一人矮小粗壯，面色紫紅的漢子說道：“尊貴的客人，歡迎來到退渾哈拉部，我們部落是退渾王拔乞貍治下悉歹部，如今正游牧在這黑海左近。俺是頭人悉歹東贊，請隨我來，我們有青稞酒和熱騰騰的牛羊肉招待各位?！?p> 說著揮手延請，張承奉等也作揖表示感謝。
聽這吐蕃名字就知道，這些退渾人被吐蕃滅國后留在青海本地的部落都已經(jīng)被吐蕃化了，不過，他們還是善于養(yǎng)馬，看他二人所騎的馬匹高大神駿，就知道是中國名馬之一青海驄。
遠處草地上，除了有很多體型高大的青海驄在吃草以外，張承奉還看到了不少蜀馬，應(yīng)該是從巴蜀引入的，聽說這種馬體型小，耐勞善走山地。
此外還有一群群的牦牛，駱駝和羊等牲畜也散落在遠近草地上。
收回目光，張承奉先讓索醫(yī)僧和背著藥箱的小沙彌跟著布日朗杰先回家醫(yī)治他娘親。
張承奉給隨在身后護衛(wèi)的鄧弘嗣使了一個眼色，然后便帶著張西豹，馬伯等人和頭人悉歹東贊一起入了大帳。
鄧弘嗣微微頷首之后，沒有進帳篷，轉(zhuǎn)身吆喝部下和其余人等找了不遠一處空地安營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