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滿川盡赤
西桐海畔,一場慘烈血腥的廝殺早已結(jié)束。
張承奉和幾位押衙騎馬游走在西桐海畔,看著海畔草原上遍布著的鮮血、殘肢和人馬尸體,就算是再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不免唏噓傷感。
張承奉不禁隨口吟道:“
恰到平明兵里合,始排精銳拒先沖。
弓開偃月雙交羽,斧斫金輪立透胸。
血染平原春草上,滿川流水變長紅。
南風助我軍威急,西海橫尸幾十重。
”
“說得好,正和我的心意,就是這兩句,弓開偃月雙交羽,斧斫金輪立透胸。當真說出了俺殺入敵陣時的暢快淋漓啊,好詩!好詩!壯哉!我大唐歸義軍。”張西豹揮舞著大斧大喊著贊道。
“我卻是欣賞這兩句,血染平原春草上,滿川流水變長紅。便是此時此刻的寫照了吧,妙,真是妙不可言!”羅盈達大聲說著。
張承奉連忙謙虛到:“只是有感而發(fā)罷了。當不得二位押衙的夸贊。對了,虎臣,你的傷可重?”
“沒甚大事,挨了一刀,多虧盔甲厚實?!睆埼鞅蟠筮诌值鼗卮鹬?p> “那便好,勝遷,安排人來打掃戰(zhàn)場,明年西桐草場的草會更豐美的,回營吧”張承奉吩咐著手下道,轉(zhuǎn)身打馬回營去了。
西桐寨內(nèi)草地上,隨意擺放著近百仲云人的傷兵,哀嚎著,顫抖著。
張西豹正嚷嚷著要全部再給一刀,殺卻了反而省心。
大多數(shù)兵卒也是贊成的,畢竟此時剛剛戰(zhàn)斗結(jié)束,很多兵卒的親友故舊一陣即沒,著實憤恨。
傷兵們聽得懂漢話的忍不住跪在地上,大聲求饒著。
魯都兒也是傷兵之一,只是垂頭喪氣地半靠在寨墻邊,默然無聲。
張承奉想了想,最后還是沒有再殺俘虜,而是令獸醫(yī)們給他們包扎上藥。
畢竟軍中好的外傷大夫稀少,自己傷兵眾多,尚且忙不過來呢。
張承奉不殺俘,倒不是說他有些心慈手軟。
如果有必要,他會毫不猶疑地殺之了事,殺了也就殺了,心理上不會有半點兒負擔。
可是如今,人口是歸義軍的一大短板,全靠自己人生孩子,那要等到什么時候?
如今是能多一人就多一人的力量。
滾雪球初期很辛苦,但是越往后會越輕松,招降納叛也是一樣。
張承奉就要挖掘鐵礦、修筑大壩了,這些傷兵一刀殺了未免可惜,一個都不能浪費。
讓他們傷好后,挖幾年礦來贖罪,期滿后看表現(xiàn)再給與自由,也是個一舉多得的主意。
至于仲云部千夫長魯都兒,只是壓斷了腿,其他并沒有什么大礙。
為了了解這次仲云人反常舉動的原因,張承奉安排了一場特殊的審訊。
而審訊地點的隔壁,則好巧不巧地關(guān)押著拔乞貍部老汗延末悉。
魯都兒也不是什么硬骨頭,很快就招供了此次仲云偷襲的原委。
原來是仲云部眾都督之一利突乞兒,收了退渾拔乞貍部小王子度易侯幾百匹馬的好處,準備偷襲西桐,殺了張承奉和老汗延末悉。
然后度易侯就可以順勢上位,成為新的拔乞貍部可汗。
只是如今看來,利突乞兒恐怕是一腳踢到了鐵板上。
這筆賬,張承奉不打算就這么認了,你做初一就莫怪我做十五,只是還不到最佳時機。
先讓度易侯先還點利息吧!
張承奉采納了羅盈達的計策,準備將延末悉放回去。
知道了兒子要殺了自己的延末悉,回去后會怎么做?張承奉不知道。
但是張承奉可以預(yù)測的是,當度易侯知道陰謀敗露后肯定有所行動的。
所以,張承奉沒有打算將延末悉送回白蘭汗帳,那里肯定被度易侯控制了,而是派人護送回了都蘭,交給他的長子姚都刺。
之后張承奉還會派人提前通知一下度易侯,不過這個時間要把握好,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然后張承奉就可以坐山觀虎斗了,至于能斗成什么樣,那就要看天意了。
而令張承奉肉疼的是另一件事。
羅盈達統(tǒng)計傷亡情形的書狀已經(jīng)呈給了張承奉,看得張承奉嘴角不住地抽搐,仿佛得了羊角風一般。
“衙前軍一都約百人,如今只剩下了三十多人。唐民原有五百多人,在這幾次戰(zhàn)斗中戰(zhàn)死了二百多人,如今只剩下三百多人。其中最可惜的是隊正李衍悉雞的戰(zhàn)死?!?p> 念著書狀上的一個個數(shù)字,張承奉的心都在滴血。
鄧弘嗣都是父親張淮鼎分派給自己的,回敦煌后要回歸衙前軍的。
五百唐民則是張承奉的班底,起家的力量。
他們是最沒有靠山的一群人,他們只能依靠張承奉。
這次戰(zhàn)斗一下子就損失掉了四成,張承奉如何不痛心。
他們武器落后,盔甲全無,是在感恩的意志力驅(qū)使下,頑強戰(zhàn)斗,雖然戰(zhàn)力羸弱,但是毫不退縮,在牙軍的帶領(lǐng)下頑強守住了營寨,可謂居功至偉。
當然,他們中也有意志不堅定者,如今張承奉真被下刀子殺人了。
。。。。。。。。。。。。
已近午時,當金山口,離西桐草場四十里處。
紫亭鎮(zhèn)將楊神海麾下五百士卒正在此打尖。
昨天收到游奕陰清兒的報警后,楊神海立刻丟下所有事務(wù),花了半天時間,集合了還在屯田的鎮(zhèn)兵,湊足了五百騎,立刻出發(fā)直奔西桐而來。
使主公子張承奉可是在西桐,要是去得晚了,出了什么事情,他楊神海可是有不小的責任。
想到此處,楊神海哪敢再休息,急忙催動五百騎繼續(xù)前行。
只一個時辰,楊神海就驅(qū)馬來到了西桐海邊。
遠遠的可以望見兩湖之間的西桐寨尚在,只是四周濃煙滾滾,尸橫遍野。
不過顯然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歸義軍在打掃戰(zhàn)場。
楊神海大大松了一口氣,一張紫臉上充滿了笑意,看來西桐寨守住了。
張承奉面帶笑容站在寨門前,看著楊神海身后的五百士卒魚貫而入營寨。
“楊鎮(zhèn)使,短短一日即可集結(jié)大軍出發(fā),奔馳百里來救西桐,這份情誼,承奉在此謝過了”張承奉躬身行禮致謝道。
“公子說的是哪里話來?西桐有警,即可來救。本就是紫亭鎮(zhèn)職責所系,當不得公子如此大禮。”楊神海讓到一邊,連忙說著。
“只是末將來遲一步,未能趕上守城之戰(zhàn),放走了仲云賊子,實在汗顏!”楊神海慚愧地說道。
“不妨事,本公子知道楊鎮(zhèn)使盡力了。”張承奉開解道。
“不知今次公子是如何守住西桐的,還請公子賜教?那仲云部已強大到了可以千里奔襲歸義軍的地步了嗎?”楊神海一臉疑惑地問著張承奉。
張承奉也沒有什么可隱瞞的,一五一十將南行期間發(fā)生的事情說與了楊神海。
楊神海聽了之后一時有些呆滯住了。
楊神海不是不知道南行之艱辛。
他也不知道多少次帶兵南巡震懾海西南山各部了。
只是沒有想到張承奉這次南行會發(fā)生這許多事,牽動了這許多部落。
是對是錯?是得是失?一時楊神海也算計不明白,便也不去勞神了,自己只要把情況寫進書狀呈給使府便是了。
楊神海于是大笑著說道:“公子威武!南行竟有如此多的奇遇。一看公子就是有福之人。只恨那仲云部見財起意,妄圖占我西桐。只是如今公子有何打算?”
張承奉想了想說道:“鎮(zhèn)使不必客氣,一切照實回書給父親便可。解救的唐民人數(shù)過多,又多數(shù)帶傷。我不打算帶回敦煌,先拜托鎮(zhèn)使照顧一二,可好?”
“公子放心,包在末將身上便是。”楊神海痛快答應(yīng)著。
“那就多謝了。我們進寨再敘如何?”張承奉伸手一請說道。
“多謝公子,公子先行”楊神海很是客氣,一點兒也不像一般武將般跋扈飛揚。
和索勛相比,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咋那么大呢?
西桐寨不小,但如此多兵卒進駐,也略微顯得擁擠了些。
但是人手就充足了起來,傷病處理,毀壞寨墻和建筑的修理加固,一些戰(zhàn)后的后續(xù)工作就開展的很快了。
不知不覺,忙碌的一日過去了,新的一日開始。
金鞍山的唐民墓地,戰(zhàn)魂碑前,近千人的隊伍安靜肅穆地站在那里。
張承奉和幾位押衙以及紫亭鎮(zhèn)使楊神海并立于高臺之上。
下面千人隊伍前,幾個人被反綁雙手垂頭跪在唐民墓碑前。
張承奉來回走了幾步,停住,轉(zhuǎn)身面向下面眾人,大聲說道:“歸義軍將士們,今天,我們又一次以悲痛的心情,安葬了我們的好戰(zhàn)友,我們生死與共的好兄弟?!?p> 稍停片刻后,又繼續(xù)喊道:“仲云賊子兇頑不靈,侵我西桐。是他們頑強抵抗,奮勇廝殺,寧死不退,由此才得以保全西桐。我們這些人,今日才能好端端地站在此地?!?p> “陰善雄,將此次出戰(zhàn)有功將士報上名來,本公子親自予以獎賞?!?p> 陰善雄連忙出列,拿著書狀,念著上邊的有功將士名單以及所立何功。
“張西豹,一騎當千,數(shù)透敵陣,催敵鋒于正銳,乃是首功。”
“渾鷂子,騎**湛,屢中賊丑,殺數(shù)十人,震懾敵膽,當屬次功?!?p> “陰善雄。。?!?p> “羅盈達。。?!?p> “李衍悉雞,方歸唐民,勇力無當,城頭血戰(zhàn),殺身成仁,賜其田,賞其功,以其子李缽兒繼之為隊正,賞田百畝,布帛十匹?!?p> 。。。
等陰善雄念完所有有功人和受賞情由,張承奉繼續(xù)說道:“但是,也有那么幾人,拋棄戰(zhàn)友,丟棄戰(zhàn)位,讓仲云賊子沖上寨墻,殺我戰(zhàn)友,殺我兄弟?!?p> “這豈是我大唐兒郎該行之事?這簡直就是禽獸才做得出的事情。今日,本公子就在戰(zhàn)死兄弟陵前斬之,以儆效尤,以慰英靈。來人,行刑。”
臺下幾名牙軍,也不廢話,就在隊伍前面按住了跪著的幾個逃兵,一刀梟首,干凈利落。
腔子中的熱血立刻噴出丈許,揮灑在了陵墓前一塊巨石雕刻而成的戰(zhàn)魂碑前。
所有人都是心中一凜,平時的張承奉溫潤如玉,對唐民很是憐惜愛護,就連最普通的唐民奴隸都以禮法安葬之。
沒想到今日卻連殺數(shù)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站在臺上的張承奉看著下面眾人凜然神色,終于明白了賞功罰過,賞罰之道的妙處。
此次之后,這些人在張承奉麾下,將會如臂指使,可以放心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