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陷入回憶
江渝看著低頭認真烤肉的張皓源,突然被回憶拉到14歲那年。
初中那會兒,她在市里的重點高中上學(xué),因為跳中國舞,常年參加比賽,拿過很多獎,一路上都倍受老師偏愛。但她的生活除了練舞和學(xué)習(xí),幾乎沒有任何其它事情可做。她在班上沒有幾個特別要好的朋友,在同學(xué)約她周末出去玩的時候,江渝都只能用要練舞和學(xué)習(xí)拒絕。久而久之,她就變成了獨行俠。
她每次回想起那時的自己,就像是被媽媽用遙控器遙控的機器人,想要她做什么,只要輸入口令,她就會乖乖做到,因為她永遠都害怕爸媽失望的眼神,很多東西盡管不喜歡,她也不會說出口。
初中的時候,她雖然在班上人緣不算好,但至少同學(xué)們都對她很親切,而且因為老師總是表揚她。她其實也很享受其他同學(xué)對她的目光,所以她總是帶著一點點傲氣。
直到初二,有一天下午放學(xué),班里面人緣最好的班長,突然在樓梯口向她表白了。她那會兒一下子不知所措,推開了班長就跑走了。本來她以為這一切就這樣就結(jié)束了,但她殊不知是她噩夢的開始。
從那天之后之后,班上開始多了很多閑言碎語,班里的同學(xué)開始在背后偷偷議論她,開始只是說她很高冷,太驕傲。后來越傳越過分,不過十幾歲的孩子,說她喜歡勾引男生,背地里對她指指點點。她告訴老師之后,那些同學(xué)更是變本加厲,她常用的舞鞋和文具經(jīng)常無緣無故消失,演化到最惡劣的時候,她覺得她的呼吸都變成了別人背后的笑話。每天都過得如芒在背,她原本享受的那些目光變成了火焰,無時無刻燒著她的心。
有一次市里的比賽,她的舞鞋里不知被誰放進一顆圖釘。她沒有多注意,就直接穿上了。那種鉆心的疼痛,她至今難忘。只是她看見了媽媽在舞臺下期待的眼神,她不敢作聲,忍著劇痛跳完整支舞。
她記憶中的那雙粉色舞鞋,在舞臺后面被脫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星星點點的血跡浸滿,她也不知道是太痛,還是受不了這樣的刺激,最后眼前一黑,再醒已經(jīng)是在冰冷的醫(yī)院。
到后來徹底痊愈,她也沒辦法重新站在舞臺上,不是因為身體的傷痛,而是因為舞臺的聚光燈照射著她的時候,她就會緊張到大腦空白,四肢僵硬。
回到學(xué)校之后,她曾經(jīng)反抗過,但是就好像一拳頭打在棉花上,沒有一個人承認這樁暴行,她的媽媽到學(xué)校鬧了一場,班主任被開除了。那些真正的惡徒,混在一群幫兇中間,假意安慰她,好像以前在背后指指點點、做惡作劇整蠱她的人不是他們一般。
初三開學(xué),爸媽替她轉(zhuǎn)學(xué)到市里另一家重點高中。
到了陌生的環(huán)境,因為沒有再練舞,時間充足了很多。大家基本上都在忙著中考,只自顧自的沖刺學(xué)習(xí),沒有太友好,但也不冷漠,讓她能夠待在舒適的維度內(nèi)。多數(shù)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待著,只要有空閑時間,就戴上耳機,因為成績好,所以老師一般都不怎么管她,只是常常會覺得她身上有種超越同齡人的成熟。
開學(xué)后一個星期,班里又轉(zhuǎn)來了一個從首都北城來的小胖子,叫張源,同學(xué)都叫他圓圓。他長得又胖,臉上又很多痘痘,加上性格不怎么樣,整天對人愛答不理的。又胖又不可愛,這個胖子就等于被判了刑,注定不被大家喜歡。
他永遠都坐在班里最后一排,下了課就戴上耳機。江渝總是有意無意地就注意他,每次看見他,就像看見之前的自己,他到底做錯了什么呢?為什么要被議論,為什么要被杯葛,為什么要承受這些流言?他身上好像有一種奇怪的磁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為轉(zhuǎn)校生,讓她忍不住想要接近他,想要跟他說話。
“你在聽什么?”午后的體育課,所有的同學(xué)都下去活動了,江渝溜了上來寫卷子,正巧看見了在看書的他,便走到他前一個座位,把椅子拉開,坐到他前面。
他抬頭,眼神里有些疑惑,隨即又變回淡漠。
“音樂。”
“什么歌???”
“好像不關(guān)你的事吧?!?p> 他把耳機戴回到耳朵,低下頭。
江渝把他一邊的耳機摘下來,戴到了自己耳朵里,是花兒樂隊的《泡沫》。
“這首歌乍一聽很喪,好像希望破滅,可是它的結(jié)尾明明那么有生命力,感覺在沖破一些東西?!?p> “你以前聽過這首歌?”
“嗯,大張偉在我心目中,永遠都是最朋克的人。”
年少時交一個朋友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有可能只是喜歡同一首歌、同一個人,有可能只是喜歡同一個愛好,有可能只是討厭同一個人。在這個下午之后,他們成為了朋友,經(jīng)常在一起聽歌和寫作業(yè),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江渝以前從來沒有過朋友,所以她格外珍惜這段友誼。
直到一些流言不知從何而起,讓他們之間產(chǎn)生了隔閡。
在忙碌的重點中學(xué),無處釋放的升學(xué)壓力,八卦傳聞就成了他們緊張學(xué)習(xí)生活中的調(diào)味料,漸漸就有一些傳言開始蔓延開來。
“三班的班花跟那個胖子在一起了?真的假的?!?p> “假的吧,看上誰不好,看上那個又黑又丑的胖子,是不是瘋了?!?p> “他們天天待在一起做作業(yè),還聽歌,有天下午放學(xué)之后,他們兩個留下來坐在一起,我還看見那個胖子摸她了呢!”
“我靠,勁爆啊……”
……
后來傳言越傳越離譜,他們吵了一次又一次記不清內(nèi)容的架。漸行漸遠,江渝的第一個朋友,也就這么被推開了,后來畢業(yè)的時候,圓圓回了北城,離別的時候,江渝發(fā)了一條短信給他:
圓圓,從此就要天各一方了,北城很遠,我們或許很難再見面了,但是還是希望我們會有再見的一天,你永遠、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珍重,再見。
他們小時候的故事就此畫上句號,江渝的思緒也回到了烤肉店。她看著眼前的張皓源,有些恍惚,實在是太久不見了,她有很多關(guān)于圓圓的記憶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但她記得,小胖子圓圓,永遠都是她最好的朋友。
“生蠔烤好了,還有肥牛?!?p> 張皓源把生蠔夾到她碗里,把肥牛放到了干碟上。
“有那么震驚嗎?你已經(jīng)愣了很久了?!?p> “絕對有?!?p> 張皓源眼睛爬上笑意,如果沒有她的出現(xiàn),現(xiàn)在又會是什么樣呢?
年少時的自己,自卑、怯弱,性格古怪,不討人喜歡,只有她,只有她愿意接近那個最被自己討厭的自己。
江渝吞下一塊肥牛之后,抬起頭看著他說:“太巧了,在南城的時候又碰巧遇到,我人生中第一次來北城,結(jié)果你又跟我第一個參與的展有關(guān)系,又見面了?!?p> “那我們之間的巧合可不止這些?!睆堭┰磳P牡乜局猓旖且恢睅еσ?,他的氣質(zhì)很清冷,但是笑起來就像是校園劇里的白月光學(xué)長?!吧洗文阋粋€人那么晚在火鍋店,是在干嘛啊。”
“哦,那次,我看完live,結(jié)果司機半路上出意外了,我一下子又打不到車,所以就去吃火鍋了唄。”
“霓虹花園嗎?我也去了?!?p> “對對對,你也去了?”江渝認真地吃著碗里的生蠔,“我發(fā)現(xiàn)你確實不太像明星,你不怕被人認出來嗎?Livehouse人這么多。”
“還好吧,我也沒那么紅?!睆堭┰窗蚜硪恢簧柗诺剿肜铮澳翘煸趌ivehouse我就看見你了,一直站在隔壁幫人拿包,笑得像二傻子一樣?!?p> 江渝抬起頭,一臉嫌棄地看著他,說:“哪有,我那是內(nèi)心非常燥,蹦不起來,造福大家,給他們充足的后備動力?!?p> “過幾天有場海朋森,有興趣嗎?”
“必須有!”江渝眼睛亮了,張皓源特別想摸摸她的頭,實在是太像看到魚干的小貓了,“但是票不好搶吧?!?p> “沒關(guān)系,我有,帶上你的人就好。”
“好。”
出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全黑,開始起風(fēng)了。烤肉吃太多了,所以江渝提出在江邊散會兒步,江渝跟在張皓源的身后,因為穿了件奶藍色的棉服,看起來圓鼓鼓的。
“你說,如果當(dāng)時我們沒有分開,一起上高中,一起上大學(xué),會怎么樣啊。”張皓源轉(zhuǎn)過身,背著走路。
“那你就變不了大帥哥了?!?p> 張皓源低頭笑了笑,說道:“那倒是,我在南城,水土不服。”
他的變化太大了,以前的圓圓,那么的安靜,喜歡戴著耳機低著頭走路,現(xiàn)在的張皓源,背挺得直直的,步子下像有風(fēng),完全就不是同一個人。
“我記得那會兒,每個人找你說話,你都只會冷冷地說一句‘關(guān)你什么事’,可欠揍了,沒想到現(xiàn)在,還是一樣欠揍?!?p> 江渝話音剛落,張皓源停了下來,等江渝跟他并肩,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走,說道:“其實你的變化也很大啊,你變得成熟了,但比以前更活潑更可愛了。”
“那當(dāng)然?!苯灏浩鹣掳?,帶著一絲狡黠地笑了笑。
“那時候的你,可是像朵高嶺之花,”張皓源側(cè)著頭看著她,“但偏偏只和我做朋友?!?p> “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原來只是個二傻子是吧?!苯暹珠_嘴笑了,凝視著路燈下的他,發(fā)現(xiàn)他微微蹙著眉,眼里仿佛裝滿了心事。她想讓他像剛剛一樣笑,那段回憶實在太沉重了,很多從未經(jīng)歷過這些的人大概不明白,那些可怕的冷暴力,在一個尚未擁有成熟心智的15歲少年成長中有多么沉重。
“你還是我最好的朋友吧,江渝。”
“嗯?!?p> “如果是現(xiàn)在的我,遇見那時的你,我一定不會逃跑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