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熱愛自己
在很小的時候，我爸媽就分開了。我對我的爸爸幾乎沒有一點印象，在我九歲那年，我的媽媽為我找了一個有錢的繼父，他在一所二本大學(xué)里教美術(shù)，溫文爾雅，雖然離過一次婚，但沒有孩子，據(jù)說非常受歡迎?？伤麉s只對大學(xué)里的行政處臨時工——我的媽媽鐘情，他是最溫柔的紳士，對于一個離異帶著女兒的女人來說，再嫁給這樣的極品男人，無疑是幸運的，一開始，我也是這樣認為的。而且，他還對她這個拖油瓶女兒照顧有加。大概是環(huán)境讓我變得敏感，我看出了我媽媽在這個家的患得患失。所以我從來不跟母親提起，在她不在家的時候，這個叔叔，會換成一副什么嘴臉。我記得格外清楚，我十一歲那年剛來初潮，從一個孩子，成為了一個真正具有女性特征的女孩。但就在那一年，那一個如噩夢一般的周末，纏繞了我的一生。
那天下午，我媽媽跟朋友約好去上烘焙課，而我因為作業(yè)沒有做完，所以被留在了家里完成作業(yè)。叔叔也在家里照顧我。我沒有鎖房門的習(xí)慣，那天，叔叔跟我做了一個游戲，我的媽媽非常的保守，對我保護甚佳，所以我并不知道叔叔對我做的這些動作意味著些什么。后來，我在學(xué)校的男同學(xué)們口中得知那個游戲意味著些什么的時候，我感到非常非常的羞恥，這個游戲，也變成了我一生的噩夢。而我無法叫醒沉浸在幸福中的母親，也不敢，那種羞恥感，讓我無法開口，我以為我會把這個秘密深埋進土里，一輩子也不會有人知曉，只要我不再揭開，或許它就不曾存在過。
我急于擺脫那個對于我而言像是煉獄一般的家庭，剛上初中，我就去了寄宿學(xué)校上學(xué)，可是我沒有辦法像身邊的同學(xué)那樣陷入無憂無慮的天真中，盡管我看起來和別人別無二致，上學(xué)、放學(xué)、念書、考試，過去似乎已經(jīng)只是過去了。直到上了高中，我遇見了我的初戀，他是如同光一般的存在，讓人覺得刺眼，卻無法移開雙眼。但自卑讓我只敢偷偷地愛他，無法說服自己去接近他，直到，他在人群中也看見了我。我以為，我的人生，終于會被他所救贖，我們會有偶像劇一樣的結(jié)局。我愛他，所以我愿意把一切給他。我們在伊甸園偷食禁果，可這回憶和當(dāng)年大不相同，就算疼痛，也是始終美好的。他告訴我，他會一直呵護我，他會和我永遠在一起，所以我選擇坦誠相待，將我的過去，將我曾經(jīng)深埋的不安與糾結(jié)都告訴了他，可是，他始終不是可托付之人。自那之后，他開始變得冷淡，不和我說話，漸漸遠離我，沒有與我告別，就將把我拋棄在了水深火熱之中。實話說，我不怪他，如果我是他，十幾歲的年紀，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一個背負著沉重過去的愛人。但我沒法再在這所高中念下去，拜托媽媽給我轉(zhuǎn)了學(xué)。我學(xué)了表演，考上了電影學(xué)院。接下來你們就知道了，我很幸運地演了一部和我苦痛人生很像的電影，然后一舉成名。命運真是讓人猜想不到的東西，神奪走了你的一些東西，又會還一些東西給你。
我得到了從來沒想過的成功，同時也掉進了一個更加深不可測的深淵。我染上了一種癖好，其實就跟有人會通過抽菸解壓，有人喜歡打游戲差不多罷了。而且這世界上的男男女女結(jié)合，都會做這件事。只不過，我的這種癖好，跟每個人只是魚水之歡，不投入感情罷了。在這個圈子里，也是一種解壓的方式，何況在劇組里，和飾演情侶的對手來解決我的這種癖好，還能更好的成就戲里呈現(xiàn)的情感。本來就是一件你情我愿的事情，而且過后我們會自覺地忘記這種單純的生理發(fā)泄。只是這些對手里，有已婚的，有未婚的，有對我動過真感情的，形形色色，但對于我而言都只是一次——游戲?？墒沁@本身就是一場涉及道德的狂歡，是一個定時炸彈，我也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爆炸。
現(xiàn)在，就爆炸了。
而我，我又會怎樣呢？其實我真的說不清楚，我只知道，在很久之前，那個會感到羞恥，會為了別人的傷害而感到自責(zé)的越露早就已經(jīng)死了。錯的是他們，不是我，我憑什么要為他們的罪過而毀了我的人生，憑什么？這不公平。
“拿別人的的罪過來懲罰自己，不值?！?p> 越露說完，酒杯里的酒也飲盡了，她的神色又恢復(fù)如常，那張美得不可方物的笑臉，嘴角帶著神秘的笑意。這個故事讓江渝的心情忽然變得更加沉重起來，可越露仿佛只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從她的口吻中，并沒有讀到一絲異樣的情緒。
“那，你沒有想過報復(fù)你的繼父，或者說，給他相應(yīng)的懲罰嗎？你放心讓你的媽媽跟這種人渣過日子嗎？”
“他已經(jīng)死了。他天生長著一張面具，到死了，他都是和妻子恩愛，對繼女寵愛有加的好男人。我說什么都沒有用，所有人都輕而易舉地被他蒙騙，我那個可憐的媽媽，一輩子都陷進他的騙局里。我恨她，我恨她自私，可我又輕而易舉地原諒她，我知道她這輩子的難，我知道她重新被愛的那種心情，我理解，但我還是恨，因為理解，所以更加恨?！痹铰栋涯槀?cè)向一邊，江渝看不見她的表情，而張皓源坐在隔壁，一言不發(fā)。
“謝謝你相信我，把這些講給我聽，我會為你守住這些，用盡全力去幫你的?！苯逵米顪睾偷恼Z氣說著。
“沒什么，主要是平時沒人聽我講，喝點酒，說出來覺得舒服些?！?p> 江渝看著她舉起酒杯的側(cè)臉，其實他們不過是有幾面之緣的普通朋友。平時的越露，那么的遙不可及。她是銀幕里的精靈，是生活中吹著寒冷海風(fēng)，還要穿漂亮裙子的可愛女人，是會偷偷跟蹤自己喜歡的男生，看他是不是跟別的女人一起游玩的俏皮性格，有著拿得起放得下的的大格局?？墒墙袢盏脑铰叮兊媚敲吹牧Ⅲw，她就是藝術(shù)品，她的人生，就是藝術(shù)人生。江渝忽然覺得自己很無恥，因為和她的苦痛相比起來，她的過去，顯得那樣不值一提，讓她深悟最好的安慰，是別人哭著說“我比你還慘”。她忽然有種感情油然而生，她不能讓越露再受更深的傷害，她受到的傷已經(jīng)夠痛了，她應(yīng)該要有更好的未來，她明明配得上這世間的所有美好。
天空泛起魚肚白，越露醉倒在沙發(fā)，蜷縮在角落，身上披著張皓源的黑色外套。而江渝枕在張皓源的肩膀上，她醒來后，立刻直起身子，沒想到就這么睡了一夜。張皓源雙手交叉在胸前，倚在沙發(fā)靠背上，眼睛合著，上面連接著長長的睫毛。
她用手隨意地整理了一下頭發(fā)，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早上6點多了，這里回市區(qū)，大概需要一段時間，她還得回去洗漱，把這雙不同款式的襪子換了。
“江渝，你要走了嗎？”
是張皓源的聲音，江渝回頭，他站在她的身后。
“你昨晚喝了酒，現(xiàn)在又一起床，還是別開車了，我送你吧，我沒喝?！?p> “嗯，那把越露叫醒，一起吧?！?p> “讓她睡會兒吧，她也開了車，反正現(xiàn)在才六點多?！彼鹗挚戳丝词直?，一邊向前走一邊說。
江渝唯有跟在他后面。
“鑰匙?！?p> 江渝把鑰匙遞給他，開門坐了進去。
“江渝，對不起。”早晨的風(fēng)拂過她的臉，張皓源的聲音傳過來。江渝微微側(cè)耳傾聽，但眼睛依舊看著窗外。
“嗯?！?p> “我最近在看心理醫(yī)生?！?p> “嗯，祝你早日恢復(fù)原來的你?！?p> “手機……”
“我已經(jīng)買了新的，不必記掛，畢竟我是個富二代，一部舊手機而已。”
“那就好?！彼柿搜士谒畚膊蛔杂X掃過江渝的側(cè)臉，那沒有起伏的情緒，讓他感到失落。她果然離他越來越遙遠了，比跟安仲生走得近更可怕的是，她對他已經(jīng)完全失望了。他想起在英國，她再見他時，在房間里，沉默，她灼熱的眼神?，F(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煙消云散了，他有什么資格再站到她隔壁，他的內(nèi)心自嘲道。
公司的地下車庫，江渝鎖好車，走在前面。張皓源把手插到口袋里，看著她的背影。
“不上去嗎？”江渝像是想到了什么，回頭，看見張皓源站在原地。
“不了，我得回去了?！睆堭┰磾[了擺手。
“要把車給你嗎？”
“不用，我坐地鐵?！?p> “嗯，我也只是客套一下而已?！苯遛D(zhuǎn)身，走進了電梯間，按下按鈕。張皓源走到她的身邊，靜默，他們并肩站著。
“我剛剛忘了，我也要從這上去?！?p> “嗯?！苯迦滩蛔∽旖俏⑽⑸蠐P。
到了一樓，張皓源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大堂。電梯上升，她深呼吸一口，心情恢復(fù)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