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深夜,破廟,一支燈燭恍然在神像腳下亮起。神像雍容平靜之貌俯視著腳下一高一矮兩個身影。
“侯爺,他為什么一動不動?”那個矮小的身影舔著糖葫蘆指著高高的神像說。
“因為他什么都不會失去。即便現(xiàn)在粉身碎骨,也會在別處再次建起神邸神軀。”那個高大的身影仰望著神像平靜的說。他黑色厚重的斗篷上幾片雪花還未融化。他身邊站著的姑娘,十幾歲的樣子,單純可愛,舉止有些癡傻,她手里的糖葫蘆融化了,糖汁粘在手心,渾然不覺。
他牽著她,走到破敗的窗邊,捧起白雪,為她洗手。窗外白雪悠悠,襯著他黑色斗篷帽下宛如白雪的臉,清晰的輪廓將他的臉從白雪景中分離出來,點以血色雙唇,墨色雙瞳,若看的仔細,還能看見他眼底微微泛出的紅色,好似是疲憊之色,也好似未擦凈的血淚滲入了他的皮膚。他的手就像個暖爐,把雪融化成水沁透手帕為她擦拭手上污濁。姑娘紅色斗篷上白色的風(fēng)毛襯著她的臉越發(fā)可愛純潔,她抬起頭對男人說:“侯爺也沒有什么可失去的嗎?”
男人低頭為她擦拭著手掌,淡淡一笑,嘴角透出一絲苦澀:“是啊,我沒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他的聲音溫雅深沉,女孩只是癡癡的看著他,眼里心里都是他,她是個不會隱藏心事的女孩,她能看見的只有眼前:“侯爺,我要一直跟你在一起。”
男人微微笑著,將她的衣袖輕輕一拉,把她的小手藏進衣袖里,而后牽起她的手走出了破廟:“我們繼續(xù)趕路吧?!蹦腥藢⑴⒌拿弊永鹱o住她的頭。
“侯爺,你為什么不回答我?”她顧不得看腳下的路,一直抬頭看著他,等一個答復(fù)。
今年的初雪比以往都要大,仿佛急著掩蓋什么似的。
離開破廟原野空曠,大雪忽急,風(fēng)卻緩緩吹著,路邊零星幾株枯樹斷了枝椏,地上枯草被大雪壓的伏倒在地上,很快便見不到雜草的痕跡了。大雪在地上,就像這里天生的滿地白沙一樣。
“侯爺,你為什么不回答我?”她有點急了,不由的挎緊了他的胳膊,眼睛幾乎要長在他的臉上。
“我只是在想怎么回答你?!蹦凶右贿呄蚯白咭贿呎f著。他的眼睛里流出一抹悲傷,從心底流出的悲傷......他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同時,也沒有了得到什么的資格......
女孩識趣的低下頭,一邊踩玩著腳下的雪,一邊跟隨男人前行。在她心里,這個答案也算是答案。雪地上的兩雙腳印很快就被大雪掩蓋了,兩人走了許久,終于走到一斷崖邊,斷崖橫野如黑色彎月,鳥瞰而望,又像是一張黑色的大嘴,咧開了唇,裂開的傷口里流出的是白色的雪。
“黑月崖下,真的會有泣毒蟒嗎?”女孩躬身向下望著,半分沒有害怕的意思。
男子冷冷的望向黑月崖下:“初雪之日,是泣毒蟒最脆弱的時候,這個時候取毒囊,最合適不過。”
“我知道,這是寒非師父告訴你的?!迸⑿χ鴮λf,她難得有記在心上的東西,她還以為自己這次表現(xiàn)不錯,他會夸贊她。可男人并沒有給她任何獎勵,而是抱緊她一同墜下了黑月崖。
女孩聽著風(fēng)從自己耳邊掠過,看著寒霧掠過自己的眼睛,看著頭頂?shù)奶煸絹碓叫?,她只是覺得好奇,甚至因為新奇而心生雀躍,她根本不知道,她口中的寒非師父已經(jīng)死了。她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男人也從未解釋給她聽。在她心里,寒非師父只是離開藥爐了,只是沒有告訴她什么時候回來。
姑娘叫四海,是寒非收養(yǎng)的棄嬰。寒非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醫(yī)圣,沒有他治不好的人,更有傳聞?wù)f他可令人起死回生。不過,至今為止,還沒有人為起死回生的高超醫(yī)術(shù)證明。在十年前,四海八歲,寒非外出采藥歸來帶回一個奄奄一息的少年,四海從未見過這樣特別的少年,她見他一眼便喜歡他,從此,她便一直跟在少年身后,三步之遠。直到少年回頭對她微微一笑,她才敢走近他,跟著他,粘著他,一步也不想離開。寒非師父救活了這個少年,只是后來他就離開藥爐了,十年都沒有回來。
四海不止一次問過少年,寒非師父去哪了,他只是回答,他去采藥了,去很遠的地方,等你長大了他就回來了。她信。一直隨著少年在藥廬等著,一直到她長大了,少年長成了男人,寒非依舊沒有回來。但是,四海不再問寒非的下落了......
這十年間,也有外人來過藥廬,是男人獨自接待的,那些外人四海只見其來,不見其去,他們稱呼男人為鬼侯。每次有外人來時,男人都叫四海去藥廬前的蘆葦湖中去釣魚,說是款待客人??擅看嗡暮1е~回來,客人都已經(jīng)離開了,都是男人做魚給她吃的......
鬼侯輕功帶著四海跳下黑月崖。待到落地之時,四海還在興奮雀躍不止,地上銳石滿地,荊棘遍布,抬頭看頭頂?shù)奶煸缫驯贿@萬丈深淵刻成彎月,崖底瘴氣漸漸濃了起來,它仿佛把崖底封成結(jié)界將鬼侯與四海兩個人包裹,頭頂?shù)难┗ǚ路鹨脖桓駬踉谕?,這氣息緩緩滲入喉嚨,窒息感慢慢被喚醒......可四海依舊好奇的打探著四周,什么事也沒有。鬼侯跟上他,將干凈纖長的大手覆在她的口鼻之上,可她卻把他的手拿開,皺著眉頭說道:“你這樣弄著我,我都喘不過氣了!”
鬼侯奇怪的問她:“周圍瘴氣漸濃,你不覺得難受嗎?”
“為什么會難受???”四海轉(zhuǎn)身繼續(xù)好奇的探索著,她踏過腐爛動物的尸骨而渾然不覺。鬼侯上前,將她背在背上。四海一怔,繼而甜甜笑道:“崖底道路崎嶇,我自己能走的?!笨伤齾s口是心非的緊湊在他肩上,把頭埋在他肩頭的黑裘里。
崖底,尸橫遍野,瘴氣難散,殺氣穿透瘴氣縈繞在兩人身邊,鬼侯聽見了鱗甲穿過荊棘,荊棘破碎的聲音,一束血色流火在灰蒙蒙的霧氣里若隱若現(xiàn),它在警惕的盯著獵物,伺機而動.....那雙血色眼睛每每出現(xiàn)如流火,說明它行動速度很快,瘴氣越來越濃,它在利用瘴氣消耗獵物......
初雪之時,泣毒蟒最為脆弱,按道理,它不會主動出擊的。莫非,是誰提前驚動了它?
此時,一滴水滴落石上的聲音驚動了鬼侯,他轉(zhuǎn)身循聲看去,是一滴血落在了身后.....他忙問身后的四海:“你哪里受傷了嗎?”
四海笑著搖搖頭。她只癡癡的看著鬼侯。
可鬼侯將她抱在身前,低頭一看,她腳尖正滴著血,定是剛剛落地被地上的銳石刺傷的.....他忙取出手帕簡單的將手帕系在她腳上先止住血,而后用解下黑色斗篷將她緊緊包裹確保血氣不再外泄,不再吸引泣毒蟒向她靠近,而后,他將四海放在原地叮囑道:“就在這,不許動?!?p> “你去哪?”四海急切著,可仍是聽話的一動不敢動。
“我不會走遠?!彼χ矒崴暮#筠D(zhuǎn)身緩緩前行,灰色的毒瘴讓他白色的身影越來越模糊。鬼侯把手伸向荊棘中緊緊一攥,血腥之氣重新混入毒瘴,泣毒蟒被這血腥氣息吸引越來越近......
那束血色流火終于清晰......它吐著長長的血色信子,巨鱗如灰石,毒牙如新矛,它長而有力的蛇尾早已將鬼侯圍住,只待用力一卷,他便會如這崖底殘尸一樣,倒在這里,化作毒瘴,保護著泣毒蟒渡過這個冬天。
只可惜,泣毒蟒畢竟是畜生,它根本無法判斷,哪個對手會讓它喪命,而不管是面對強大的對手,還是弱小的對手,它都會付出本能般的全力。
鬼侯盯著它血色的眼睛,而他的瞳竟然也緩緩升起一抹血光,泣毒蟒微微壓低了頭,尾巴用力一卷,鬼侯輕功點地而起手執(zhí)荊棘刺瞎了它的眼睛,而后宛如狂影般繞到它身后,指尖刺出一道白氣洞穿了泣毒蟒的頭顱,而后以內(nèi)力吸出兩顆珍珠大小的白色毒囊,如冰如水......
他將毒囊置于隨身攜帶的黑紫色葫蘆里,而后輕功回到四海身旁......只見四海站在原處,努力的抱起那件黑色斗篷,臉上濺著鮮血,而她的身旁躺著三具尸體,他們皆著黛色衣,額上皆刺有萬毒谷的毒藤紋樣......
“侯爺,我還在這,沒有動。”四海抱著黑色斗篷,笑著看著鬼侯,腕間銀針弩還未收盡殺意......這銀針弩是寒非留給她防身的東西,她倒是一直帶著。
鬼侯走近她,心臟微微顫抖著,他細心的為她擦去臉上的血,而后,將她銀針弩藏于袖中:“有危險,為什么不叫我?”鬼侯微微譴責(zé)著她。而更多的是在譴責(zé)自己,為什么沒有發(fā)現(xiàn)這里的異樣氣息。
“這些小嘍啰我能應(yīng)付!”她自豪著,妄圖得到一份夸獎,可是,鬼侯并沒有夸獎她。因為四海的心太誠,若夸贊她,她便以為她這樣做是對的,下次再遇到危險,必定一個人死撐......
此時,鬼侯身后忽然刺來一道白影,好像是個飛鏢,鬼侯即刻抱起四海側(cè)身一躲,他早早看見了迷霧中藏著一個人,他輕功掠影到那人身后,手中的匕首橫在了那個人脖子上,那是個風(fēng)姿綽約的女人,她一身黛色萬毒谷裝扮,云鬢上插著一個白玉簪子,那簪子狀似火焰.....
雪焰簪......鬼侯腦海掠過一個白色殘影,心中一痛,加上一直被壓抑的瘴氣毒發(fā),他頓時失去力氣,手中匕首墜落,那女子淡然轉(zhuǎn)身,他在她轉(zhuǎn)身的那一刻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四海緊緊抱住他,她恐懼的瞪著那個站在他們面前那個美好的女人。她一顰一笑足以傾城傾國,足以稱得上天下第一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