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養(yǎng)蜂人一家,小雪和爺爺默契地背著背包,踏過草地,走上公路,朝著西南方向走去。爺爺手執(zhí)地圖,在每一個岔路口穩(wěn)穩(wěn)地選出要走的那條路。
臨別時,養(yǎng)蜂人叔叔將自己的草帽扣在爺爺頭頂。此刻,他們兩個頭上都戴著帽子,脖子搭著毛巾。既能防曬,又能擦汗,這是來自養(yǎng)蜂人的經驗。這一家人還熱情地送了小鋁鍋、碗筷、方便面、蘋果和香蕉等物資,直到小雪他們的背包再也塞不下任何東西為止。
小雪已經明白這個世界并不像童話書里寫的那樣一樣,簡單美好又純粹。但她也不會因為看到了陰暗的一面就全盤否定光明。不是所有人都能以善意來對待自己,但自己可以選擇用善意來對待他人。小雪還是相信愛、相信美好,相信善良,相信自己終究可以找到媽媽。
行走在通往BJ的公路上,小雪快樂極了。她一邊大步向前走,一邊想念起山頂瞭望站來。她想念美麗的花園、想念淘氣的羊群,想念揉她頭發(fā)的小李叔叔。她也想念送幸運繩的姐姐、硬朗的薩日朗奶奶、梳寸頭的楊柳大夫還有清貧但幸福的養(yǎng)蜂一家。小雪甚至有些想念福利院了。以前只聽說有思家病,倒從沒想過還可以有“思福利院”這種病。那個灰色的院子,四方的天地,禁錮著她,也保護著她,讓她能擁有一個安穩(wěn)的童年。據(jù)院長奶奶說,當初要是再晚發(fā)現(xiàn)一會兒,還是嬰兒的小雪可就凍死在大門外了。每次提此事,院長奶奶都會心有余悸地撫著胸口。她是真心地愛護著福利院里的孩子們,哪怕方式粗暴了些。還有安安、阿樂和小亮哥,不知他們怎么樣了?小雪可以行走在廣闊的天地間,可他們或許一輩子都都要生活在福利院,無法見到外面的種種風景。就連那些兇神惡煞的阿姨們,在小雪的心里都變得可愛起來。當初她不顧后果地從福利院偷跑出來,不知奶奶和阿姨們找了多久,擔心了多久?小雪確確實實覺得愧疚了。
不知不覺,熱辣辣的太陽爬升到正當空。小雪的胳膊曬紅了,腳也有些發(fā)漲。他們擰干毛巾里的汗水,在路邊樹蔭下鋪好帳篷里的防潮墊,準備吃午飯。爺爺撿石塊壘了個小灶。小雪撿樹枝當柴火,煮方便面吃。湯料在鍋里沸騰,紅燒牛肉的味道香得直往心里鉆。往來的行人投來異樣的眼光,小雪和爺爺都不太在意。養(yǎng)蜂人不也是這樣天為羅蓋地為床的嘛,這沒什么好害羞的。方便面煮好了,兩人就著鍋蓋,呼嚕幾口就把一鍋面吃得干干凈凈。他們又吃了些水果,才心滿意足地躺在防潮墊上露天休息。辛苦走了一上午,連從沒有午睡習慣的爺爺,幾分鐘后就打起了鼾。
直到斑駁的陽光曬到眼皮,他們才起身繼續(xù)上路。小雪低著頭,拾起了往日的愛好,仔細地觀察起路上遇到的蟲子來。沒耐心的知了趴在樹干上嘰——嘰——地亂叫;天牛披著黑甲,捋著黑白相間的觸須,誠誠懇懇地爬行;七星瓢蟲是個漂亮姑娘,打著鮮艷的小陽傘,從草葉上騰得一下飛走了。窸窸窣窣的蟲鳴聲不絕于耳,看似平靜的午后公路,實則生機盎然。
休息時,小雪脫下運動鞋,查看自己的右腳。柔嫩的腳跟磨出了一個水泡,腳側面突出的關節(jié)和中腳趾都被磨得有些疼。左腳的情況也差不多。爺爺幫她把磨破的位置都貼上了創(chuàng)可貼。小雪端詳著這些創(chuàng)可貼,把它們當做自己的勛章。她從沒走過這么遠的路,腳上的疼痛正切實地提醒著她,自己正逐漸向媽媽靠近。當然,她和媽媽之間還隔著無數(shù)河流、山川、田野、街巷、鄉(xiāng)村、城市和好多好多的人。但是每走一步,和她的距離就會縮短一分。
日落西山,他們走進了路邊的村子,打算在村中心的水泥小廣場露營。村民們看著他們搭起帳篷,都好奇地圍了過來。爺爺向他們講述了旅行的緣由,大家都深受感動,紛紛邀他們來家里吃晚飯。爺爺一一謝絕了,只要了些清水煮方便面吃。兩個下象棋的大爺甚至拌起嘴來。一個堅信他們可以找到小雪媽媽,一個搖頭晃腦地說不可能。兩個越說越僵,擼胳膊挽袖子地要打賭。爺爺好說歹說,才把他們勸解開。
吃過晚飯,天已經黑透了。村民們搬來板凳,抱來西瓜,和小雪他們一起聚在廣場上,食瓜納涼。西瓜熟得剛剛好。爺爺解下腰間所佩的蒙古小刀,只切了個小縫,西瓜就咯啦一聲自動裂開了。清新的西瓜香混著水汽撲面而來,小雪深深沉醉在這屬于夏天的味道里。一邊吃瓜,爺爺一邊和村民們嘮起了家長里短,田地收成。小雪不耐煩去聽,吭哧吭哧地啃完幾塊清甜的西瓜后,把臉一抹,就急忙和村里的小孩子們湊到一塊玩去了。他們在田野里躲貓貓,捉螢火蟲,找甜玉米桿吃,嘻嘻哈哈地鬧個沒完。
天色實在太晚了,爺爺站在廣場上高聲喊了幾遍,小雪才戀戀不舍地告別小伙伴,回帳篷睡覺。鄉(xiāng)村的星空雖不如草原上燦爛,但比起灰蒙蒙的城市要好了很多。璀璨的星星像鉆石一樣散落在輕紗般的深藍夜空中,如夢似幻。爺爺一邊和小雪在廣場邊的水龍頭旁洗漱,一邊指著星空,教她辨認星星:牛郎星和織女星隔著銀河遙遙相望;北斗七星像一柄大湯勺;勺沿不遠處就是永遠在正北方向的北極星。
刷的一下,群星閃耀的夜空上,一顆光點閃過。
“哇,是流星,我們可以許愿了?!毙⊙┡d奮地跳了起來。
“許愿?”爺爺困惑地問道。
“嗯。在我小時候——我是說比現(xiàn)在還小的時候。媽媽告訴我,看見流星的時候,許下心愿,那么這個愿望就一定能實現(xiàn)。因為只有內心最深的愿望,在能抓住那么短暫的一瞬?!毙⊙┼嵵仄涫碌卣f道。
“那我希望……”爺爺蹲了下來摟著小雪,仰望著流星滑落的方向,輕輕地說。
“不行,說不來就不靈了?!毙⊙┻B忙捂住了爺爺?shù)淖臁?p> 爺爺寵溺地笑了,學著小雪的樣子,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兩個人默默許下了各自的心愿。
雖然昨天也睡在野外,畢竟是和養(yǎng)蜂人家一起。今晚村里的廣場上空空蕩蕩,只有小雪和爺爺兩個人。小雪坐帳篷里看了一會兒村里人家透出的明滅燈光,聽了一會兒夏蟲們的竊竊私語,心里始終七上八下,難以入睡。就在這時,一陣嗚嗚的怪叫聲響了起來,小雪嚇得鉆進了爺爺懷中。
爺爺拍著她的背安慰道:“不怕不怕,這是一種鵪鶉的叫聲。爺爺在草原上就聽過?!彼χ_睡袋讓小雪鉆進去,在把拉鏈牢牢拉好,神秘兮兮地說:“就算是妖魔鬼怪,也是講規(guī)矩的。它們雖能穿墻過屋,但從來不會去被窩里嚇唬人。別怕,放心睡吧?!?p> 小雪信服地點點頭。其實,只要爺爺在身邊,他就一定會傾盡所有地保護自己。那這世上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懷著巨大安全感,小雪握著爺爺?shù)母觳?,閉上雙眼,慢慢入睡。爺爺輕輕拍著小雪的背,嘴里哼著曾經給女兒唱過的搖籃曲,也漸漸盹著了。
他們順利度過了步行去BJ的第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