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題壁
說罷,她邊彈邊唱。錦瑟弦動,樂聲鏗鏘,歌喉婉轉(zhuǎn),“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吸取少年時……”
張更看看簾幕上若隱若現(xiàn)的人影又看向洛玨,鄭遲掏掏耳朵,李慎和著樂拍用手指擊打桌案,洛瑾閉眼凝聽,洛玨眼眶濕潤,李小妹微微仰頭,露出笑容……
一曲罷,洛玨緩緩站起,一步一步走到簾幕前,微微一福,“秋姨,別來無恙!”
簾幕后的人也緩緩站起,卻遲遲沒有走出……
張更起身道:“那個,我們先出去吧!”說完,她離開座位,李小妹欲開口問,張更拉著她出了門,其余三人也隨之出來,洛瑾走在最后,將門關好……
秋錦齋內(nèi),門在洛玨身后合攏,面前簾幕打開,一位女子出來,握住她的手,“姐兒!”
洛玨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秋姨!真的是您!”
那女子幫她擦擦眼淚,“姐兒別哭!”又上下打量她,“讓我看看。三年不見,姐兒出落得更標致了!”
門外,眾人默然無聲。
洛瑾悄悄對李慎道,“浥塵,當年,我們來臨江仙,聽得秋娘一曲《金縷衣》,沒想到,還能再聽一次。”
“確實意外?!?p> 李小妹開口:“逍遙醫(yī),為什么我們出來,把姐姐一人留在里面?”
張更:“都拜了金蘭了,她還沒和你說?”
“說什么?”
“這臨江仙是你姐姐長大的地方,曾經(jīng)是她的家。剛剛彈錦瑟,唱《金縷衣》的那位,是李樂師的女使。自臨江仙散,李樂師仙逝。這兒,也不再是逢君的家了。幸好,還有秋娘,她是逢君在安臨唯一的家人了?!?p> 張更看看眾人道:“剛剛我唐突了,只是,我實在不忍,只想讓逢君和秋娘好好敘敘舊。”
李慎道:“人之常情。”
秋錦齋內(nèi),逢君握著秋娘的手,“秋娘,當日一別,沒想到還能再見。您什么時候回到安臨的?”
秋娘扶著她,二人一起走到左次間坐下,“我一直在。姑娘是個不一樣的人,當初臨江仙失火后,姑娘拖著病體,花了三個月,監(jiān)督著修繕,卻沒有再開張。之后,姑娘遣散了眾人,將這里轉(zhuǎn)租他人,準許用‘臨江仙’的招牌,只不準再開歌舞坊,許做正經(jīng)行當。她把地契房契都給了你,就是在安臨為你留一個安身之所,我當然要在安臨等你。”
“師父為我考慮周全。她也給秋姨安排了好了,師父給你在東市置辦了一間鋪子,您可以自由的,為何還要留在這里寄人籬下?”
“姑娘本想讓我?guī)е隳阌螝v天下,散散心。出門在外,哪能不花錢,臨江仙每月租金,掌柜直接存進陶家錢莊,掛在你的名下。陶家錢莊遍布洛國,你隨時都能取用??墒钦l成想,洛宗主來了,一切都變了。你有自己的主意,不讓我陪你一起去洛都。我想著,你若想回家了,一定會到這里,秋姨等著你回家。東市那間鋪子,我租賃出去,管我衣食無憂。留在這里,不是寄人籬下?!?p> “秋姨,對不起,我當初的決定,攪亂了你的安排?!?p> “姐兒,就算你沒有去洛都,我們游歷天下后,回到安臨。你選好你的路,我選的,就是留在這里。流水的商鋪,易變的人心,臨江仙立于安臨城,已經(jīng)三十年??墒?,物是人非,如今誰還記得姑娘?我在這里,彈著《金縷衣》,好像臨江仙還是原來的樣子?!?p> “自當日一別,我都不知,何時能再聽秋姨的一曲《金縷衣》。師父古琴一絕,您是錦瑟一絕,尤其一曲《金縷衣》,唱盡故人腸。”
“姑娘救了我,對我有再造之恩。我想學樂器,她就為我選了錦瑟,而且親自教我。我一個女使,還能當姑娘半個徒弟,當然要好好學。姑娘說,在精不在多,我一生能彈好一曲《金縷衣》,也不枉此生了。”
“師父教了我,《清風》曲,《明月》舞。但自她離去后,世間再無可以評判之人了。我也不知,是否還能奏好,跳好。”
“姐兒學東西最專心,自是最好。”
“以前,在安臨,師父護著我,她若說我一句好,我便安心。但去了洛都,我卻不曾安心。果真如師父所說,洛都雖好,居大不易?!?p> “姐兒,你一人,這三年,到底過得如何?”
“洛家待我極好,對我這個義女,和洛家公子一樣的?!?p> 說到此處,秋娘遲疑一會兒,接著道:“義女嗎?委屈了你。”“不,這樣很好了。洛家于我有恩,我不能因為自己一人,拖累整個洛家?!?p> “姐兒,姑娘說得沒錯,你太懂事了。只記得人家對你的恩,不記得別人虧欠你的?!?p> “何必算這樣清楚。那點子虛名,我未曾放在心上?!?p> “三年前,洛宗主督建安臨分院,才來這里,把你帶去了洛都。而今,你成為明山學子,若不是來安臨分院,還不知什么時候回來?”
“只能說,世事難料?!?p> “方才,坐在你旁邊的那位,可是洛公子?”
“是?!?p> “倒有幾分洛宗主當年的樣子?!?p> “難怪,當年……”洛玨搖搖頭。
“洛公子雖是劍客世家出身,但也少不了公子哥兒脾氣,他待你如何?”
“兄長待我,盡了兄妹之誼?!?p> “他看上去玩世不恭,但是個可靠的人。有這樣的兄長,你也不會受欺負。”
洛玨艱難點點頭……
秋錦齋外,眾人默然無聲。
鄭遲悄悄問,“洛大,洛姑娘是不是因為李樂師,一直沒有釋懷?!?p> 李小妹搶著道:“還用問嗎?當然是!”她接著道:“等會姐姐出來,你別問了。”
鄭遲:“作為朋友,問問怎么了?”
李小妹:“問一次,她答一次,想一次,痛一次,傷一次。你呀,木頭,難怪不討女孩子喜歡?!?p> 鄭遲:“我……”
李小妹環(huán)視眾人,接著道:“看來。除了我和小鄭,你們都知道姐姐的過去?難怪你們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生怕提起她的傷心事。可是,你們總用這種同情的眼光看她,她樂意嗎?”
鄭遲道:“小妹,你這又不許人問,又不許人關心,難道讓別人都不搭理洛姑娘?”
李小妹:“不是不搭理她,是能不能把她當一個正常人!就像我,我不是不知道姐姐心里有事,可是,她不愿意說,我就不問唄。她是我初來乍到,在洛都認識的第一個女孩,還和我合得來,我可不忍戳她的傷心事。她過去是受過苦,可是不代表現(xiàn)在以后都苦呀。何必糾結過去的苦,只要今后平安喜樂不就行了。就算不能抹去過去的傷痛,起碼也要今后無憂。畢竟‘人生得意須盡歡’。”
眾人不做聲。
李小妹:“喂!給個準話呀!”
李慎道:“李姑娘說的有理?!读朔菜挠枴酚性疲骸蛉辗N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p> 洛瑾點點頭:“沒想到你這個小朋友還能說幾句大人的話?!?p> 張更用胳膊彎夾住她的肩膀,“你就這幾句話中聽。”
李小妹看向鄭遲,他急忙道:“我也同意?!?p> 這時,門“吱呀”一響,洛玨開門,先向眾人點頭,再跨出門檻,轉(zhuǎn)身關起門,再面向眾人,垂著眼睛,“今日,本來是沾了小妹的光,來聽一支雅曲。因為我,掃了大家的興致了?!?p> 李小妹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姐姐,曲子聽了就好了。”
洛瑾道:“妹妹,我們之間,不用說這些。”
李慎道:“盡然乘興而來,如今,也是興盡而返,不虛此行。”
其他人各自點點頭。
眾人回到一樓,掌柜迎上前來?!案魑还庸媚锬艿们锬镆磺督鹂|衣》,一看便是氣度不凡,可否再在這墻壁上提幾個字,也是為小店添彩?!?p> 李小妹道:“好呀好呀!”她本挽著洛玨站在最前方,此刻轉(zhuǎn)身,“白壁題詩,是風雅之事,何樂不為?”四人還未來得及答話,她搶著道:“不說話,我就當你們答應了?!彼謫枺骸敖憬悖阏J為呢?”洛玨輕輕點頭。
掌柜引著幾人走一面光潔的墻壁前,店中伙計已經(jīng)準備好筆墨。
洛玨對張更道:“又又,按方才在秋錦齋,請!”
張更擺擺手道:“在安臨,還是該你先?!?p> 洛玨看看眾人,他們都點頭同意。
洛玨左手握劍,右手輕輕拿起筆,在硯臺之中蘸了墨,思量一番,“臨江浮生夢如仙”。她一番穩(wěn)健的筆法,寫完后,款款放下筆。
李小妹、張更、洛瑾、鄭遲依次上前,分別寫下,“白日長歌悅欣然”“此生愿為逍遙仙”“平生意氣揮明劍”“金戈鐵馬換人間”最后是李慎,“一片丹心在蓬山”。他縱觀全詩,溫潤一笑,接著題落款:“歲丙申春,歸人過客書”。
洛玨看見這幾個字,眼睛中盡是難以置信的神色,她不自覺看向李慎,李慎剛剛放下筆,轉(zhuǎn)身迎上她的目光,微微點頭,洛玨也回之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