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陳伊萬與那女孩告別后轉(zhuǎn)身的一瞬間，忽聽到身側(cè)的馬路旁似是有人在喚誰的名字。陳伊萬并未作太多留意，抬腳準備向著大院返去，卻緊接著又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亮喊道：“陳伊萬！”
陳伊萬站定了腳步，順著聲音轉(zhuǎn)身向著馬路旁看去。只見緊貼校園的馬路邊停著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坐在駕駛位上的是一個身穿黑色T恤的男青年，正搖下車窗奮力探著身子看向自己。
“陳伊萬！是你嗎？”那人一臉驚喜問道。
陳伊萬借著燈光看向那人的一瞬間便認出了他，掩了嘴驚訝道：“川云！咦，你怎么在這里？”
“陳伊萬，果然是你呀！”川云姬向著陳伊萬伸手道。
陳伊萬應聲幾步上前，與川云姬跨過車窗框握了握手。
“你先上車，這里不能停車……”川云姬指了指校門，說著已經(jīng)探身打開了副駕駛門。
陳伊萬按照川云姬的示意上了車。兩人相視一笑，川云姬眼含喜悅道：“等我下啊，我把車停在前面車位上……”一邊說著，一邊握了方向盤將車子開向前方不遠的空車位。
很快在路旁兩輛車之間的空位上熟練泊好了車，川云姬將車子熄了火，解下了安全帶，讓緊繃的肩膀稍動了動。
“你怎么回來了？你兩年前不是去了BJ嗎？”川云姬揚了臉，嘴角露著笑意，目光卻深邃地望向陳伊萬問道。
“對，抱歉……川云，那時走得著急，沒跟你打聲招呼……”陳伊萬略顯得有些局促道。因為川云姬是李梓最要好的朋友，即已斷了與李梓的聯(lián)系，便也干脆斷了與川云姬的聯(lián)系，斬釘截鐵地省去了藕斷絲連的念想，不想還是有朝一日碰上了。
川云姬嘴角微動了動，似乎是想說些什么，卻又止住了，默笑著點了點頭，特有的男中音爽直而親切著又道：“你變了不少，我總記得你是短發(fā)，所以剛才看到你的背影時我還有些不大確信。”
“呵呵，我去BJ后留起長發(fā)的……”陳伊萬有些不好意思道，將耳旁的發(fā)梢別去了耳后。
“不過呢，你倒變得更洋氣了，難怪我費力認了半天呢……嘿嘿。”川云姬笑道，免了彼此的尷尬。
“川云，你什么時候嘴也變得這么甜了呢？”陳伊萬側(cè)目望了望川云姬也笑道。
“看來這幾年下來，我還是不大會夸人啊，哈哈?！贝ㄔ萍ё猿爸Υ稹?p> “還是會夸了，讓我一時都要忘記當年那個人狠話不多的川云了……”
川云姬略垂了目像是苦笑了笑，又問道：“你什么時候回來的？還走嗎？”
“這幾天我是回西梁開會，也是今天才回來的。我們公司周一有個重要的年度策略會議。”陳伊萬說著，側(cè)目仔細望向了川云姬。
幾年未見，川云姬整個身形比起少年時代的他略顯寬了一些。那張有些偏黑卻仍瘦長的臉在路燈的映襯下，微微泛著健康的光澤，不變的是那雙濃眉透著某些桀驁不馴嵌在額間，透出幾分痞帥來?？梢屑毞洲q的話，便能看到濃眉下的那雙眼眸中透著幾分成熟甚至是心事。
“這樣呀……”川云姬聞聲點了點頭，又道：“你家一直在大院吧？”
“嗯，沒搬，我爸比較戀舊……”說到這里陳伊萬忽然明顯有些停頓，忙又道：“跟他說過好多次了，他不愿意去BJ跟我一同住，說人生地不熟的不習慣……。”陳伊萬勉強笑了笑又問道：“對了，你怎么會在這里？你家不是早就搬出去了嗎？”
“嗨……”川云姬一只手拍了拍方向盤道：“我是來接我媳婦下班的。剛才路過這里，遠遠就看到學校門口有個人影看著特別眼熟，但又覺得不大像，干脆就停了車試著喊了兩嗓子?！?p> 陳伊萬此刻才注意到川云姬搭在方向盤上的左手無名指上，一枚隱隱閃爍的戒指很是醒目。便道：“你太太……倩倩她在這附近上班嗎？”
川云姬垂了眼簾順著陳伊萬的目光看了看自己左手的結(jié)婚戒指，臉上瞬時浮出一抹五味的喜色，咧了嘴笑著應道：“我去年結(jié)婚的，也沒跟咱們班同學說……你也知道，我家里的事情多，婚禮辦得特別簡單?！?p> “難怪啊……”陳伊萬有些興奮道：“難怪我沒聽說……不過我也很少跟班里同學們聯(lián)系的。”一想到班里的同學，心緒便格外復雜起來，笑了笑又道：“那可要恭喜你和倩倩了……”
“呵呵，恭喜不恭喜的，生米已經(jīng)成了熟飯，倩倩她下個月就要生了……”川云姬目光含著幸福的笑意道：“她在前面不遠的幼兒園上班。”一邊說著，一邊向車窗外遠處一側(cè)指去又道：“每次去接她下班時，我都會繞到咱們學校這邊路過一下……”
陳伊萬順著川云姬示意的方向望了望，并沒有望出什么所以，將身體向回收了收開心笑道：“真是恭喜你們倆了！川云，你可不簡單啊，今天我聽的是雙喜臨門??！呵呵……”
川云姬點了點頭，像是心緒有些復雜道：“謝謝你啊……”
聽了剛才川云姬的一番話，陳伊萬竟有些感慨默道：“這個曾經(jīng)近乎厭學的無羈少年卻對自己的母校念念不忘?！毙闹邢胫?，目光忍不住從倒車鏡向后方看去，校門口的燈火處，剛才在塑膠操場上踢球的幾個孩子正捧著球，互相打著招呼陸續(xù)離開。
“倩倩現(xiàn)在是老師了，看你還敢不敢見天懟老師了，呵呵?！标愐寥f扭頭笑著道。
“嗨！”川云姬搖了搖頭，心中五味雜陳著道：“我也沒想到我最后娶了個老師，早知今日呢，當年在學校里就不該胡鬧的，嘿嘿?！?p> “嗯，如果班主任馬老師知道你如今娶了位老師，還有這樣的悔過，那他一定很是安慰吧?！标愐寥f微笑著寬慰道。
“我看馬老師應該是心情更復雜了吧，哈哈……”川云姬終于露出那少年曾有的笑容玩笑道。
陳伊萬看到川云姬嘴角處仍隱隱存留的那抹灑脫，彎了眼眉會心一笑。確實，所有的往事早已成煙。
“倩倩下個月就生了？”陳伊萬探了探身體仔細問道。
“對，等我兒子……兩個兒子滿月了一定告訴你，你來喝滿月酒嗎？”川云姬朗聲問道，臉龐透出難以遮掩的笑意。
“真的？兩個？雙胞胎啊！恭喜恭喜了！”陳伊萬轉(zhuǎn)頭連連驚喜道。
川云姬稍顯羞澀地垂了目，幸福的笑意掛在眼角處。
“川云，真為你高興。到時我爭取回來，如果我回不來的話，雙份大紅包也一定到！”陳伊萬臉頰泛上由衷的喜悅，目光堅定道。
“啥紅包啊，你的心意到了我和倩倩跟孩子們就很開心了……”川云姬抬了眼簾望向陳伊萬，眼眸深處卻不見了方才的喜悅。
“你是咱們班里最早有孩子的吧？”陳伊萬卻并未覺察到川云姬這細微的變化，繼續(xù)道：“不對，唐欣應該才是咱們班里第一個有孩子的，我聽說她也有孩子了……好像她的孩子剛剛過了百天……”一個月前，同學馬莉雯到BJ出差時與自己提到唐欣的近況，興奮中便脫口而出了。
“瞧瞧，這回也還是沒拿個第一……”川云姬咧了嘴角連連搖頭道。忽兒停頓了片刻，低頭道：“我老爸身體不是太好，著急抱孫子呢，……早點生出來給他看，他也好安心……”
心中一震，一時唏噓。陳伊萬記起大學畢業(yè)時川云姬因為父親的身體不佳，桀驁不馴的他主動選擇回到父母的4S店里幫忙打理，與父母和解了多年的對抗。稍作停頓輕聲關切問道：“你爸爸身體還好嗎？”
“……時好時壞的，撐著吧……算了，不提了?！贝ㄔ萍С谅晳?，扭頭望去了窗外，結(jié)束了這個關于自己父親的話題?！霸趺礃樱磕阍贐J還好嗎？”轉(zhuǎn)回頭側(cè)目忽然問道：“結(jié)婚了嗎？”
“很可惜……我還……沒有呢。”陳伊萬被這突然而至的問題卡住了，浮了一抹微紅，含糊道。
“那也有男朋友了吧？”川云姬緊了眉心又問道。
“呃……也還沒有呢……”陳伊萬無以為答，強打了精神道：“我在BJ其實非常忙，整天加班出差的，哪有時間找男朋友啊……”說著，趕緊扭了頭看向了身側(cè)的車窗外。
川云姬聽了沒有馬上應答，車里忽然間陷入了一陣靜默。
“川云，今天見到你我很開心，又聽了你雙喜臨門的好消息，真的很開心。我準備回去了，你也趕緊接倩倩去吧，別讓她等久了，我回去再準備準備開會的報告……”陳伊萬抬眼望向川云姬輕道。
川云姬卻依舊沒有應答，緊緊蹙了眉心，似乎正在費力想著什么。
陳伊萬將手搭在車門上正準備開門，卻聽到川云姬在身側(cè)忽然道：“你等一下……”
疑惑著回頭望向川云姬，見他將眉心鎖得更緊，便好奇問道：“怎么？”
川云姬望著路燈映襯下的陳伊萬，嘴角動了動，似乎是在下定某種決心，遲疑片刻緩緩道：“今天……既然這么巧碰到了，有件事我還是想告訴你……”
“你有事要告訴我……”陳伊萬愈加云里霧里疑惑著，伸向車門把的手停了下來。
川云姬明顯躊躇著什么，甚至用手摩擦著方向盤，似乎左右掂量著什么重大決定。
“川云，你怎么了？”陳伊萬心中浮上一抹不安問道。
“我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伊萬，……其實早晚你也是要知道的……”川云姬忽然目光有些哀傷，將身體向座椅上輕輕靠去，側(cè)目肅了臉沉聲道。
陳伊萬一臉茫然望向川云姬，不知所云。卻聽到川云姬的語氣逐漸嚴肅道：“李梓，……他沒有去美國……”
這句話像極了長空下的一擊閃電，就像那日李梓帶著自己準備登頂遠山時，在那輛破舊的黑車上看過的那道紫狐……陳伊萬被重重一擊，身體有些僵直著頓了頓。
“呃……”陳伊萬長長沉吟道。
“他離開了那個小鎮(zhèn)工廠……”川云姬緩緩道。
“他辭職了？”
“三年前李梓就從那里辭職了……”川云姬望了望陳伊萬，凝聲又道。
又一道驚雷劈下，陳伊萬扶在車門上的手掌如觸電般無力地彈起又垂下。
“……三年前？”陳伊萬喃喃道，聲音微微顫抖著。思緒被川云姬剛剛說出的這幾句話攪動著，也凌亂著。
“伊萬，我想了又想，還是覺得應該告訴你，班里其實很多同學都知道了……”川云姬輕嘆了一聲道。
“那辭職后他去哪兒了？”
沉默片刻，川云姬緩緩道：“李梓他去了……BJ。”
“BJ？”猶如晴日里的霹靂。陳伊萬一直認為李梓是去了美國深造，甚至早已學成留在了美國。而自己在BJ的兩年里，日夜在那座城市里奔波打拼，卻從未想過李梓竟與自己一直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他去了BJ？”陳伊萬將頭緩緩轉(zhuǎn)去看向車窗外，城市的燈火已成了盛裝那些往事的海。那天夕陽的廣場上，李梓來為自己慶祝生日，為自己戴上“王冠”的那一天，自己曾半開玩笑半期許地跟他講過，希望有一天與他一起去往BJ?？扇缃?，兩個人卻以這樣的方式真的在同一片天空下……
長長的沉默，眼淚在陳伊萬眼眶里努力蓄積著。
川云姬看著陳伊萬難過的身影，遲疑著抿了嘴角又道：“你還記得我曾去學校里找過你兩次嗎？”
緩緩轉(zhuǎn)回過來，陳伊萬艱難應道：“記得……”
“那是李梓讓我去看你的……哎……”川云姬重重嘆了口又道：“他根本放心不下你……”
“放心不下我？”陳伊萬覺得有些目眩，痛如潮涌。窗外如海的往事已經(jīng)無以阻擋，順著車窗漫了進來，很快淹沒了自己的身體，眼淚撲簌而下。
川云姬將頭轉(zhuǎn)去了窗外，他不忍再看向得知真相的陳伊萬，停頓片刻后又低沉著緩緩道：“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們彼此最后都不要留下什么遺憾……”
“最后？”陳伊萬猛然抬頭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