芡安豎起兩只耳朵,仔細辨別車聲的方向。時不時的一聲鳴笛,仿佛來自人世間的一束光,照亮了他逃出生天的希望之路。
“終于可以見到人了!”芡安自言自語的說道,頗有一陣劫后余生的亢奮。
他沿著車聲傳來的方向,撥開灌木叢艱難行走,很快來到一條寬闊的馬路邊。
當他看到第一輛汽車經(jīng)過時,有一種強烈的,從地獄回到陽間的感覺。
芡安沖路過的汽車拼命的招手,希望有一輛能停下來,載他一程。
路過的車輛看見他不僅不停下來,還加速沖了過去,一連十幾輛都是如此。
芡安心灰意冷,眼看又近黃昏,他越發(fā)沮喪。
“要是攔不到車,今晚在哪里過?可如何是好?”他心急地喃喃自語道,心中的陰影又擴大了。
他眉頭緊鎖,無計可施。看著汽車從遠處由小變大,又目送著它們由大變小,可車里的人似乎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偶爾有注意到他的,也是笑一笑就過去了,那笑容里充滿了嘲諷的意味。
他在路邊坐了下來,兩手擺在膝蓋上,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招手了。眼巴巴的看著汽車一輛輛的駛過,真有過盡千帆皆不是的感覺。
他又數(shù)次跑到馬路中間攔車,都沒人肯理他,他絕望了。
他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攔不到汽車,沒有去處,今晚就在路邊過了,好歹這里還有人經(jīng)過。
就在夜幕降臨的時候,一輛大貨車在路過他時踩動了剎車,在他前面不遠處停了下來。
司機打開車門,回頭沖芡安喊了一聲:“要坐車是吧?”
正在垂頭喪氣的芡安一聽,電擊似的一震,熱血沸騰,倏的站了起來。
他沖了過去,來到車門邊,“是是!您能行行好拉我一程嗎?眼看就要天黑了!”芡安哀求的說道。
“上車吧!”司機干脆地說道,隨即打開了右側(cè)車門。
芡安也顧不得這車是要到哪去的,踉蹌地爬上了車,坐到了副駕駛位置上,長舒了一口氣,仿佛逃出了生天。
司機是一個四十來歲,滿臉胡茬子的中年男人。穿著紅色上衣,黑色褲子。左手夾著煙,只用右手握著方向盤,看得出是一位老司機了。
“你怎么在這里等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彼緳C問道。
芡安把一路上的遭遇一一說來,司機聽著瞪大了眼睛,連連詫異。
“看來你遇到的鬼都是好鬼啊,不曾傷害你?!彼緳C調(diào)侃道。
“大概是吧!總算命大!”芡安感慨的說道,仿佛劫后余生一般。
“我送你到鎮(zhèn)上去吧,反正順路?!彼緳C熱心的說。
“?。「兄x!感謝!您要多少錢?我總該給您點車費的!總算有人肯拉我一把,謝天謝地!”芡安感激地說道。
“要什么錢!出門在外,誰沒有困難的時候,就當我?guī)湍悖挥缅X。”司機快人快語,一副俠義心腸。
“那不行,多少要給點!您肯幫我,我已經(jīng)感激不盡了!”芡安說道,語氣里帶有一點央求的意思。
“那行!我就象征性的收你一塊錢!多了我可不要??!這是規(guī)矩?!彼緳C爽朗的說道。
“你們還有這規(guī)矩?”芡安不解地問道。
“干我們這行啊,整天在路上跑,遇到趕不上車的,沒錢坐車的,被搶劫的,多了去了。順路的話能幫則幫,要是趁機索要高額車費,那就是乘人之危,必有后難!要是人家出于感激非要給錢,那也只是象征性的收一塊,多收不祥!”司機說著深深的吸了口煙。
一番話說得芡安感激連連。
芡安不敢去碰本錢,那是他的命根子。他往口袋里順手一摸,摸到了一個團狀的東西。
那是昨天傍晚吃他炊餅的人給的錢,這時恰好能用上了。
他伸手掏出來一看,傻眼了!
這一團鄒巴巴的東西哪里像錢啊?分明是一個紙團!
芡安徐徐地把紙團捋直了,再細看。
“??!是冥幣!”芡安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司機往這邊一看,芡安大張著嘴巴,睜大兩眼直勾勾的盯著手中的紙鈔,呆若木雞。
司機把手中的煙頭丟掉,用左手握著方向盤,微微湊過來看了看芡安手中的紙鈔,發(fā)現(xiàn)真的是冥幣。
司機臉上泛起一陣驚疑的表情,不過很快就消失了。
“這是給死人用的?!彼緳C說道,聲音很淡定,似乎司空見慣。
車廂里頓時充滿了詭異的氣氛。
“那…那…”芡安聲音顫巍巍的,手都發(fā)抖了?!澳俏疫€是趕緊扔了吧?!?p> “別扔!既然那些鬼都對你無害,他們給你的錢,你暫且留下,前面路上用得著!”司機的話飽含深意。
“前面路上用得著?”芡安一聽,納悶了,他滿臉疑惑地看著司機。
“前面有一個路段,通過亂墳崗,很邪乎,常常出事,跑這條道的老司機都是知道的。所以我們每次出門都在車上備了一些零錢,一有狀況,就往車窗外拋灑,求個平安。也有的人在車上備著冥幣?!彼緳C解釋道。
“所以啊,你這些冥幣恰好派得上用場,別扔了?!彼緳C補充道。
芡安一聽,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先放著吧,沒啥好怕的?!彼緳C安慰道。
芡安顫巍巍地把冥幣放在身旁的工具箱里,連忙拍了拍手,好像丟掉了一件臟物似的,長出了一口氣。
“這畢竟是鬼用的東西,我總感覺可怕?!避桶残挠杏嗉碌牡?。
“鬼真的那么可怕嗎?這世上有比鬼更可怕的東西?!彼緳C道。
“比鬼更可怕的東西?是什么?”芡安瞪大了眼睛。
“人心!”司機說著,嘴臉揚起了一絲微笑。
“人心?”芡安不解的問道。
司機不再做解釋,自顧自地開車了。
此時困意襲來,芡安抵擋不住,沉沉的睡去了。
不覺已到了午夜。
“醒醒!誒!醒醒!快醒醒!”
司機急促地搖晃了幾下芡安,見他仍在迷糊之中,便在他臉上使勁的拍了兩下。
芡安猛醒過來,不明就里,瞪大眼睛驚恐地望著司機。
“你看看后視鏡!”司機往后視鏡示意了一下。
芡安側(cè)著頭,仔細觀察了一下后視鏡,發(fā)現(xiàn)鏡中隱隱約約有兩個白色的東西。它們跟貨車幾乎保持同樣的速度,緊緊地跟在后面。貨車加速,它們跟著加速,貨車減速,它們也跟著減速。
芡安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再仔細看時,發(fā)現(xiàn)那是兩輛類似面包車那樣的小汽車。
“那不是兩輛汽車嗎?”芡安不以為意地道。
“你再仔細看看!看看有沒有什么不一樣的?”司機略帶提示地說。
芡安努力地看了幾回。
“沒啥特別的呀!不就是兩輛汽車嘛!”芡安說道。
“你沒看見它們不開車燈嗎?這大晚上的,在路上走,有什么車不開燈的?”司機說道。
一語驚醒夢中人。芡安再看時,確實被這離奇的一幕嚇了一跳,就像被劈頭潑了冷水一樣,頓時睡意全無。
那兩輛車的動作非常詭異,與其說是開過來的,還不如說是飄過來的。
“我們被鬼跟上了!”司機驚悚的說道。
芡安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們怎么會被跟上?”芡安的心抽搐了一下,驚懼地問道。
“你再往車窗外看一下!”司機示意地說道。
芡安貼近車窗,隔著玻璃往外望去。
慘白的月色下,看到的是一片模糊的山崗。奇怪的是,山崗上不長草木,看上去光禿禿的,與周邊草木茂盛的群山格格不入。
等車駛近時,可以看見山崗上到處都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有凸出來的土堆,也有凹進去的土坑,就像被土撥鼠挖過一樣。還有很多死人的衣服散落其中,數(shù)不清的墓碑、棺材板橫七豎八的躺著……
芡安被這陰森恐怖的一幕嚇得瑟瑟發(fā)抖,內(nèi)心似乎要扭作一團了,他轉(zhuǎn)過頭來看了看司機,發(fā)現(xiàn)司機卻不動聲色的開著車。
“這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亂墳崗!午夜時分,如果單獨經(jīng)過這里,往往會被鬼纏上。”司機解釋道。
“那可怎么辦?”芡安強壓內(nèi)心的恐懼,顫巍巍地問道。
“你不是帶有冥幣嗎?我這里也有一些零錢,我們往車窗外撒下去,它們就不跟過來了。埋葬在亂墳崗的,一般都是窮苦人家的死人。他們沒錢請風水先生,更沒錢買墓地,人死了,就只能湊合著埋在亂墳崗。因為集中埋葬的人多,這一帶就變得陰森恐怖,所以也就沒人敢來祭祀,這里的鬼魂也就變成餓鬼了?!彼緳C解釋道。
正說話間,后視鏡里的那兩輛鬼車離的更近了,它們甚至上下左右地飄動,嚇得芡安忙問司機怎么辦。
“打開車窗,把零錢和冥幣撒下去!”司機吩咐道。說著從右側(cè)工具箱里抓了一把零錢,用力往車窗外一撒,有一毛五毛一元的,也有硬幣。
芡安伸手過去,把先前那幾張冥幣拿了來,手忙腳亂的搖開車窗,手剛一伸到窗外,大風就把冥幣刮走了,好像被一只手奪走一般。芡安把手縮回來,連忙把車窗玻璃搖上,長舒了一口氣。
緊接著,他緊緊盯著后視鏡,觀察那兩輛鬼車的動靜。只見它們逐漸放慢了速度,慢慢遠離大貨車,它們在后視鏡里的影子慢慢變小,直到消失。
“它們走了?!避桶残老驳卣f道,提著的心稍稍放下。
“他們生前是窮人,死后是餓鬼,跟著我們不過是求點財,只要給上一點,它們一般不會找你麻煩。”司機說道,語氣很淡定。
“那要是不給呢?”芡安好奇地問道。
“那就很可能兇多吉少了。這個路段是事故多發(fā)地段,事故原因大多是餓鬼作祟。而出事的一般都是新手司機,初次經(jīng)過這里的?!彼緳C說道。
“你掙到的錢并不完全屬于你的,總得給別人分一點!”司機說著冷笑了一聲,耐人尋味。
芡安心里暗暗慶幸,幸虧遇到了這位有經(jīng)驗的老師傅。
駛過了亂墳崗,汽車一路順暢,沒有再遇到別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