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親赴雄關(guān)嘆隋煬 長途奔襲救高昌
西北的土地真是太寬廣了，縱馬馳騁于上，莫名總想長嘯。漢朝大軍從甘州行軍四百八十里，在樓蘭人的引路行軍下，用了四天時間到達嘉峪關(guān)。
看著眼前雄關(guān)如鐵，劉承訊忍不住長吟隋煬帝的《飲馬長城窟行》。“肅肅秋風起，悠悠行萬里。萬里何所行，橫漠筑長城。豈合小子智，先圣之所營。樹茲萬世策，安此億兆生。詎敢憚焦思，高枕于上京。北河見武節(jié)，千里卷戎旌。山川互出沒，原野窮超忽。撞金止行陣，鳴鼓興士卒。千乘萬旗動，飲馬長城窟。秋昏塞外云，霧暗關(guān)山月。緣嚴驛馬上，乘空烽火發(fā)。借問長城侯，單于入朝謁。濁氣靜天山，晨光照高闕。釋兵仍振旅，要荒事萬舉。飲至告言旋，功歸清廟前。”
這首詩抒發(fā)了隋煬帝人生得意時想比肩漢武大帝的信心。劉承訊吟詩之后，四周無人反應(yīng)。跟隨的大將們沒有一個是擅長歌以詠志的，而頗有文學(xué)素養(yǎng)的蕭淑沂和鐘芳芳都沒來。
只有張浦略知一二，說道：“陛下，隋煬建千古功業(yè)，詩中描寫的場景固然昭示了隋朝的強大，可惜他來的時機不對。詩中處處是秋意，昭示了隋朝已如帝國夕陽。陛下在初春之際來到這里，正如我大漢帝國如初升的太陽，將普照河西和西域?！?p> 劉承訊回首看看張浦，“我們還是領(lǐng)略這無邊雄關(guān)的壯美吧！如此大好河山，豈能不屬中華？！”
正在談著，樓蘭首領(lǐng)們見即將到達目的地，皇帝和臣子開啟了“跑聊”模式，也縱馬前來，夸贊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大軍從甘州到嘉峪關(guān)行軍只四天，實在是神速。
劉承訊略有些無奈，樓蘭人樸實，好歸好，就是學(xué)會了時不時的拍馬屁，而且拍的手藝還有些糙…他心里對自己說，自信是要有的，但可得牢記教訓(xùn)，不能被勝利沖昏頭腦。
嘉峪關(guān)守將西訖回力前來拜見，劉承訊問他，嘉峪關(guān)的城池在哪里？西訖回力鬧半天，沒弄明白皇帝在問什么。劉承訊心想，難道是語言差異嗎？經(jīng)過一番細問才明白，軍隊只是在隘口設(shè)置了關(guān)卡、稽查來往商賈和行人，根本沒有城。
簡而言之，原來的東樓蘭根本沒把歸義軍當回事，樓蘭處于絕對的攻勢而歸義軍處于守勢，沒有必要建城防御。敵人要是來了就上馬、操家伙干就行了。
張浦知道皇帝歷史知識豐富，還不忘有心問及，數(shù)千年來沒有幾個皇帝到過河西吧？
劉承訊告訴張浦，“漢武大帝到過金城，意為固若金湯之城，隔著黃河守望河西的領(lǐng)土。金城就是現(xiàn)在的蘭州，石守信守義軍的治所。隋煬帝到過張掖，就是現(xiàn)在的甘州城。隋煬帝到張掖可比朕這個大漢皇帝氣派多了，西域各國國王、使臣紛紛來朝賀。”
劉承訊自我解嘲的說，“朕來甘州，只有歸義軍的曹元忠來拜見，還是扭扭捏捏、不情不愿的來的，而西樓蘭使臣雖然來了，其實是狼狽不堪的來求救的。”
張浦這才發(fā)覺，馬屁有點拍馬腿上了。齊藏珍幫張浦補了一句，“陛下，您已經(jīng)踏在瓜州的土地上，過了嘉峪關(guān)將直達玉門關(guān)，已將隋煬、漢武甩在身后了。愿陛下帶領(lǐng)我等，建立千秋功業(yè)?！?p> 眾將紛紛跟風，愿陛下建立千秋功業(yè)。人最大的優(yōu)點、也是最大的缺點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大漢的將士們再一次有點飄飄然了。慎重起見，為防止進入歸義軍的地盤后遇到什么情況，劉承訊下令在嘉峪關(guān)整軍三日。
二月中，漢軍越過嘉峪關(guān)、進入歸義軍的領(lǐng)地。翟向道并沒有回沙州，而是留在瓜州恭候皇帝。在翟向道的指引下，漢朝大軍浩浩蕩蕩向沙州進發(fā)。
曹元忠返回沙州，夫人和兒子高興之余，不見曹延紅，兒子問，“妹妹怎么沒回來？”
曹元忠告訴夫人，“女兒留在甘州皇宮了?！?p> 夫人一聽，一面慶幸丈夫回來了，一面又有點埋怨、怎么獨獨把女兒一個人留下當人質(zhì)。曹元忠滿臉笑容，樂呵呵地告訴夫人，“沒人要女兒留下來，是她自己想留下來的。”
夫人不信，反問：“為何要留在甘州？她連娘都不想？”
曹元忠告訴夫人，“女兒看中一名青年俊才啦！”
夫人這下又是興喜若狂，又是感嘆萬分。女大不中留，又追問，“到底是什么樣的俊才，能把千年不開竅的姑娘吸引住?！?p> 曹元忠用贊揚的語氣告訴夫人，“將門虎子啊！百余步外神箭斷發(fā)，把你家寶貝女兒魂也給射走了?！?p> 夫人這才算安心，這倒是了了一樁心事。想來想去，曹夫人又擔心，嫁過去汴京，將來可難見女兒了！
曹元忠安慰她道，“現(xiàn)在天下歸一，以后去汴京還算方便的。什么都比不上閨女嫁個好人家。你看看咱這小地方，閨女誰都看不上，你不也得著急??！”
當日晚上，曹元忠召集翟道、侄子、兒子以及心腹之人，告訴他們，在甘州的經(jīng)歷，皇帝的納地歸順的條件。翟道聽了之后，語氣緩和、似有所思的解讀道，“朝廷要我們交出錢谷，要派獨立于歸義軍的戶部官員來此？”
曹元忠表示，確實如此。
翟道繼續(xù)解讀，“這也是對于我們來說最大的掣肘。沒錢沒糧，什么也干不了，都得聽朝廷的?！?p> “朝廷不派駐軍，還是由節(jié)度使掌控兵權(quán)，還允許節(jié)度使推薦下一任節(jié)度使，這些倒是好事?！钡缘涝僬f，“刺史基本就是我們?nèi)蚊泄?、司馬和縣令都歸于朝廷，想不把錢谷交出去也藏不了啊?！?p> 翟道總結(jié)道，“姐夫，你這次談判，沒賺到啊?！?p> 曹元忠對翟道說：“我連命都在皇帝手里，你們也好不到哪去，還談什么判?！?p> 曹元忠又想起兒子推薦使者的事情，把兒子訓(xùn)了一通。連翟道和曹延敬都責怪曹延祿，推薦的什么人啊，立即撤了！在皇帝面前可以不說，可竟然胡亂說謊，做事太不靠譜了。
曹延敬給叔叔和舅舅分析，如果連西樓蘭和吐谷渾都已經(jīng)向朝廷稱臣了，再強撐著也困難。這樣的結(jié)局，相比于舅舅說的九困十死好多了。
曹元忠點點頭，心想，侄兒看起來尚武，可是做事穩(wěn)重，想問題也周到，兒子還是差了許多。
最后，曹元忠向眾人宣布，皇帝要遠征西樓蘭，命令歸義軍接應(yīng)，讓眾人都去準備一下，兩日后隨節(jié)度使往瓜州方向接駕。
翟道聽到此話，很謹慎的問姐夫，“皇帝不會是假道伐虢吧？”
曹元忠其實也想過這個問題。皇帝會不會借著救援西樓蘭，現(xiàn)在或回途把歸義軍一干人拿下。后來，曹元忠又認為不會。理由有二。首先，正如翟道說的，皇帝要用漢人制衡樓蘭人，需要歸義軍。以歸義軍現(xiàn)有的能力，皇帝同意維持一萬二千兵力，并且屯田五千兵力。如此兵力聽說是比正常的節(jié)度使軍少很多的，皇帝對歸義軍不會有太多顧忌。其二，皇帝曾借道南平伐蜀，并沒有滅南平，算是有良好的信譽。
曹元忠讓翟道放寬心，說，“放心，你算計的還是挺準的?；实坌枰覀?yōu)樗?zhèn)守河西，到時候，讓延敬留守、應(yīng)該不會有問題的?！?p> 兩日后，曹元忠率領(lǐng)眾人在沙州東部接應(yīng)到朔方軍的先鋒部隊。見過慕容琪后，曹元忠令部將引導(dǎo)先鋒，自帶其他人前去迎駕。
翟道對曹元忠講，“不以武力拒朝廷之師是對的，歸義軍難以抗衡朝廷軍隊。”
等到見到整齊劃一，一身漆黑色鎧甲的禁軍，大家都明白了，為什么各家節(jié)度使幾乎都無條件接受了皇帝的條件。禁軍若此，確實難以抗衡。
沙州地域廣大，大軍在中途休息一夜，又向沙州城進發(fā)。到了沙州城下，官員和百姓紛紛出城恭迎皇帝和朝廷軍隊。劉承訊謝絕了曹元忠等人邀請皇帝進沙州城小憩的建議，表示兵貴神速。將士們在城下吃了一口水酒就匆匆離開沙州。臨行時，劉承訊對曹元忠說，“等朕凱旋之時，再來沙州城與眾人暢飲。”
三月，漢軍西出玉門關(guān)。塞外邊關(guān)，一片曠野之中，天是如此的高遠，巍峨的玉門關(guān)孤獨地屹立在藍天之下。
樓蘭人是漢軍的手下敗將，剩下的樓蘭部落競相歸附，而就是這幫樓蘭人都覺得，打歸義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因此，劉承訊本有些不太看得起歸義軍的人，此時，他卻別有一番感覺。在這遠離中原萬里之地，自安史之亂以來，大唐就一蹶不振了，再無能力管控河西之地。正是曹氏的歸義軍領(lǐng)導(dǎo)漢族人自救，保住了家園。劉承訊不由得感慨一句，曹氏是英雄??！回來應(yīng)加封曹元忠為忠國公。
西出玉門關(guān)就進入了西樓蘭的領(lǐng)土。按照陳氏留下的地圖，大軍一路向北進軍。劉承訊命人傳訊給慕容琪，已經(jīng)進入了完全陌生的異域，一定要保持高度警惕。為了慎重起見，讓張浦開始行使朔方軍監(jiān)軍之責，到先鋒部隊看管慕容琪，怕他出什么岔子。
大軍一路西行六七百里，不見有西樓蘭人應(yīng)對或接應(yīng)，張浦感到非常疑惑。直到大軍兵臨伊州城，才知道沒有走錯地方。
伊州城門大開，也無軍士，先鋒部隊輕松地進了伊州城開始布防。伊州百姓個個關(guān)門閉戶、不敢出門。一路行來，連一個官員都沒有看到。直到行至州府附近，才有鄉(xiāng)紳模樣的老者在幾個文官的陪同下前來受降。
張浦見來人竟然是漢人模樣，令士兵問話。老者也很詫異，答道，“來將莫非是歸義軍？”
張浦下馬向老者問明情況，這才知道，黑汗汗國大舉入侵，高昌王召集所有能動用的軍力守衛(wèi)都城高昌城了。張浦讓官員們莫怕，去通知各家百姓，都出來迎接中原王師。王師受高昌王的請求，前來救援。
官員默默地重復(fù)道，“中原王師？！”
是啊，到了此時，中原失去伊州已經(jīng)整整二百年了！一百年前，歸義軍收復(fù)伊州，可只是名義上回到中原的懷抱，因為孤立塞外，很快就丟了。
知道了伊州基本情況的張浦立即命人向皇帝報告，劉承訊隨后率領(lǐng)大軍進入伊州城。
劉承訊請鄉(xiāng)紳模樣的老者前來問話，知道面前是大漢皇帝，老者匍匐于地，激動的涕淚橫流?！安灰娡鯉熞延邪倌辏涣辖袢站沟靡娞祛仯媸撬酪驳迷赴?！”
劉承訊忙扶起老者，也是感慨萬分。“老人家多多保重。希望在您有生之年，還能聽到王師北上凱旋而歸的消息??！”
劉承訊詢問從伊州到高昌王城的距離。老者按捺激動，向皇帝介紹說，伊州到高昌王城還有大致八百多里地。
老者又向皇帝介紹了伊州的情況。城里現(xiàn)有人口九千四百戶，是高昌國東部最大的都市。附近還有兩個小一點的城市，也是漢族人口居多，每城也有三、四千戶。
劉承訊突然想起，問老者可認識陳向庭。老者表示，事有恰巧，他正是陳向庭的父親，名叫陳回原。
劉承訊和老者閑聊當?shù)氐娘L俗，確實還保留了中原的文化。陳回原老淚縱橫地感嘆，當初他父親給他取名回原，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回到中原?？炱呤炅?，已經(jīng)到了落葉歸根的年紀，想回到中原怕也是走不動了。不過，能在伊州見到大漢皇帝、見到中原王師也不枉此生。
陳回原還提到，雖然近百年來他們一家為阿斯蘭汗守衛(wèi)伊州，可是他們一家都保留了中原習俗。給兒子取名陳向庭也是寓意心向中原朝廷?！巴翘煅臏S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在這西域的遠城，大唐還是大漢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已然變成“同是華夏炎黃子孫，相逢何必曾經(jīng)相識”！
劉承訊被老者的一番話中流露的見識深深的感動了。老者的一名隨從拿來了一本書冊交給劉承訊。老者告訴皇帝，這是伊州九千四百戶的戶籍冊，懇請皇帝救援高昌城后，向高昌王要回伊州。
劉承訊不置可否，說，“是不是還要和陳愛卿商議一下？”
陳回原固執(zhí)地說，“老子能做得了兒子的主，這是我們血脈中流淌的信念和想法。”
一向堅強的劉承訊被陳回原緊接著的一句話說的眼睛濕潤了，陳回原說，“希望我死后的墓志銘上刻著’大漢伊州留守陳回原’?！?p> 拿著陳回原交出的戶籍冊，劉承訊問張浦，“愛卿，此事如何處理才好啊。伊州地處偏遠，不僅僅是納地，我們還要有足夠的措施保護好我們的子民?。 ?p> 張浦表示，此乃民意??！伊州官員和百姓心向中原、心向朝廷。伊州邊遠，只能因地制宜設(shè)置行政區(qū)屬，不能拘泥于中原的節(jié)度使、州、縣制度。
劉承訊商議著道，“能不能把伊州劃給歸義軍呢？”
張浦認為，“歸義軍也不一定有多可靠。還是應(yīng)該保持伊州原狀，讓陳氏繼續(xù)鎮(zhèn)守伊州?！?p> 劉承訊心想，張浦說的也有道理。先暫時性的實行分而治之，有利于朝廷的中央集權(quán)，以免地方勢力過于強大。
休整三日后，以五千禁軍鎮(zhèn)守伊州，保障糧道的暢通，其余大軍繼續(xù)趕往高昌王城。伊州百姓見有軍隊留下，非常歡喜，有了王師保護、至少不用擔心土匪了。
一個多月的時間，一路都在行軍。此時已經(jīng)到了三月，大軍開始向戰(zhàn)場——高昌王城進軍了。此次出征走的實在太遠了，漢朝大軍已經(jīng)行軍了五千余里。為了提升行軍速度，劉承訊將兩個及其重要的謀士——皇后蕭淑沂和太傅姜成信都留在了京城，而張浦和大將們都被一路而來的勝利迷住了雙眼。劉承訊固然還保有謹慎，可光憑皇帝一個人是遠遠不夠的。即將行軍到高昌王城下，竟然沒有一個人提醒皇帝，對手到底有多少軍隊，是什么情況，竟然導(dǎo)致了高昌王將伊州守衛(wèi)全部調(diào)走，伊州城都變成了一座幾乎無人守衛(wèi)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