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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戲人

第十九章

逐戲人 景朝暉 3981 2020-12-17 14:34:53

  時間已來到2012年初夏。魅力拍完《快樂精靈》又來到北影廠門前。天陰沉沉的,就像一個受委屈的小男孩滿眼噙著淚水,淚珠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就是強(qiáng)忍著不讓流下來。

  這又是一個畢業(yè)季,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站滿了路邊道旁,他們懷揣著明星夢想來到這里,然而,經(jīng)過大浪淘沙之后,能留下來的卻是鳳毛麟角,屈指可數(shù)。

  在紅色膠片雕塑“人人都是演員!”前,多了幾個寫著“招演員”“招學(xué)員”的桌攤。桌攤前圍滿了拿著簡歷追求影視夢想的年青人。

  魅力沿著路邊花園轉(zhuǎn)了一圈,沒有遇見熟人。于是他在一個寫著“招演員”的桌攤前謹(jǐn)慎地停下來,他知道又是一個騙子張狂的季節(jié),凡是收費(fèi)的或墊費(fèi)的一概不可信。

  “老師,演啥戲?”魅力見桌前并排坐著兩個人,一個年輕些的正在忙著招呼來人填表收簡歷,就擠到桌前問旁邊那個年齡大的中年男子。

  “呃,拍《西北坡》?!蹦挲g大的男子正在看手里的簡歷,眼皮都沒抬一下答道。

  “老師,你看我行嗎?”魅力小心翼翼地問。

  男子用手翻了一下簡歷,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魅力,目光返回簡歷上,瞬時他又將目光折回,盯著魅力的臉片刻問:“我好像認(rèn)識你?”

  “是,我跟你拍過戲?!摈攘σ舱J(rèn)出他是樊戲頭。

  “咋了?沒活了?”樊戲頭見是熟人,將手中的簡歷放到桌上,兩個胳膊架在桌面上,關(guān)切地問。

  “有幾天沒拍戲了,看看你這兒有合適的角色沒?”魅力誠懇地說。

  “說實(shí)話,這是大戲場,不在這兒拍,都在外地。群演都在當(dāng)?shù)卣?,我這兒想找?guī)讉€學(xué)生干些劇務(wù)?!狈^搖晃一下腦袋,上下打量一下魅力又說:“這樣吧,有幾組片段在山西拍,你干些劇務(wù),再客串一個土匪頭子,咋樣?至于錢嘛,虧不了你。”樊戲頭將身子往后一仰,手指輕輕敲叩著桌子。

  魅力尋思,現(xiàn)在人多戲少,閑著也是閑著,干劇務(wù)或許還能學(xué)些東西,于是滿口答應(yīng)下來。

  三天后魅力坐上大巴車走五六個小時的公路,又走兩三個小時的山路,來到山西一處偏僻的小山村。

  這里是丘陵地貌,山連著山,都是些海拔不高的土山,山上樹木不少,但粗壯的參天大樹倒是不多,土質(zhì)也不是我們那里的黃土,而是微微泛紅,如我們見到的粘土,顯得貧瘠。這里干旱少雨,人們以面食為主,農(nóng)村即便是夏天也很少能吃上新鮮的青菜。

  劇組已租下一個緊挨土山的農(nóng)家院子,院子挺大,一進(jìn)院子是一片空地,有六間黏土磚瓦房,南面西面各三間,廚房在東面,還是土坯房。山西是產(chǎn)煤大省,廚房窗下堆了一堆小山似得煤堆。

  一位自稱張主任的男子接待了他們。張主任個子不高,低鼻梁,肉眼泡,圓圓的腦袋上中間光禿,周圍稀疏地長著一些趴在頭皮上的灰白頭發(fā)。他走到裔魅力跟前,領(lǐng)著裔魅力走進(jìn)一個間房,笑盈盈地說:“先把東西放這兒,咱把拍攝架搭起來,晚上就要拍戲了?!?p>  魅力和同他一起來的小李跟張主任來到院外的拍攝現(xiàn)場。張主任遞給他們每人一件印有“《西北坡》拍攝劇組”字樣的紅色馬甲讓他們穿上。

  拍攝架是一個大型搖臂設(shè)備,由多個零部件組裝而成,有一百多公斤重。魅力和小李在一位師傅的指導(dǎo)下,一個零件一個零件地組裝在一起。汗水浸透了魅力灰白色T恤,累的他口干舌燥,氣喘吁吁。忙碌了好長時間終于將拍攝架支好,太陽已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炭灰色的白云漸漸連成一片,天色暗了下來。魅力早上六點(diǎn)便坐上了汽車,顛簸一天粒米未進(jìn),此時感覺饑腸轆轆。

  “師傅,啥時候開飯呀?”魅力問指導(dǎo)他的師傅。

  “早著呢,起碼也得十點(diǎn)了?!睅煾嫡f著彎腰拎起工具包又指揮他倆裝燈架,打燈光,鋪設(shè)道軌,更換調(diào)試鏡頭。

  開飯啦,房東大媽端來一筐饅頭,挑來一桶稀飯,外加一小缸咸菜。

  魅力餓壞了,手也沒洗,在馬甲上擦了擦,拿起一個饅頭掰開,夾上咸菜吃了起來,而小李卻怎么也吃不下,他盛了一碗稀飯,走到一旁僻靜處,抹起了眼淚。

  小李名叫李萌其,是西南某大學(xué)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他臉上長的幾顆青春痘還沒有退去,看上去顯得有些粗糙,他戴一副黑邊眼鏡,又看上去有幾分儒氣。上個月他花200塊錢中介費(fèi),被介紹到懷柔葛莊一處影視基地,基地戲頭又讓他交500塊錢的生活費(fèi)和培訓(xùn)費(fèi),基地每天吃的也是這種他們戲稱“豬都不吃”的咸菜和水煮面條。每天早上還假惺惺地軍訓(xùn),晚上開會,拍了兩個不知什么片子,一分錢也沒給。后來他聽說北影廠門口有招演員的,可上鏡頭還給現(xiàn)金,于是他連夜跑到北影門前,在眾多求職者中他脫穎而出,來到這里,沒想到又是這種情景。

  李萌其是南方人,他哪里知道,饅頭夾咸菜對他來說,已是不錯的晚餐,等到午餐鹽水煮面條,更是令他難以下咽了。

  不論是當(dāng)?shù)靥厣睦?,還是褲帶面,如果下在骨頭湯里,再加些香菜或青菜肉末,就是一道聞名遐邇的地方小吃,但如果只是鹽水下面條,沒有一滴油水,還不見一片青葉,就有些不合口味,難以下咽了。

  這里常年干旱土地貧瘠,當(dāng)?shù)貛缀鯖]有人大面積種植蔬菜,小農(nóng)小戶在自家園子里種上巴掌大一片,也是留著自己食用,怎么會舍得讓他們外鄉(xiāng)打工者吃這些呢!

  好在我們的主人公雖然在家時嬌生慣養(yǎng),挑這挑那,但現(xiàn)在在吃的方面已不再挑食。合口味的多吃點(diǎn),不合口味的少吃點(diǎn),最終還是以填飽肚子為目的。

  吃過晚飯,導(dǎo)演開始組織拍戲。這是一部根據(jù)小說《西北坡》改編的電視連續(xù)劇。它講述的是從清朝末年一直到建國初期,高徒兩家近六十年的情仇恩怨。這是一場國民黨軍隊圍剿共產(chǎn)黨游擊隊的夜戲,場面宏大,從各個角度反映戰(zhàn)爭的激烈與殘酷。

  等到魅力和小李回到住處,已是子夜時分。

  魅力和李萌其的臥室是緊挨著土山的南屋里間。房子后墻緊挨土崖,對著院子的墻上有個小窗還被西房山墻擋著,顯得陰暗潮濕。雖然已進(jìn)入夏季,這里還顯陰涼,晚上睡覺還需蓋被子。幾塊磚頭支起的床板上鋪著臟兮兮,有股潮濕發(fā)霉的鋪蓋。這時候還能講究什么呢?魅力感覺渾身困乏,眼皮打架。他衣服也沒脫,倒下便睡著了。

  蚊子像直升飛機(jī)一樣在耳邊“嗡嗡”地飛舞,不時趴在人的皮膚上叮咬一口,送上一個紅包。此時怎么能叫醒我們這個又困又累的主人公呢?

  不知過了多久,魅力被一陣喊聲叫醒。聽到張主任在院子里喊:“起床吧,開工了?!摈攘Ρ犻_眼睛,窗外灰蒙蒙的,天還沒亮。他從褲兜里摸出手機(jī),打開看看時間,還不到凌晨五點(diǎn)。這時魅力感到渾身酸軟,臉上有兩處奇癢。他用手撓了撓,是夜里蚊子咬的疙瘩。他剛坐起身,感覺右腿關(guān)節(jié)處有些隱隱作痛。撩起褲腿兒借著手機(jī)發(fā)出的微弱光線看到疼痛處有一塊硬幣大淤紫,不知何時碰傷了。屋外傳來打飯的聲音,魅力伸個懶腰,強(qiáng)打精神走出房間。

  導(dǎo)演拍了一組晨戰(zhàn),張主任又讓魅力他倆個把昨晚組裝好的設(shè)備器材全部拆卸裝箱。

  這些設(shè)備都是按天租來的,要及時返回,放在這兒可都是錢呀!大型搖臂攝影架裝車?yán)?,然后他們又背著攝影器材沿著一條崎嶇陡峭的土坡登上幾十層樓高的土山。搭拍攝架,安裝云臺,調(diào)試鏡頭,攝影師有條不紊地指揮著魅力等人操作。

  魅力第一次做劇務(wù),工作沒有經(jīng)驗(yàn),他知道這些攝影設(shè)備價值連城,處處小心,但還是一時馬虎,差點(diǎn)釀成大錯。

  中午時分,太陽已升到頭頂,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們睜不開眼睛。他們又開始轉(zhuǎn)場。

  李萌其將頻繁更換的攝像鏡頭按型號順序放入鏡頭箱,合上蓋,立起來放置一旁,就去忙別的事情,竟然忘記扣上箱扣。魅力扯起衣角擦去額頭上滲出的汗水,走過去,去提鏡頭箱。他沒有查看箱扣扣好沒有,手一提,箱蓋脫開,“嘩啦”一百多萬的攝像頭撒了一地。

  “哎呀,我的天吶!”魅力腿一軟,嚇得癱坐在地。攝像師也嚇得臉色蒼白急忙過來蹲下來細(xì)細(xì)檢查。還好,離地面較低,一場虛驚,鏡頭沒有受損。從此魅力干起活來更加小心謹(jǐn)慎。

  干了有三四天,李萌其吃不了這份苦,決定離開去這兒南方打工。臨走時他將隨身攜帶的兩本書送給魅力,一本《表演基礎(chǔ)知識》,另一本是《編劇寫作理論》,還將自己寫的一本學(xué)習(xí)筆記留給了魅力。他決定放棄影視專業(yè),另謀出路。

  裔魅力得到這兩本書,如獲至寶,他總是隨身攜帶,休息時翻上兩頁,將有啟發(fā)的內(nèi)容隨手用筆記下。小李的筆記記錄了他學(xué)習(xí)的要點(diǎn)和心得,也解決了魅力在看書過程中遇到的許多難點(diǎn)和疑惑。

  就這樣魅力跟著劇組天天在這山上山下,村里村外轉(zhuǎn)悠,他暗自觀察導(dǎo)演如何導(dǎo)戲,如何看監(jiān)視器,燈光如何打,各種器材如何調(diào)試使用。他還不時買個水果同攝影師套近乎,向他請教如何選景和構(gòu)圖。正如樊頭在來時答應(yīng)的,他在劇里面串演一個土匪頭頭毛蛋,也只有一句臺詞:“弟兄們操家伙。”剛一露臉就被同類內(nèi)并,一槍斃命。

  時光如梭,轉(zhuǎn)眼二十多天過去了,攝影組開始休整轉(zhuǎn)場。張主任把裔魅力單獨(dú)叫到他的住處,對他說:“小裔呀!戲拍完了,這段時間有你幫忙,謝謝了!”他從懷里掏出二百塊錢遞給裔魅力說:“你知道,我是分包商,就拍這幾集,錢都是我墊的,這200塊錢你先拿著,等上映了再多給你點(diǎn)?!?p>  “張主任,這一個月沒日沒夜的干,這也太少了吧?”魅力接過錢失望地說。

  “你看,這交通、住宿、場地使用費(fèi),還有設(shè)備租賃、電費(fèi),下來十幾萬,我已經(jīng)見底了?!睆堉魅螐难澏道锾统鲆淮蚱睋?jù)翻著讓裔魅力看。

  “張主任,我還給你拍場戲呢,戲錢呢?”魅力哭喪著臉說。

  “你還好意思要戲錢?戲是我看在老樊的面子上賞你的,要不根本沒有你的戲分,人家都是帶資演,沒給你要錢就不錯了?!睆堉魅卫L了臉,揮手讓裔魅力離開。

  “你能不能給個路費(fèi)呀?”魅力知道這一走就沒有再給的道理,這會兒能要一個是一個,于是他哀求道。

  “真沒有了,這樣吧,我給你說個成名的捷徑,也算給你一些補(bǔ)償吧?!睆堉魅我贿呁浦狩攘ν庾?,一邊說:“你回去買二斤雞蛋,放臭,然后投擲到日本大使館院里,我找?guī)讉€媒體朋友幫你炒作一下,讓你一夜走紅?!?p>  魅力知道那時正因“釣魚島爭端”中日矛盾激化,民眾愛國主義情緒激蕩,正在醞釀一場“抵制日貨,還我釣魚島”的浪潮。

  裔魅力將那二百塊錢緊緊攥在手心里,真想砸向他的腦袋,他沒有這個膽量,至于拿臭雞蛋拋砸日本大使館這種挑起國際事端的違法事,他不敢去做,也不愿意去做。

  裔魅力被張主任強(qiáng)行推出房間,木然地向自己住處走去,他感覺這十幾米的路那么漫長,那么坎坷,眼淚撲簌簌流了下來,順著臉頰流進(jìn)嘴里,咸咸的,有股汗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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