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侍女拿著一排衣服,說是門主讓她從中挑選一件穿上去見他。洛云初看著這一床的衣服一言難盡。
衣服質(zhì)地面料都是上乘,但是每件都花里胡哨的恨不能集滿七個彩虹色到底是什么審美!里面沒找到一件是白色衣服,洛云初只得嫌棄地?fù)Q上一件大紅色的——那里面唯一一件純色衣服。再由著侍女給她梳妝打扮,沒辦法,她實在擺弄不明白古人的發(fā)髻,平時沒人幫忙她就披著頭發(fā)。
第一次來到后山,夜幽冥練功的地方。那里云蒸霞蔚,瀑布自云中飛瀉而下,晶亮剔透,如綢如緞。下面一汪深潭,流瀑水花四濺如珍珠,凝成一道淡淡的虹,自天邊延續(xù)到潭面。而在飛瀑邊一塊大大的巖石上,夜幽冥正閉眼調(diào)息打坐。
洛云初瞇起眼睛打量他,銀色面具覆面,只露出薄情的唇和緊實的下頜。仍是一身玄衣,扣子扣到領(lǐng)口,包裹住修長的脖子。衣服上點綴著淡淡的銀色花紋,素雅卻不失威嚴(yán)。一身勁裝襯得整個人神秘禁欲又貴氣逼人。洛云初想起初見他的那一眼,月色下神秘男子如天神下凡,救她于水火。現(xiàn)在也俊雅神秘如天神,但是天神不能開口說話,一說話就欠扁。洛云初沒見過比他更適合玄衣的男子了。但隨即又迷惑,這男人對自我品味還不賴,怎么對女人服飾的品味那么難以言說呢?她哀傷地看了看身上的衣衫,尚且算是正常,但紅的太張揚了,這公主可不是她之前那般明艷的長相。
早就注意到她來了的夜幽冥任她打量了一會兒,便飛身躍下巖石來到她的身旁。紅衣穿在她的身上不似其他女子般或嫵媚或張揚,而是靈動。紅色更襯得她發(fā)如流瀑,膚如凝脂。一雙眼睛像含著桃花,映著秋水,顧盼生輝,撩人心神。夜幽冥知她愛素凈,但就是想看她著紅衣的風(fēng)情,故意弄來一堆花里胡哨的衣服,如愿看她穿了紅衣。
夜幽冥滿意了,攬住她的腰,帶她飛身到打坐的巖石之上。那里放在一張古琴,琴體態(tài)小巧秀美,背部鑲嵌著一塊象牙雕成的兩條螭龍紋的蟠龍璧,邊上有填金粉的字。黃金片制成的琴徽,黃玉制成的琴足,象牙制成的琴軫。金徽玉足象牙軫,這般奢華實不像夜幽冥的做派,難道這是專門為她準(zhǔn)備的琴?洛云初輕撥了下琴弦,聲音沉靜圓潤,洛云初心生喜愛,遂端坐舉手悠悠彈了起來。
指尖輕撥揉捻,一曲《梅花三弄》,一曲《平沙落雁》,曲意深長,余音悠遠(yuǎn)。洛云初抬頭看他,夜幽冥靜立于身側(cè),幽幽地問她:“公主琴藝了得,當(dāng)世應(yīng)鮮少有人能及。只是之前從未聽聞公主善琴,請教公主何時學(xué)琴,師從何人?”
洛云初心下一驚,斟酌著該怎么答他。天機閣天下無事不曉,應(yīng)付別人的那一套夜幽冥不會信。反正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事已經(jīng)夠匪夷所思了,信與不信都在他人,她索性如實作答:“失足落過一次水,傷了腦子,之前的事情,大都不記得了。很多東西,比如作畫,比如彈琴,醒來就會了,我也無法解釋。門主神通,或許可以幫我找找答案。”
夜幽冥盯著她,洛云初迎著她的視線,絲毫不回避。夜幽冥沒說信也沒說不信,繼續(xù)問她:“公主可還會其他曲子?一些新鮮的,沒聽過的?!?p> 洛云初想了想,古琴她其實沒那么擅長,她最常彈奏的是古箏,因此古琴多是仿奏一些古代名曲,沒有任何自己創(chuàng)作或改編的曲目。要說新鮮的,世人沒聽過的……
洛云初想了想,提手彈奏。
是一首未知的曲子,不似一般的古曲蒼古厚重,講究意境。這首曲子輕緩時如迷失山林聽見山澗泉水叮咚,與鳥語花香撞個滿懷,讓你感念人間美好。高潮時卻如墜入無間地獄,耳邊是萬鬼齊哭,被無數(shù)白骨撕扯,身心不得脫,讓你悲嘆人間實苦。
那是她夢中葉青裴彈奏的曲子,她在原本的世界已經(jīng)學(xué)會,但是靈魂穿越過來這邊還一次沒有聽葉青裴彈過。她有時懷疑這真的是葉青裴所作的曲子嗎?還是她碰巧在夢到葉青裴那般長相的男子撫琴的時候一同夢到了這首曲子?這曲子后半段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損精傷神的痛苦實在不像是葉青裴那般翩翩佳公子所作,倒像是……
洛云初抬頭看了夜幽冥一眼,卻見那男人正定定地盯著她看,眸色幽深,涌動著她看不懂的情緒。她有些緊張地起身,夜幽冥逼近她,洛云初情不自禁地微微后退,被一把撈回箍在了他懷里,動彈不得。
“此曲何名?”他聲音低啞地問。
“我不知道?!甭逶瞥踉谒麘阎袙暝?p> “何人所作?”他繼續(xù)問。
“我不知道!你放開我!”洛云初掙扎無果,緊張又憤怒。
“那你如何會彈?”夜幽冥加強了手上的力度,讓他們身體更貼合。
“我……我偶然夢中聽聞幾次,便學(xué)會了?!甭逶瞥醴诺土寺曇?,這話誰信!
“那你夢中,此曲是何人所奏?”他居然信了!
“葉青裴。我不知道是他自己作的,還是他也是聽來的,反正我是夢中聽他彈的?!奔热凰?,洛云初便難得地解釋了下。
“哦?你經(jīng)常夢到他?”夜幽冥放開了對她的鉗制,幽幽地問。
嗯?話題怎么跳躍這么快?“就偶爾夢見?!甭逶瞥踝煊?。
“你喜歡他?!币褂内ずV定地說。
“你別瞎說!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堂堂無生門門主怎么這么八卦!”洛云初羞憤。
“你喜歡那小白臉什么?臉么?還是所謂的才華?”夜幽冥好奇。
“不是……我不知道……你別問了?!甭逶瞥跆颖?。
“據(jù)我所知,葉青裴他好像是喜歡一個叫青璃的女人,不是你。你堂堂一個公主,何苦委屈自己?!币褂内ご了母C。
“我不知道……是他先來招惹我的……”洛云初快哭了。
“他只是參加了個宮宴,被你看上,被你強硬指婚棒打鴛鴦,喜歡的人也娶不進(jìn)門。你說他先招惹你?”夜幽冥冷笑。
“宮宴!宮宴!你們總說那些老掉牙的事!那些我都不記得了。我醒來就發(fā)現(xiàn)跟他有婚約,第一次見面就發(fā)現(xiàn)是夢中人,可是他有喜歡的人了,你說我能怎么辦?!就是他先招惹我的!你說他明明有心上人了,還總來夢里找我干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憑什么說我!”洛云初用拳頭捶他,這回是真哭了。
夜幽冥抓住她捶打的手,攬她入懷,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平穩(wěn)她的情緒:“什么夢中人?”他抓住了她話中的重點。
洛云初身體一僵,“說了你也不懂?!彼笱苓^去。
“你不說我怎么會懂?”這女人什么邏輯。
“我不想和你說!”洛云初掙扎著要離開。
“好,好!不說,不說!”夜幽冥無奈地哄她?!跋氩幌肼犖掖祫倓偰乔樱俊币褂内まD(zhuǎn)移她注意力。
“你會?”洛云初驚訝。
“聽你彈過就會了。”
夜幽冥輕笑著從懷中掏出一只短笛,抵于唇邊,把剛才的曲子分毫不差地吹奏了一遍,而且夜幽冥的笛聲中帶有殺伐之氣,更符合這首曲子的意境。洛云初聽聞笛聲,初時覺得美妙悅耳,身心暢快,后來越來越冷,越來越緊張。她感覺自己被鎖進(jìn)鎮(zhèn)妖塔,無數(shù)聲音在她耳邊、顱內(nèi)炸裂,或低聲痛哭,或大笑不止,或嘶聲喊叫,或高聲痛罵,仿佛要把她弄得神經(jīng)錯亂。又感覺置身于古戰(zhàn)場,烏云蔽日,殺聲震天。周圍尸橫遍野,斷肢殘軀堆積如山。洛云初覺得每一個毛孔都滲著寒意,每一滴血液都流淌著恐懼。她想捂住耳朵,又仿佛被吸了魂魄,動彈不得。
笛聲停了很久,夜幽冥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走到她身邊,抬手輕撫她的面頰。洛云初被喚回些神智,還是呆呆地看著他,任他的手在她的臉上恣意流連。待她徹底回神,覺得不妥,才猛然拍掉他的手,羞怒交加地瞪他。
洛云初拿過他手中的笛子仔細(xì)觀察。那是一只黑玉打造的笛子,短小精致。通體黑如純漆,泛著幽光,沒有一絲雜色。黑玉質(zhì)感溫潤,細(xì)如羊脂,應(yīng)是玉中極品。笛身刻了一個“冥”字,上了紅漆,鮮明的如同心口的朱砂痣,代表著是他的所有物。尾端系著紅色流蘇飄穗,其間是一個蓮花小玉墜,那是無生門的標(biāo)記。洛云初把玉笛放在手里把玩,愛不釋手。這是什么有魔力的笛子嗎?怎么經(jīng)它吹奏就像變了只曲子一樣呢?還是說這曲子原本就是由笛子創(chuàng)作出來的,更適合笛子演奏?洛云初就沒想過是演奏者水平和閱歷的問題。
“喜歡?”夜幽冥問她。
“嗯。”洛云初下意識的回答。
“送你!”夜幽冥毫不猶豫。
“真的?!”洛云初抬頭看他,面露驚喜。
“真的,那把琴也送你。”夜幽冥淺笑。
“不,不!太貴重了!我只要它?!甭逶瞥踹o手中的笛子。她知道這個笛子也很貴重,但她是真的喜歡。
夜幽冥聽她這么說,也不堅持。而且一想到他曾經(jīng)吹過的,刻有他名字的東西也會被她放在唇邊,掛于腰間,他就覺得舒暢愉悅。
“想不想給這曲子起個名字?”夜幽冥問她。
“別人的曲子,我們起名字不好吧?”洛云初說。
“沒事,我們自己知道,外人面前不提就沒事了?!币褂内げ灰詾橐狻?p> “我覺得這首曲子更像是你作的,你覺得叫什么好?”洛云初問他。
“《噬魂》”夜幽冥斬釘截鐵。
“《噬魂》?”洛云初呢喃了下這個名字。“嗯,很適合它。也很像是你會起的名字。”洛云初輕笑。
此后夜幽冥教了洛云初幾首笛曲,都是她聞所未聞的。加之她新得了笛子,愛不釋手。夜幽冥舞劍,洛云初吹笛。
山中不知日月,笛聲悠揚,劍影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