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西華門進內(nèi)城，再往東是御街，其實御街沒什么好玩的，天家出行都從此路，這一段講究的是天家不可褻瀆的威嚴(yán)，真正好玩的在相國寺，買玩意的，零嘴的，胭脂花粉都有，再從相國寺往前有夜市，不過他們是不大可能去的了，太晚宮門關(guān)上回不去。
棠梨多少有點怯，緊緊跟在太子身后，大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舉頭望茶坊酒肆繡旌相招，兩邊街道伸展出去，一溜的商販小鋪，還有當(dāng)街叫賣煮湯圓爆米花的，棠梨兩只眼睛都看不過來了，趙元初看她一臉沒見過世面的天真樣子，心說到底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又覺得這大好年華關(guān)在宮里怪可憐的，以后常帶她出來轉(zhuǎn)轉(zhuǎn)。
“殿下?！?p> “嗯！叫我什么？”
棠梨嘴角抽了抽，極快又極小聲的喊：“二郎，我們?nèi)ツ睦锇?？?p> 趙元初也不知道去哪里，扇子抵在鬢角蹭了蹭，微仰著下巴朝遠(yuǎn)處看，他們從御街出來，跟著人流往前走，不知不覺就到了這里，趙元初一指前面：“二郎今日請你吃酒，走！”
他隨手一指就是城中最大的酒樓——春風(fēng)樓，足有五層高，站在五樓可俯瞰整個內(nèi)城，棠梨呆看酒樓門口用坊木各色花樣扎成的彩樓，門外掛著貼金紅紗梔子燈，角下還有流蘇，幼時甚少出門，這些東西還是頭一次見，趙元初過來拉她：“這是歡門，瞧那邊的酒樓茶肆，都有。”
兩人指尖相纏，她跟被燙到似的，心也跟著一顫，就沒了對視他的勇氣。
“婢子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東西?！?p> “上去吧?！?p> 二人登樓上去，進了臨窗的閣子落座，棠梨看他一臉自若，不由擔(dān)心：“寶來知道我們出來了嗎？”
趙元初推開菱格窗，一指樓下幾個灰衣短打的漢子：“那些都是皇城出來的侍衛(wèi)?！?p> 棠梨一楞：“保護殿下的？”
“嗯?！?p> 小廝送上看菜，這民間菜肴就是跟宮里不同，趙元初難得這樣興致高漲，點了五六道菜，外加一壺酒，小廝問客官是要喜熱酒還是冷酒？
趙元初轉(zhuǎn)而問她：“你要喝熱酒還是冷酒?！?p> 棠梨紅了臉擺手：“您看著辦，婢子不會飲酒?！?p> “那便熱酒?！?p> 兩人對坐鑲螺鈿的紅漆方桌上，桌角雕花，棠梨坐不住哪敢跟太子對坐，小廝一走她就起身了，侍立到太子身后：“婢子伺候殿下用膳。”
趙元初拉住她袖子，皺眉道：“你且坐下吧！杵這么高，旁人當(dāng)我虐待你?！?p> “可是……您是太子……”
他擺手，眉目舒展斟茶自飲。
“難得出宮一趟，別掃我的興，我聽說民間的夫妻都是這樣的，對坐著吃菜飲酒?！?p> 棠梨臉蛋飛紅，眼睛四處亂看訥訥道：“您胡說什么呢……”
沒一會小廝報著菜名上來，棠梨舉筷掃了一圈，有白炸雞，藕夾子，辣羹蟹等等，她暗暗咂舌，這么些哪里吃的完，趙元初給她倒酒，她慌得的站起接了蓮花酒壺：“婢子伺候殿下?！?p> 雞肉鮮美，蟹肉甜滑，藕夾脆嫩，棠梨素來胃口小，今日也是吃多了，許是離了宮城，到了外頭脫離管事姑姑們的眼睛，稍微放縱了那么一些，萬幸酒沒敢多喝，只抿了一口，就嗆的鼻尖冒汗，眼白都紅了，看她這樣子酒量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趙元初沒讓她再喝。
吃完飯出來，天色已然全黑，星子疏漏幾顆掛在天際，街上人流穿行，兩邊食肆酒樓香氣滿溢，棠梨悄悄嘆了口氣，真沒想到，她會有出宮的一天，而且還跟殿下一道用了晚飯，放在一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趙元初走的緩慢，不時覷她幾眼，她面色歡愉，看他的眼中少了膽怯多了溫?zé)嵝σ猓€真是來對了，終于沒那么怕他了。
“想聽曲嗎？我?guī)闳ネ呱?。?p> 棠梨大驚，那是什么地方，她再無知也知道那地方魚龍混雜，萬不是殿下這種身份該進去的。
“婢子不想聽曲，殿下，咱們回去吧?！?p> 趙元初有心在她心中加強好印象，哪能不帶她玩好呢。
他瞇著眼拉長聲：“真的不去……”
“真不去，哎呀，殿下，咱們該回去了?！?p> 正糾結(jié)著，身后突然傳來一道清脆女聲。
“表哥？”
順聲望去，出聲的人已到了身前，趙元初眉心微一擰：“山容？”
劉山容笑出兩道淺淺梨渦，髻上紅瑪瑙的蜻蜓簪子玲瓏可愛，今年三月及笄，俏美的面龐還帶著孩子氣。
“真是您呢，我還以為我看錯了?！?p> 趙元初哦了聲：“你出來，舅舅知道嗎？這么晚了還出來亂跑?！?p> 劉山容嬌嗔道：“什么呀，我是出來買東西的，嬤嬤家丁都帶著呢，表哥，你是出來玩的嗎？”
“嗯?！?p> 棠梨聽他二人對話，這位長相俏麗可愛的穿鵝黃襦裙的少女大概是殿下舅舅家的姑娘，她往后退了點避到一邊。
“表哥，聽說你要選太子妃了？”
“你聽誰說的？”
“表哥，咱們還是小的時候見過，那時候在宮里，你還給我捉知了猴呢?！眲⑸饺萃蝗粙尚咂饋?，擰著帕子聲若蚊蠅道，“表哥，你有沒有看到的我的畫像，我的小像也被宮里取走了?！?p> “你的？”趙元初頓覺額角發(fā)抽，頭疼不已，“是舅舅的意思？我回去駁了他。”
劉山容咬著唇支支吾吾道：“不是爹的意思，是我的意思……”
趙元初詫了一瞬，轉(zhuǎn)而皺起了俊臉，這表妹算是看著長大的，兩人幼時一道玩耍過，可半點男女之情也沒有啊，這是什么時候冒出來的想法，她要進宮？
“胡鬧！快些回去！你的畫像我明日就駁下去，嬤嬤哪里去了！快些將小姐帶回去！”
劉山容委屈道：“表哥這是怎么了？我怎么胡鬧了，陛下下旨，二品官員以上在閣的閨秀都可遞上小像，再說咱們自小一起長大…我，我長的很難看嗎？”
這就不是好看難看的事，趙元初煩心事一堆，難得出來放松心情，結(jié)果遇到劉山容，還扯上選秀的事。
他唬著臉嚇唬她：“你再胡說八道，太子妃的人選禮部已經(jīng)定下了，你再這樣胡鬧下去，小心嫁不出去！”
劉山容嘴一扁要掉金豆子，趙元初搶在她掉金豆子之前，扯著她胳膊將人塞進劉家的馬車內(nèi)，沉著臉囑咐貼身的嬤嬤小心看管著，嬤嬤膽顫應(yīng)承下進馬車勸慰劉山容。
真是瞎搞，他嘀咕幾句回到原地，棠梨不在貨郎架子前了，他一驚正要放聲叫喊，眼前忽地一亮，活靈活現(xiàn)首尾俱動的一只獅子燈現(xiàn)在眼前，棠梨就在這燈后，提著細(xì)竹柄盈盈笑意襯著暈黃的光，清碧的眼亮晶晶的。
她孩子似的開心：“殿下，看，獅子燈！”
趙元初松了口氣，接過燈來端詳，獅子耳朵上裝飾雪白的兔毛，腦袋尾巴用極細(xì)的銅絲吊著，稍微一動就會呈現(xiàn)頭動尾巴搖的神態(tài)，逼真靈動。
“跑去買燈，也不跟我說聲，還以為你丟了?！?p> “不是呢，不是婢子買的，是凌大人買給婢子的?！?p> 凌爾庭走了出來，搭手行禮：“卑職見過殿下，不知殿下出行，卑職未能及時護駕，卑職有罪?！?p> “無妨，我出來也沒跟誰說，你們一起去買燈的？”
“是呢，”棠梨一指前面彩燈鋪子，笑嘻嘻道，“那里有好多燈，兔子燈，荷花燈，還有仙女燈?！?p> 他唔了聲，有些不悅，跟著他怎么沒見她笑的那么開心，一個彩燈就被收買了，真沒出息。
“凌大哥，你一會進宮嗎？”
趙元初耳朵一跳，真懷疑自己聽錯了，她喊凌爾庭什么？凌大哥，突地想起上次她說的，是凌爾庭帶她進東宮的，要以身相許也是跟凌爾庭，心中警鈴大作，趙元初往前一步沉聲道：“孤要回去了，爾庭你回去吧?！?p> 凌爾庭不放心：“殿下，卑職送您進宮。”
瞄了眼樂呵呵的棠梨，見了凌爾庭就那樣開心？
“無事，侍衛(wèi)都跟著，你回去吧，本也不是你當(dāng)值。”
太子堅持，凌爾庭只得點頭，跟了一段路后抱拳離開。
兩人沿著來時路折回，太子不知道為何，回去的路上走的極快，棠梨提著獅子燈跟在后面頗為吃勁，路上行人寥寥無幾，繞到東華門外剛巧到下匙時辰，寶來孫姑姑就在外面候著，趙元初沉著臉一言不發(fā)進了東華門，寶來一邊跟上，一邊沖邊上的小黃門招手低聲吩咐準(zhǔn)備沐浴茶湯物事。
鴉鴉夜色中，那張美玉似的面龐浸入夾道，葳蕤燈火中繃緊的下顎鋒芒似刀刻，折扇握在低垂的衣袖內(nèi)，一路分花拂柳疾步往前行去，身后內(nèi)侍宮婢跟了一路，稍傾，衣角閃過人進了圓洞門內(nèi)。
棠梨提著獅子燈停在園子外，她沒能跟上太子的步伐。
萬籟俱靜，所有的聲音都隨太子的離開而消失，涼風(fēng)四起，裙擺在鞋面拂過，涼風(fēng)灌了滿袖，涼意順著手背竄進肩胛，她眼睫緩緩眨動，半響吐出一口氣，自嘲笑笑，揉揉鼻子，低聲罵自己。
想什么呢，陳棠梨，忘了自己身份了？太子妃早就選定了，還以為殿下拖著不選妃是因為你呢，可真是臉大，殿下是萬人之上的貴胄，以后啊還有三宮六院，你算什么呢，她又是一陣搖頭苦笑，自己是可笑的很，還當(dāng)真存了點奢望。
“棠梨？怎么不進去?！?p> 是秋水，棠梨笑呵呵提高手上獅子燈：“瞧！好看嗎！”
“哪來的？真好玩?！?p> “在外面買的，掛咱們屋子里?！?p> “好呀，你手好涼。”
秋水過來牽她手，說說笑笑進了殿后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