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金戈拿著士兵的衣服回來,“快換上吧。我?guī)闳タ此!?p> 宛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即想起來了,是要去看老皇帝。
她讓桃兒趕快去準備幾個可口的飯菜。金戈也換了身士兵的衣服。宛然提著食盒跟著他去了牢房。
牢房里人滿為患,但是比較安靜。里面關的大多是被擄來的南國官員,他們面無表情,沒有喧嘩吵鬧,保持著最后的體面。
他們一直往里面走,直到最里面的牢房。金戈讓看守的人退下去,他打開牢門,讓宛然進去,他親自守在外面。
屋里一股酸臭味兒,又窄又矮的床鋪上躺著一個老人,他穿著破破爛爛的厚厚的囚服,又長又白的頭發(fā)亂糟糟地堆在頭上,他已經瘦的不成人形,臉上黯淡無光,眼睛微微閉著,不時地發(fā)出難受的哼哼聲。
她走上前去,蹲在床邊,“皇上,民女來看您了。”
他睜開眼睛,看眼前是個士兵,沒有出聲,又閉上了眼睛。
宛然又說到:“皇上,民女是南國來的,喬裝了來看您?!?p> 他終于睜開眼睛,“是誰派你來的?”
他急急地問到,眼睛里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沒有人派我來,民女自己來的”。她黯然地說。
他嘆了口氣,苦笑著說,“是沒希望了,要死在這兒了?!币坏窝蹨I從眼角流出,滑向嘴角。
宛然明白,他以為是南邊派人來接他了,他以為還有機會離開,回到故土,她給他帶來了一剎那的希望,可也在一剎那熄滅了。宛然心里有點難過。
他問到:“你也是被擄過來的?”
宛然看了看外面站著的人,謹慎地回答:“不是”。
“你別怕朕傷心,只管說實話。”他嘆著氣說:“都是朕對不起你們”。
“皇上。您別說了,民女給您帶了一點自己準備的小菜,您嘗嘗。”他轉過頭來盯了一下食盒,慢慢坐起來。宛然走過去扶著他,讓他靠在墻上。她抹了抹床邊的灰塵,然后把裝菜的碗盤拿出來,放在上面,還給他帶了一小壺酒。
他笑了起來,“不錯,今天是個好日子,是到這里來以后最好的酒菜了?!蓖鹑话芽曜舆f給她,“您快嘗嘗?!?p> 他夾了口菜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起來。雖然身陷囹圄,雖然滿身污垢,但他的舉手投足,還是保持著九五之尊的優(yōu)雅姿態(tài)。
他點點頭,略帶笑容地說:“雖然吃慣了山珍海味,可不得不說,這是朕幾十年來吃的最好的飯菜?!?p> 她聽了鼻子有點發(fā)酸,“那您多吃點,您喝口酒?!?p> 宛然把酒壺遞給他,他輕輕地呡了一小口,滿意地點點頭。
“朕不記得見過你,你為什么要來看望朕?”他盯著她看。
宛然輕聲細語地說:“皇上,您可能不記得了,那年元宵節(jié),您放過了一個拿金杯的女子,那就是民女?!?p> “哦”,他回憶了一下,“有印象,你回去被夫君罵了嗎?”
“謝謝皇上恩賜金杯,沒有被罵。”他哈哈笑了起來,和當年轎子里面?zhèn)鞒鰜淼男β曇荒R粯印?p> “那元宵節(jié)可真是熱鬧啊。可惜,朕把那美好的日子葬送了,還連累了你們。朕是千古罪人。說不定現在他們已經在心里罵死朕了?!彼樕下冻霭吹纳裆檬治嬷乜?。
宛然看著他的樣子,心里很是難過,不論以前他是誰,可現在他就是一個可憐的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她想起了自己的父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她心疼的安慰道:“皇上,那不全是您的錯。您下面那么多食朝廷俸祿的人,他們的俸祿,吃的飯菜,積起來都比您多,他們也該承擔責任。”
他這些年一直懊悔,雖然身體受到折磨,心病才是他最大的痛苦,像石頭一樣壓著他。雖然他知道,他的臣子們有責任,可他也知道,他的那些臣子們會和百姓一樣,把所有的責任推給他。今天終于有人替他說話了,他心里一時間舒服了一點,把捂在胸口的手放了下來。
“你說的話朕喜歡聽,甚合朕心。繼續(xù)說?!彼闷鹂曜?,夾了一塊肉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著。
宛然想,人之將死,說點好聽的給他,讓他走的安穩(wěn)些。況且說錯了也無所謂,他現在也治不了自己的罪。她想了想說:“您下面那么多大臣,這個這么說,那個那么說,您的精力也是有限的,也不可能掌握所有的情況,怎么知道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即便知道真實的情況,也要依靠下面的人去執(zhí)行,他們執(zhí)行的怎么樣,您也不能去守著,全憑他們的能力和良心。真正壞的是那些為了自己的利益,明明知道情況,卻亂給您出主意的人。那些人糾集在一起,形成牢固的網,縱使皇上您手握無上的皇權,只怕靠皇上您一個人的力量,也把它沖不破,打不爛。那是隱形的網,您有力量,也不知道打在哪兒?”宛然看他沒有反對,繼續(xù)說道:
“除了三皇五帝,那個皇帝不被罵,如果三皇五帝那時候有文字記錄,說不定也有罵他們的?!?p> 老皇帝看著她,深深嘆了一口氣,“想不到我南國還有如此見地的女子,要是你是男兒,在朕身邊,我一定會重用你?!?p> 宛然笑了起來,“要真是那樣,皇上也不一定會用我。因為朝堂上錯綜復雜,您怎么知道我是真心為了您和朝廷呢?況且如果有各種利益關系牽絆,民女也不知道能不能全心為您和朝廷效勞?!彼D了頓,“在這個地方,一無所有,一無所求,皇上自然能判定民女的真心。”
他喝了一口酒,嘆了一口氣說:“朕不喜歡當皇帝,太累了,看不透的人心,糾纏不清的利益,朕要去猜他們的心,還要想法設法去控制他們。真是太無聊了。哪有朕畫的那些花鳥有趣,你看看?!彼钢鴫Ρ谏?,宛然這才注意到,墻壁和地上到處都畫著花鳥畫,栩栩如生,“沒有紙筆,朕用柴灰也可以畫”。他高興的笑了起來,似乎忘記了身處何地。
“你看那些鳥多好,想棲息在哪兒都可以,背后是無邊無際的天空。而朕,只能待在皇宮,身邊永遠圍繞一群人,什么樣的人都有。他們都想從朕這里得到想要的東西。祖宗留給了朕偌大的江山,說都是朕的,可朕都沒有去走過看過,也不知道它們是什么樣子。還留給了朕千千萬萬的人民,可他們不懂朕,也不愛朕,他們吃喝拉撒不好,都要責怪朕,朕只是一個人,怎么背得起這么重這么多的東西?!彼辛艘稽c醉意。“要是沒有生在帝王家,朕一定是個不錯的畫家。”他肯定的說。
金戈在外面催促著:“別說了,快出來了。”
老皇帝說:“你走吧,多謝你。那么多人受過朕的恩惠,都沒人惦記著。對你那么一點小恩小惠,你卻報朕以桃漿,吃了這頓飯菜,朕死而無憾了?!彼实匦α似饋?。
宛然的眼淚還是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她收拾好食盒,擦了擦眼淚,給他鞠了一躬,然后轉身出了牢門,跟著金戈離開了。
走出大牢,金戈清楚地看見了她發(fā)紅的眼圈,“一個亡國之君,有什么好哭的?”他不屑地說。
宛然難過的說:“我不是為皇上哭的,我是為一個老人而哭”。
他冷冷的說:“他身為皇帝,走到今天這步,都是咎由自取。能怪誰呢?”
宛然沒有直接反駁:“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我們那片土地經歷了太多的興亡更替,我們心里是有準備的。那就是個輪回,沒有那個朝代能逃掉。今天沒有這個皇帝了,明天還會有那個皇帝。其實那都無所謂。只是那么多皇帝,只有他和我略有牽連,看著這么一個老人,現在老無所依,孤苦伶仃,我有點為他傷心難過。”
“那也是他自己昏庸無道導致的,沒有什么好傷心難過的。”金戈不高興地說。
他一味的貶損老皇帝,宛然聽了有點不高興了,“他是有毋庸置疑的過錯??墒菦]有那個朝代能萬萬年的,就像沒有人能真的萬萬歲一樣。事物有興起就會有衰落,有滅亡。”
“哼,我不信?!彼孕诺卣f,“我們北國就可以。”
宛然追問到:“你們有貪贓枉法的嗎?有徇私舞弊的嗎?有欺上瞞下的嗎?那些東西會越來越多,然后就會逐漸失控。人的貪欲是無止境的。”
金戈頓了一會兒,皺著眉頭說:“我們會制定好的制度來防止這些問題。”
宛然看著他,冷哼了一聲,
“難道你的制度不需要人去實施嗎?只要是人,就會有欲望。人心是制度防不住的,制度只能減少這些弊端。但是并不能防止這些問題出現?!?p> 他看著她一本正經的臉,問到:“那你覺得該怎么辦?”
她望了望他,說:“我又不是你們。我又沒權利,我怎么知道怎么辦?”
“那你提出了這么多問題,卻沒給答案,那不是白說嗎?”他不滿的說。
她沉思了片刻,“這么復雜的事情我怎么能有答案。不過我想,所有的問題關鍵在人,人的問題關鍵在心。教化對人心是有作用的,通過不斷地好的教化,改變人的內心,從而改變人的行為”。
金戈望著她,心想,一個女人想這些事情干嘛。
宛然看他望著自己,不僅問到:“你覺得你們?yōu)槭裁茨軇倮???p> “當然是因為我們強大,戰(zhàn)無不勝?!彼湴恋卣f。
宛然板著臉說:“你們很強大當然是一個原因。其實你不能不承認,你們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p> 他沒說話,事實確實如此,他不能抵賴。
“你們這里全民皆兵,而我們那里,由于貪污腐化等各種問題,百姓怨恨朝廷,你們打過去,老百姓只是認為你們打的是朝廷,和他們無關。雖然我們有一部分人受到傷害,但是大部分的人并沒有感同身受。你想一想,如果朝廷和百姓關系好,他們都起來抵抗你們,你們還能打進去嗎?”
金戈沒有說話,他陷入了沉思。
宛然想著事情要發(fā)生時,慈修和她想到的都是離開,從來沒有想過留下來抵抗。朝廷收了各種苛捐雜稅,打仗當然應該是他們的事情,不能因為皇帝賜了杯御酒,就去為他拼命吧。況且,誰當皇帝都一樣要收苛捐雜稅,管他誰當了。他們這樣想法的人絕對是大多數?;实酆统榘傩兆龅奶倭恕V皇呛髞懋斈莻€都城遇到劫難時,幾乎所有的家庭都為此付出了代價。自己和朝廷看起來沒什么關系,可災難來臨時候,卻承受了一樣的苦難。
金戈不高興地問她說:“這些事情誰教給你的?”
她看他不高興了,如實回答:“父親有時候看完書,有些苦悶,就會對我講這些事。然后我自己有時候就會思考這些問題。你看,這就是教化的作用。父親無形之中就影響了我?!?p> 他盯著她,心想:女人聰明了不是什么好事,以后少讓她看點書。他告誡她說:“這些都是男人考慮的事,你一個女兒家,以后少操心這些事?!?p> 看她沒有回答,他拉了拉她的手,“聽見沒?”
“聽見了”。她小聲回答道。宛然心里很不爽快,真是的,原來只是束縛我的身體,現在連我的腦子也要被束縛住嗎?她不僅告誡自己:以后還是管住自己的嘴吧,否則腦子都會被塵封起來。
大殿里,皇上正在批閱奏折。
“啟稟皇上,上午有人去大牢里探望了南國廢帝。”
皇上眉頭一皺,生氣地問到:“誰?”
那人低著頭,不敢出聲。
“說”!雷霆之聲傳來。
“九王爺!”
皇上瞇著眼睛,他去看南國廢帝干什么?腦子里轉了一大圈,也不明白他去的原因。
“還有誰?”
那人小心謹慎地說:“就帶了一個侍衛(wèi)?!?p> 皇帝想:一個侍衛(wèi),恐怕沒那么簡單。
然后又傳了牢房里的人來問話。
聽他們的描述,他明白了,應該就是那個女人,真該死。
他對太監(jiān)說:“傳金戈來問話”。
金戈跪在皇帝面前,他知道父皇遲早會知道的,可為了宛然開心,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去做了。
“你去看南國廢帝干什么?”皇帝百思不得其解得看著他,怒聲問到。
“聽說他快要死了,想聽聽亡國之君最后的教誨”。金戈沉著冷靜地說出了早就編好的理由。
皇帝怒視著他,冷冷地說:“恐怕沒那么簡單吧。”
金戈說:“父皇,真的就是想去聽聽一個廢帝要死的時候有什么想法。他經歷了人生最大的起伏,我想他一定會有很多感慨?!?p> 皇帝看他一直護著那女子,完全沒把他這個父皇放在眼里。自從該女子來后,這個乖巧懂事的兒子現在變得越來越不聽話了。上次為了她,和他對著干,屁股挨了板子,都還沒長記性。這次得寸進尺,居然帶她去看南國廢帝。他不僅懷疑,她是不是南國細作,他要搞清楚這件事情。他也想懲治一下這個兒子,雖然你是我兒子,更是我臣子,還敢對我撒謊,今天得讓你記憶深刻。他冷笑著說:“看來你也想經歷一下人生的大起大落。”
他吩咐太監(jiān),“去把九皇子關幾天,讓他醒醒神?!?p> 金戈呆了一下,他想到父皇會懲罰他,可能又要打板子,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可是沒想到是這樣,他要被關起來,那誰來保護她?難道父皇是故意把自己支開,去懲治她嗎?他現在很擔心,父皇到底會對宛然做什么。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立即求饒:“父皇,兒臣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皇上看了更是生氣,兒子從來都是打掉了牙齒往肚子里吞的人,為了一個女人求饒,太失尊嚴了。他怒火中燒,“快拖下去。”太監(jiān)立即把他帶下去了。
皇帝氣急敗壞地說:“來人,去九王府把那個女人給我?guī)韱栐挕!?p> 他倒要看看,這個女人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當太監(jiān)們到王府提人的時候,王妃非常驚訝,她最近也沒有去皇宮告狀啊,這是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她問到:“公公,她到底犯了何罪?”
領頭太監(jiān)回到:“九王妃,我們只管拿人,其他的事情我們一概不知?!本磐蹂此幌胝f,也沒辦法。她讓管家去傳宛然過來。
宛然帶著桃兒進來,一看是太監(jiān)們來了,知道事情敗露了。不過她想,看望下廢帝應該不是什么大事吧!太監(jiān)們望著她,宛然也看著他們。九王妃怕他們刁難宛然,說:“公公,這個就是宛然,我們九王爺的側室。”宛然望著王妃,不明白她這樣說是何用意。王妃沖她眨了眨眼睛,她雖然不希望宛然搶王爺,可現在她們已經是盟友了,何況萬一此時牽連王爺,那麻煩就大了。她太知道太監(jiān)們的秉性,只要背著皇上,什么下三濫地事情都做得出來。她給每個太監(jiān)都給了賞銀,希望他們關照宛然。宛然現在真有點感動了,想不到王妃會對她這樣好,眼前的困難似乎也不足為懼了。看太監(jiān)們要帶著宛然離開,桃兒嚇到了,叫到:“小姐,我跟你一起去?!?p> 宛然笑了笑說:“沒事兒?!彼龑ν蹂f:“王妃,麻煩你幫我照看下桃兒,宛然感激不盡?!?p> 王妃點點頭。
桃兒一聽,大哭了起來,感覺小姐在交代后事。
可是太監(jiān)們壓根沒理她,帶著宛然就走了。
太監(jiān)們回稟到:“皇上,九王府的人帶來了?!?p> 皇上想了想說:“先找個空屋子把她關起來,一樣東西都不留。包括光線?!?p> 太監(jiān)領命而去。
皇帝想看看她的反應,看是不是訓練有素的細作。
宛然被帶進了一個黑屋子里面,連窗戶都被蒙上了。伸手不見五指,她小心地挪著腳步,伸手去探探里面有什么東西。她慢慢摸到一壁墻,然后沿著墻壁走,她伸開雙臂量了量,這房子不小啊。她在里面小心翼翼地摸摸索索,讓她很失望,里面什么也沒有。她想,這是要干嘛,不像是要她的命,否則也不用拉到這里來折騰。她蹲在那兒,胡思亂想。
金戈被關到了他小時候住過的地方,他現在心急如焚,他想,宛然肯定被父皇帶來了,他會怎么處置她了,會把她放回南國嗎?還是會把她殺了?可是大門緊閉,外面有侍衛(wèi)把守著,他也出不去。在父皇面前,他這個王爺也沒什么用。
到晚上了,皇上問太監(jiān)們:“那女子有什么異動沒有?”
太監(jiān)說:“沒有,沒哭,沒鬧。”
皇上的疑心更重了,他見過那么多南國來的女子,個個膽小如鼠,哭哭啼啼的,看來這個女人確實不簡單。先晾她一晚上吧。
宛然坐在屋子里,是有點害怕,關鍵她現在想上廁所。她叫到:“外面有人嗎?”連著問了幾聲,都沒人應她。她想,看來,這些人是故意要難為她了??墒腔钊瞬荒茏屇虮锼腊?。她找到一個角落,就地方便了。心里真是很郁悶,自從到了這北國來,不是被關在這兒,就是關在那兒。金戈至少還是不會讓自己餓著凍著。北國皇帝可真是狠啊。現在又冷又餓,她只好站了起來,慢慢原地跺著腳。這黑屋子里的時間真是長啊,就像和外面的世界隔離開了。她想著慈修,要是他在,多好啊,自己可以躺在他的懷里,美美的睡一覺。她閉著眼睛,想象他就在身邊的感覺。眼皮開始不停地打架,她實在堅持不住了,找了個角落,坐下來睡著了。
金戈看著天黑了,心里非常著急。有宮人給他送飯過來,他拉住她,“你去找下皇后娘娘,就說我被關在這里了?!彼F在只能求助母后了。那宮人驚恐的看著他,金戈手臂用力握住她,“聽見沒有?”
她害怕地點點頭。金戈松開手,“快去吧?!?p> 宮女驚慌失措地跑了出去??墒堑攘艘煌砩?,皇后也沒有來。
金戈一宿沒睡,心里甚是惱怒。他對門口的侍衛(wèi)說:“你們去告訴我父皇,我要見他?!?p> 侍衛(wèi)們一動不動,沒有皇上的傳話,他們是不會離開的。金戈無奈的在屋子里踱著步。她現在在哪兒?怎樣了?她會不會死?想著自己無能為力,心里的憤怒就像狂風亂做,不僅仰頭長嘯起來,就像一頭在草原上發(fā)怒的獅子。
宛然被凍醒了,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著冰冷的墻,她的頭有點昏昏沉沉的。她覺得現在比死了都難受,死就是一瞬間的事,她上次嘗試過,一點都不恐怖。死了就不怕餓了,不怕凍了,
沒有任何感覺了??涩F在饑寒交迫,是實實在在的難受。她太想念父母了,想念慈修,想念他們的懷抱。她的眼淚流了下來,可是剛出眼眶,那淚水就變得冰冷,讓臉頰很不舒服。她擦了擦眼淚,哭都不敢哭了。她的背心冰涼,手也是冰冷的,腳好像泡在了冰冷刺骨的水里,有點發(fā)木了。她慢慢站起來,
腳上毫無知覺,這還是我的腳嗎?她挪著腿,讓它拖著腳走。過了好一陣兒,腳才慢慢有了感覺。身上稍微暖和一點了,可是五臟廟開始鬧情緒,饑腸轆轆,里面開始發(fā)出咕咕咕地叫聲。她感覺自己的前胸已經貼著后背了。眼睛被蒙上了,感覺就變得非常敏銳。她想起雞肉燉粉條的味道,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感覺那粉條滑進了肚子里??蛇€是不解饑與寒,她開始想敦敏小時候的事情,想著他那可愛的笑臉,明亮的大眼睛,想著他躲貓貓時候,奔跑的背影,她開心了起來。她慢慢地跺著腳,搓著手,頭也清醒了一些。她在腦子里和敦敏玩著游戲。
一夜過去了,皇上的氣也消了很多。他問到:“那女子昨夜有什么反應?”
太監(jiān)回稟說:“沒有什么,就問了幾聲,有人沒有。我們沒有理她。她就沒再叫了?!?p> 皇上想,這女子膽子不是一般的大嘞,難道她不怕死?
他說:“去把她帶上來吧。”
宛然被帶到皇帝面前。她穿的很淡雅,頭飾也戴的很簡單?;实巯胫?,兒子被蠱惑成這樣,這女子一定是個妖媚狐惑之女??蓻]想到,是個非常素雅的女子。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民女叩見皇上?!彼虬菰诘?。
皇上看她一副毫無懼色的樣子,一點都沒有驚慌之態(tài),他想,她一定是被訓練過的,不然怎么會那么沉著冷靜。得見天顏,就是那些老謀深算,經歷過無數刀光劍影的大臣,也是驚恐萬分的。他冷冷地問到:“你是誰派來的?”
宛然聽了,愣住了,什么意思?
她看著皇上,只見他的眼睛瞪的像兩個銅鈴,她想,南國皇帝坐在龍椅上是不是也是這個表情,可牢房里的南國皇帝卻只是一個可憐的老人。那他們的差別在哪兒呢?對了,就在下面坐的那張椅子上,坐上那張龍椅,就掌握著對別人的生殺大權,否則,他也只是個普通的老人。
“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p> 他不就是能殺了我這身嗎?可是我的患不是吾有身,而是吾有心,我想念我的親人。要殺就殺吧,殺了我就不會思念他們了,一了百了。
可一想著他們,她不僅又淚眼婆娑了,她回答道:“皇上,沒有人派民女來?!?p> 皇上看她淚眼朦朧,以為是害怕了,心里稍微舒服了點,看來,還是怕我的。他聲音稍微平和了一點,“那你是怎么到金戈身邊的?”
宛然凄然地回答道:“皇上,不是民女要到九王爺身邊的,是九王爺把民女帶到身邊的。請皇上開恩,讓民女回到父母身邊去吧!”
皇上皺了皺眉頭,原來是被金戈擄來的,這有點出乎他的意料?!澳闶潜唤鸶陱哪蠂鴵飦淼??”
宛然本不想提這個字,這是一個有失尊嚴的字眼,可是皇上問到,她還是點了點頭。
皇上看她不是有預謀來到金戈身邊的,現在放心了一點。
不過想著她居然不想跟著自己的兒子,這讓他有些生氣,朕的兒子,要什么有什么,人也長得威武健壯,你卻想離開他。他不滿地說:“你不想伺候九皇子?”
宛然伏下身去,“民女這樣的身份,配不上九王爺,不能玷污了皇家的顏面?!?p> 皇上頓了一會兒,問到:
“你去見廢帝干什么”?
宛然誠實地回答道:“民女曾受過他一點恩惠?!?p> 皇上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她繼續(xù)說道:“當年元宵佳節(jié),皇帝在城門口賜酒,我有感而發(fā),吟了一首詩,他聽后將金杯賞賜給我?!?p> 皇帝半信半疑地看著她:“就是這樣”?
宛然回答到:“民女不敢欺瞞皇上?!?p> “那是什么詩”,皇帝想測一下真?zhèn)?,相信她不能即刻編出來。宛然毫不遲疑地背了出來。
皇帝還是不相信:“就這么一點事情,值得你冒著風險去看他?”
宛然一臉莊重地答到:“僅此而已,就是一個普通人對我有一點恩情,我也不會忘記的。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p> 皇上聽了,打消了一些顧慮,
說到:“你難道不明白,即便他是廢帝,也不是能隨隨便便見的嗎?”
宛然回到:“民女一時沖動,確實沒有考慮周全?!?p> 皇帝看她的確不像心思不純之人,嚴肅地說道:“這件事就過去了。以后不要去做這種事,也不要鼓動老九去做,否則,我饒不了你?!?p> “是。民女以后一定銘記于心?!蓖鹑还Ь吹鼗卮鸬?。
皇上聽了皺了皺眉頭,“民女?你就這樣不想跟著老九?”那可是他的寶貝兒子,即便自己懲罰他,可在他心里,老九依然是獨一無二的。
她想,必須得豁出去了,這是難得的機會,立即請求到,“請皇上開恩,讓民女離開吧,民女想念父母,思念家鄉(xiāng)?!?p> 皇上沒有回答,而是吩咐太監(jiān)道:“去傳九皇子來見朕!”
太監(jiān)領命而去?;噬习欀碱^,不滿地說:“你知不知道,為了你的事,他被朕關了起來。他是怎么對你的,你又是怎么對他的。你跟著他,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你還不滿足嗎?那你還想要什么?”
宛然聽了,確實有點難受。金戈被自己連累了,算是自己欠他一個大人情。雖有話說情義值千金,可是千金有時候是買不來情義的。人情,是最不好還的債,不是用金銀能還的。即便給金戈一千金,他也不可能放了自己。
宛然叩首到:“皇上,民女皮糙肉厚,只能吃粗茶淡飯,穿素布麻衣。王爺千金貴重之身,不是民女能高攀的?!?p> 皇上非常不高興,不耐煩地說:“等他來了,你自己和他說?!?p> 宛然聽了,心里徹底失望了。如果能和他說通,自己也不至于還困囿于此了。她試圖通過這個權利最大的人幫助她,可是,他終究還是偏袒他的兒子。
皇帝也看著她,長得確實不錯,關鍵是,能處于危局而不亂,面對天威而不懼。雖然她的身份確實很低微,可是如果老九真的喜歡,還是要成全他。
皇帝瞇著眼睛,沉聲問到:“你不怕死嗎?不怕我殺了你?”
宛然答到:“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我一個小女子。只是生死現在已經不能由我自己決定,害怕又有什么用呢?”宛然想,到你們這破北國來,生生死死走了好幾遍了,怕什么怕?
皇上看著她坦然淡定的樣子,倒是有幾分欣賞了。
金戈匆匆忙忙地進來了,看見宛然跪在地上,他心里稍微放心了。還好,她還在。
金戈在她的旁邊,跪拜在地:“兒臣拜見父皇?!蓖鹑粵]敢看金戈,想著他替自己受過,而自己在背后哀求皇上放她走,心里覺得有些愧疚。
皇帝說:“你自我反省地怎么樣?”
金戈苦笑了一下,回答道:“兒臣明白了,兒臣所有的一切都是父皇給的。包括命都是父皇給的?!?p> 皇帝看著他,知道他心里有氣,“然后呢?”
金戈說:“兒臣還明白,金戈不僅是父的兒子,也是皇的臣子,以后會記住自己的本分。”
皇帝點點頭,“好吧,你們倆都起來吧!”
皇上看著宛然說:“你有什么話,就對著老九說吧!”
金戈盯著她,宛然無助地看了一眼皇上,可他卻視而不見。宛然對著金戈笑了笑說:“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你了?!?p> 她當然不敢說離開的話,她知道,皇帝是愛這個兒子的,他不可能給她做主。如果金戈知道她還是想離開,所有的好也會立即凍上冰,昨晚的遭遇她不想再經歷了,她要學會好好的愛護自己。
金戈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感謝感動了,這一夜算是沒白熬?;噬峡戳丝此麄儌z,自己的傻兒子明顯處于被動,心里又有點不滿了。他失望地看了兒子一眼,心想:“沒出息,連個女人都搞不定!”不過看她沒提離開的話,她還算是識時務。他揮了揮手,不高興地說:“去見見你們母后吧!”
金戈松了口氣,這件事終于過去了,他回答道:“是,父皇?!?p> 宛然也跟著鞠了一躬,沒有說話,跟著金戈退了出去。
宛然硬著頭皮跟著金戈去見皇后。這次宛然沒出幺蛾子,金戈心里還是很高興。他拉著她的手說:“今天表現不錯?!蓖鹑粚χ麐擅牡男α艘幌?,不論怎么樣,今天他還是幫了她一個忙,她應該感謝他。還好皇上沒有點破,她提了離開的事情,否則現在已經是暴風驟雨了。
他帶著宛然來到皇后宮中,和宛然雙雙跪下:“兒臣拜見母后”。
宛然也跟著拜下去,她沒有說話,她不知道現在的身份該怎么自稱,她不想稱呼母后,可是稱呼皇后也很別扭,有剛才的經驗,她索性裝著啥都不懂,啥都不說,跟著金戈就是。
皇后看她不說話,有點不悅,“這就是你府里來的新人?!?p> “是的,母后?!苯鸶昊卮鸬?。
“抬起頭來我看看?!?p> 她抬起頭,故作驚怕之狀。身子有點發(fā)顫,腿有點發(fā)抖,眼神低垂,一副驚弓之鳥之狀。說實話,她現在是真的餓的有點顫抖了,佯裝也就輕而易舉了。
金戈看她這樣,心想,剛才在父皇面前都是泰然自若的?,F在又這副樣子,不知她心里又憋著什么壞主意。剛剛的好心情又被破壞了。他板著臉看著她。
皇后看她一身素衣,還算順眼,可看她低眉順眼,默不作聲,驚恐害怕,不僅讓她有些惱怒。自己的愛子怎么能留個這樣的女子在身邊呢?真是大煞風景。
原準備留他們一起吃飯,后來一不高興就讓他們走了。
馬車上,看她無精打采的樣子,他淡淡地問到:“怎么了?”剛才她在皇后那兒一點也不積極的表現,讓他很不滿意,他覺得她是故意的,是心里不重視他,所以也不尊重他的母后。
“累了,想回去了?!彼吐曒p輕地說。
他以為她說的是回南國,正要發(fā)火。她忽地傾下身去,把手和頭放在他腿上,趴在他腿上睡了。他忍下怒火,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他愛憐地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她沉睡了過去。
她有時候機智聰明,有時候坦率真誠,有時候俏皮可愛,有時候蠻橫無理,有時候溫柔如水,哪一個她都是他愛不完的。他把她緊緊抱在懷里,把額頭埋在她的秀發(fā)里,他越來越離不開她了。
到家門口了,她都還沒醒,他抱著她進入府里。
王妃看他們終于回來了,立即走過來,急切地問到,“妹妹怎么了?”
他淡淡地說:“沒事兒,就是有點不舒服?!?p> “那我去傳太醫(yī)過來”。
看著她那么熱情的表現,他想:不用你裝好人了。
“不用了,讓她睡一會兒就好了?!?p> 說著就把她抱回院里去了。王妃不明就里地站在那兒。昨夜他們倆一夜沒回,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今天還準備進宮問個究竟,還好他們安然無恙。
宛然其實醒了,這會兒她只能裝睡著了。
他把她放在床上,“可以醒了?!彼f到。
她嬌羞地一笑,“你怎么知道我醒了?!?p> “你什么都瞞不過我?!彼靡獾卣f。
她笑著不做聲??此堰^后白里透紅的臉頰,他伏下身去親吻她的唇。他也脫了鞋子躺在床上,把她攬在懷里。宛然把頭埋在他胸前,趴在那兒一動不動。在這個險象環(huán)生的北國,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他是她的大樹,能為她遮風擋雨。只要在這里一天,她就要緊緊抓牢他,不能再讓自己身處險境了。
他身上很熱,小腹一陣暗流涌動,但是沒有她的同意,他只能憋著,
就這樣躺著也挺好。
她可憐兮兮地說:“我餓死了?!?p> 金戈看著她,“他們沒給你吃飯嗎?”
宛然搖搖頭。
金戈心痛得很,立即吩咐桃兒準備飯菜。桃兒剛剛看小姐被抱回來,以為小姐出事了,一直哭哭啼啼的,這會兒聽說她要吃東西了,才放下心來。
金戈陪著她吃飯,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他說道:“你慢點,吃太快了,待會兒肚子會痛的?!?p> 她笑著點點頭,放慢了速度??粗毥缆实臉幼?,他很滿意。她現在如此安靜乖巧,這才是她該有的樣子。他心情也很好,給她夾著菜。他問到:“昨晚很難過吧?”
她笑笑說:“還好,就是有點冷,有點餓?!?p> 他心疼的摸摸她的頭,動情地說:“我一直擔心你,想辦法出去,父皇派人看守得緊,實在沒辦法,讓你受苦了?!?p> 宛然看著他的眼睛,聽著他的話,心里很是感動。她眼里含著淚,哽咽著說:“都是我的不是,非要去見廢帝,也連累了你。”
他從來沒有見過她動真情的樣子,那么情真意切,楚楚動人,心里頓時愛意滿滿。她不是個無情的女人,自己對她的好,她是能感受到的。
他柔聲說:“沒事兒,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情?!?p> 宛然想,現在應該是好時機了。良久,她開口道:“我能跟著王妃出去逛街嗎?”
他驚愕地看著她,“你跟她?”
她眨了眨眼睛,“怎么了,不可以嗎?她挺好的?!?p> 他懷疑地看著她:“你不是打什么壞主意吧?想借助她逃跑,學上次那樣?”
宛然一臉無辜地說:“怎么可能,這里離南國山高路遠,千里迢迢的,你讓我走,我都不敢走?!?p> 他沉著臉說:“你少打點這些主意,我不會讓你出去的?!?p> 老虎的屁股果然摸不得,剛才還濃情蜜意的,現在立即翻臉不認人。她也只能裝著生氣樣子,轉過身去,“哼,你就是不相信我,你把我關在這里,讓我老死算了?!?p> 看她生氣了,他想了一下,妥協(xié)到:“你要答應我,不能亂跑。你出去可以,但是不能帶桃兒,讓她留在府里做人質。我就不相信,你會丟下她不管?!?p> 說的這么直白了,她只有同意了,想到這來之不易的自由,她還是有點小高興。
第二天,王妃看王爺一出門,就過來打探情況了。
王妃問到:“宛然,出了什么事情了?父皇為什么要帶走你們?”
宛然笑了笑說:“王妃,沒什么事情,放心吧?!?p> 王妃不高興地說:“看來你還是不信任我,不給我說實話?!?p> 宛然對她說:“王妃,這件事情真的跟你沒有關系,咱們不聊這個了?!蓖蹂此幌胝f,也不能去撬開她的嘴巴呀。
看著王妃滿臉不悅,她說:“王妃,我們的第一步成功了。王爺同意我們一起出府門了”。
王妃聽了很高興,她說:“那好,我明天就帶你出去?!?p> 她開心地跟著王妃去外面逛街。這里的街市上除了他們本國的商品外,有很多都來自南國??粗切┦煜さ臇|西,她又想起遠方的親人。
王妃沒學過女紅,她善于騎射。宛然買了一些針線,問王妃想不想學。這里沒有錦文,沒有菲蕓,她只能抓住王妃。
王妃想著反正閑著沒事兒,就跟著她做了起來。宛然教她做嬰兒的衣服和鞋帽,說做著做著孩子就來了。她半信半疑,真的跟著認真學了起來。
金戈回到家,看見她們在一起做針線的樣子,真是驚呆了。他那個大手大腳,嬌氣蠻橫的王妃都被這個女人收買了,他覺得沒那么簡單,她一定有想法。雖然猜到她有意圖,不過他也不怕。憑她想逃出他的手掌心,比登天還難。
晚上,她坐在桌邊看書,金戈走了進來,把她的書搶了過來,“以后少看點書?!?p> 宛然看著他,有點氣惱,不過她已經告誡自己,不要和他硬碰硬了。她笑著說:“好,不看了,陪你說話?!?p> 他坐了下來,滿意地看著她,他就喜歡她溫柔乖巧的樣子。
他問到:“你是真的和王妃好,還是假裝和她好?”
宛然走到他的背后,趴在他的背上,說:“當然是真的啊。在這里除了你,她是我唯一的依靠?!?p> 他把她攬進懷里,深情地說:“我會對你好的?!?p> 宛然把頭埋在他的懷里,聽著他氣勢磅礴的心跳聲,她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墒撬拇刃?,也在家里等著她,她必須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