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之不愧是兄弟幾人里面腦子最簡單的那個,他完全把天南世家的那些守則規(guī)矩拋之腦后,抄起長刀就要把那幾個老家伙砍死,若不是謹之攔著,可能現(xiàn)在大廳里已經(jīng)變成殺豬屠宰廠了。
顧禮那邊幾人最開始自然是被慎之這突然的暴起嚇了一跳,但是看到謹之攔著,頓時就安心了下來,甚至還反過來怒斥道:“無知小兒,長輩說話豈有你插嘴的分!我等與你父親討論的是家族大事!你懂個……”
然而他話都還沒有說話,一直拉著慎之的謹之驟然松手。
慎之直接扛著長刀就砍了上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三個老不死和兩個年輕廢物大驚失色,所有人瞬間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顧文顧武兩個胖子更是拉住最為年長的顧禮擋在前面就準備用自己的這位兄長去扛刀……
顧禮臉都瞎白了。
但是刀刃離他額頭還有不到兩寸距離之時,他胸口上一道半虛的符箓突然浮現(xiàn)了出來,一時間金光乍現(xiàn)。
金屬對撞的爆鳴在大廳當中響起!
鏘!
慎之整個人被震的連連后退。
是謹之在后面單手托住了他的后背,才穩(wěn)住了身形。
……
此時在顧禮和慎之兩者之間的石質(zhì)地板已經(jīng)寸寸龜裂。
而那道扛了慎之一刀的符箓也隨之消散……
……
“祁天劍宗的保命符?”
見多識廣的謹之一眼便認出了那符箓的來歷。
“看樣子你們和北漠的關(guān)系很是密切。”
“吃里扒外的東西!”慎之被剛才那符箓的反噬之力震的虎口生疼,他咬著牙就要上去再砍一刀。
但這時候,顧長庚怒斥了一聲:
“讓他們滾吧?!?p> 他話語當中,既有憤怒,也有無奈。
……
慎之看向自己的父親,張嘴還想說點什么的時候,那邊的三個老家伙已經(jīng)連滾帶爬地跑出大廳了。
“無禮小兒!等著吧!明日劍宗登門,到時候我讓你們一家全部滾出這山莊!顧長庚,你等著!”
胖子們罵罵咧咧地拉著自己兒子跑了。
年長的顧禮跑得最慢,愣是沒有個人過去扶一把。
而大廳中,顧長庚搖了搖頭,對自己的兒子們說道:
“不必與他們鬧騰,眼下切要的是如何應(yīng)付北漠的劍宗?!?p> 顧長庚也算是真能忍了,這些吃里扒外的東西蹬鼻子上臉硬要他把女兒嫁出去,換個脾氣稍微暴烈一些的人定是忍不了的。
急性子的慎之拎著刀就對顧長庚說道:“爹,語兒不能嫁……”
“放屁,用得著你說?”顧長庚瞥了一眼自己這個急躁的二兒子,又看了一眼從頭到尾最為鎮(zhèn)定的謹之和另外一個宛如透明人一樣一聲不吭的三兒字顧黎。
“語兒還不到十歲,他們就算是提親也來早了幾年,再者說,祁天劍宗想出這一茬來,自然是盯上了她的天生劍脈,結(jié)親只不過是個幌子罷了,我何時說過要把語兒嫁出去了?!?p> 在顧禮一家滾出去之后,顧長庚的語氣就逐漸恢復(fù)平緩。
這時候,謹之伸手拍了拍慎之的腦袋淡淡說道:“刀收起來。”
慎之這才哦了一聲把自己的長刀歸鞘。
……
“明日祁天劍宗的人便會登門,來的是什么人,有多少人,我們一無所知。”
顧長庚飲了一口茶水,他目光中有擔憂,但不存一絲畏懼。
“你們出門求學(xué)多年我從未主動招你們回來過,但你們娘親說的對,既已是及冠成人,便要擔起自己的責任,你們是語兒的兄長。”
“孩兒明白?!?p> 三兄弟恭敬地點頭。
“都回去休息吧?!鳖欓L庚擺了擺手。
兄弟幾人便退出了大廳。
……
幾人剛走出大廳,便看到了在院子里追著蝴蝶鬧騰的小妹。
他們臉色都有些許凝重。
“管他什么劍宗屁宗,誰敢動小妹我就把誰砍了。”
慎之扛著長刀一副有力氣沒地方使的樣子。
謹之卻淡淡嘆了口氣:“九年未歸,不曾想爹也老了?!?p> 慎之和顧黎眨了眨眼,兩人一時間都沒有明白大哥這一聲嘆氣是什么意思。
然而謹之卻不打算多說,只轉(zhuǎn)身走向自己的書房:“我去寫封信?!?p> ……
看著謹之遠去的背影,慎之回過頭瞥了旁邊臟兮兮的顧黎一眼,嘀咕了一聲:“這時候?qū)懶庞袀€屁用,天南離東陸那么遠,搬救兵都來不及……”
但話還沒有說完他便意識到,東陸是遠,但青玄山近啊。
說罷他便扛著刀也往書房跑去。
估摸著是也想效仿一下自己的兄長,給自己山門送一封書信看看能不能求得一手援助。
……
轉(zhuǎn)眼間門口就只剩下顧黎一人。
他可沒有山門宗派可以求援,這三年時間他都在中原和那些莽荒野獸打交道……
而此時他腦子里還在回蕩著大哥的那句“爹老了”。
尋思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原來父親也已經(jīng)不再是過去他們眼中那個最權(quán)威的人物了,當他們還是孩童的時候,這小月眉山就是他們眼中的天地,父親是這里的上位者,也是他們心目中認為最強的人。
而如今,如果不是遇到了他自己都不能應(yīng)付的事情,爹又怎么會把幾個兒子同時召回家呢……
爹真的老了。
……
顧黎并不覺得三年有多長,但是轉(zhuǎn)眼回到家,一切貌似都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他坐在臺階上走神之際,小妹語兒不知何時已經(jīng)湊到了顧黎面前。
語兒彎下腰,把臉蛋湊到顧黎面前看著自己這位兄長的臉龐,眉宇微微皺起:
“三哥臉上怎么那么多傷痕,有人欺負你了嗎?”
“???”顧黎苦笑著看著湊到自己面前的語兒,連忙擺手:“誰啊誰啊,哪有人欺負得了你三哥呢,開什么玩笑。”
若不是語兒提醒,顧黎都不曾注意到自己在中原古地里摸爬打滾這三年里在自己臉上脖子上手上留下了一堆交錯的傷疤。
“不痛嗎?”語兒伸出食指輕輕碰了碰顧黎臉龐上的傷痕。
“這算啥呀……”顧黎裂開嘴擠出一個非常燦爛的笑容:“小意思小意思。”
……
兩兄妹還沒說幾句話,旁邊就傳來張夫人的聲音。
“語兒,去書房把今天的功課做了,回頭三哥再帶你出去玩?!?p> 張夫人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卻也有著和往常一樣不容置疑的威嚴。
語兒很乖巧地點點頭,噢了一聲,然后給了顧黎一個“等我哦”的眼神,蹦蹦跳跳朝著書房的方向小跑而去。
……
留在庭院里的,就剩下張夫人和顧黎了。
顧黎搓了搓手,他很少與張夫人相處,也許就是因為自己的庶子身份,讓他不曉得怎么面對這位父親的正室妻子……
簡而言之就是莫名的僵硬與尷尬,偌大一個庭院這會兒仿佛沒有顧黎的容身之所了。
“呃,夫人,那我也先回去休息了?!?p> 顧黎起身就準備逃之夭夭。
張青儀似乎也沒打算和他多說什么,只是在顧黎走出去幾步的時候,她嘴里冒出來這樣一句話:
“這幾年辛苦了。”
顧黎做夢都沒想到張夫人會突然跟他說這樣的話,感到一陣莫名其妙,他撓了撓后腦勺,灰溜溜的逃了。
……
而臺階旁的張青儀,看著顧黎遠去的那略顯消瘦的身影,臉龐上露出一抹復(fù)雜的神色。
眼前的顧黎,比三年前長高了很多,和過去那個白白凈凈的小男孩相比,如今顧黎的樣貌變化非常大,但是張青儀始終都無法忘記三年前那個夜晚,顧黎跪在顧長庚的書桌前求他的父親讓他去中原。
那時候,張青儀就站在書房內(nèi)屏風的后側(cè),她從始至終都沒有露臉。
顧黎在書房中叩謝了自己父親這十幾年的養(yǎng)育之恩。
“孩兒能夠活到今天已是心滿意足了,請爹讓孩兒去試試吧?!?p> ……
顧家上下都知道小女顧語兒天生重疾,是個活不長久的可憐人。
但只有顧長庚和張青儀知道,府上命不久矣的并不只是顧語兒一個。
十幾年前顧長庚抱著襁褓中的顧黎回到小月眉山的時候,所有人看到這孩子的時候都認為他活不了幾天了,那時候的顧黎皮包骨,就像是一只瀕死的小野貓,身上沒有一絲生機,只有純粹的死氣,花草若是靠他太近都會瞬間枯死,甚至于沒有修煉過的普通家仆若是和顧黎靠的太近也會在幾天之內(nèi)患上重病,運氣不好的可能會因此喪命。
沒有人理解顧長庚為什么要抱回來這么一個小瘟神,張青儀也是如此。
而顧長庚一句“他是吾兒”,讓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強勢如張青儀這樣的女人,也不再過問此事。
至于顧黎,他能夠活到今天絕對算得上是奇跡了,可命數(shù)還在,有高人曾為他診斷過,說顧黎若是命數(shù)好一點,可以茍活到二十,命數(shù)差一些的話,活不過滿月。
如今顧黎十九了。
對這一切,雖然從沒有人告訴過他,但是并不是一無所知。
能夠多活而十幾年歲月,他已經(jīng)知足了。
若不是當初顧長庚將他帶回來,也許他早已經(jīng)是路邊的枯骨。
所以,當自己的叔父向他提起到那個挽救語兒性命的辦法的時候,顧黎就鐵了心要去中原古地把那些藥材收齊。
這才有了三年前書房里張青儀目睹的那一幕。
從襁褓中的顧黎被抱回月眉山一直到如今,張青儀始終未曾想明白顧長庚兄弟倆為什么為這個瀕死的孩子付出那么多。
但是從三年前那一刻開始,她終究還是釋懷了。
……
中原古地,實際上對天南地北的所有修煉者來說那是禁地般的存在。
強如東陸的得道人,亦或者是西域的佛陀,千百年來敢踏入古地的人,最終都沒有落得一個好下場。
這是整片鴻蒙古陸上一條亙古不變的定律。
如中原,就是找死。
那里是一片最原始的土地,無人知其奧妙所在,人們對中原的認知,僅僅停留在那些傳聞中的神獸惡靈,以及一個個去而復(fù)返之后的修煉者詭異離世的陰森故事。
絕大多數(shù)踏入古地的人,最終都沒有活著走出來,而極少數(shù)活著離開古地的人,不管他境界達到了怎樣的層次,總會在幾年內(nèi)莫名消失。
最著名的一個案例便是當年東陸道庭的重陽道人,當時他已然躋身道庭的中堅力量,修為和潛力都無可限量,為了尋求機緣,他冒然闖入了古地。
然而機緣沒有尋到,反倒是在他活著回到道庭的第二年,就離奇逝世。
外人都不知道這位道庭天才是怎么死的。
有人說他在中原染了劇毒,也有人說他的無知舉動冒犯了古地的神靈。
更有傳聞,重陽道人離世那一天,有血水和黑色的鎖鏈從天而降,鎮(zhèn)壓了道庭的天書嶺。
但,這都是傳說,無人可以證實。
而無法反駁的是,所有和古地有染的人,都死了。
……
所以顧黎要去中原尋藥,此舉無遺就是拿自己的命去換語兒的命,他非常相信叔父說的那個藥方子,覺得自己只要把那些世間罕有的藥材都弄到手,叔父就一定可以救活語兒。
顧黎似乎是已經(jīng)認定了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實,他從小就在顧府長大,相比于頑劣的老二慎之,顧黎文靜很多,相比于書生氣十足的老大謹之,顧黎又多了幾分活力,但長輩們都清楚,這個孩子天性淳樸,也有著一絲執(zhí)拗。
十六年從未離開過小月眉山的一個孩子,初出家門,就直接一腦袋扎進世間最險惡的中原,義無反顧。
在顧黎眼中似乎這世間就沒有什么值得他去懼怕的一樣。
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久,所以如古地尋藥,僅僅只是報恩之舉。
將死之人沒有辦法像兩位兄長一樣外出求學(xué),他是個沒有未來的人,只能在自己有生之年盡力的為家人做點事情。
僅此而已。
……
三年前顧黎長跪在顧長庚書桌前的那番話,令張青儀動容,也徹底打開了她心中的結(jié)。
從那一刻開始其實她是認可這個由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的,只可惜已經(jīng)冷漠相處了十幾年,張青儀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這個孩子了,只能期盼著顧黎還能從古地里活著回來。
顧黎今日能出現(xiàn)在顧府門前,其實張青儀心里是舒坦很多了。
如果顧黎三年前就那樣一去不復(fù)返的話,那這將會成為張青儀心里一輩子也無法平復(fù)的一道坎。
……
所幸,這孩子活著回家了。
看著顧黎遠去的背影,張青儀臉上劃過一抹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