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三年我都沒有住校,晚上有自習課,中午和下午放學一般不回家,老師們的辦公室成了我和朋友們?nèi)サ米铑l繁的地方。
當然,不是去挨批的。經(jīng)過初三那場‘夜審’,我變得稍微謹慎成熟點了。
在教師辦公室里,我認識了國寶和小謝兩個男生,算得上學生時代的男閨蜜吧。高中剩下的那兩年時間,我的八卦幾乎就是他二人貢獻的。
國寶高高瘦瘦,長相普通,成績一般,暗戀文科班的一個女生,無果轉(zhuǎn)換目標,而后磕磕絆絆兩年,這位情感豐富的少年,經(jīng)過等待與激動,失望與哭泣等等一系列的折騰后,高考成績出來的那一天,還是不可避免地以分手告終。
小謝個子不高,瘦瘦的,退休后被返聘回來教數(shù)學的老先生很喜歡他的聰明勁,他卻像很多三角戀里的配角,一個勁地作,理智都喂了狗了,逼得女主角又哭又罵,最后差點連同學都做不成。
對了,我們班竟然有一個隱藏得很深的富二代女同學,畢業(yè)兩年后,我才通過朋友圈知道她家很有錢。經(jīng)常旅游,全國各地跑得樂此不疲,現(xiàn)在應該快要安定下來了吧。我看到了她與男友的旅行照。
高考是一個大的人生分水嶺,有人繼續(xù)深造,有人進入社會,還有人選擇了痛苦的復讀。
一夕間,我的朋友變得很少了。
他們?nèi)ハ虿煌某鞘?,散落到天涯海角,?jīng)歷不同的人生,過著與曾經(jīng)暢想過的未來截然不同的生活,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他們了。
有人說,成人最多有兩個朋友,這是最好的友誼狀態(tài),也是最低的友誼成本。
秀是一個,我的另一個朋友在哪里呢?哦,是麗,我現(xiàn)在的學校同事,同時也是我的表嫂。
很意外啊,這個媒人是我自己。經(jīng)過四年的愛情長跑,他們就快結婚了。而我,也快訂婚了。
我的那個他,也很讓我意外??梢杂靡痪湓拋砀爬?,復雜的關系,一段簡單的愛情。
十多年前,那個炎熱的清晨,他跟人堵在路中間喊我‘嫂子’,他也沒想到吧。陳少年,現(xiàn)在是陳青年了,他叫陳遠。
去年底國內(nèi)疫情剛爆發(fā)時回國的,他在印度那個神奇到詭異的地方呆了幾年,回來后在B市電子科技園區(qū)工作,干網(wǎng)絡安全工程的。
我不再像少女時代那樣糾結記仇,也不再好奇他的心理是怎樣將‘嫂子’的印象轉(zhuǎn)化掉的。只感興趣那么多國家,他怎么跑去印度,那里的東西能吃嗎?
確實,我不大看得起印度,特別是工作后生出的許多偏見。
隨著訂婚的時間臨近,我有時候會疑惑,進展這么快,難道是因為快奔三了,大家都恨嫁恨娶?
他回國那天,我剛好坐高鐵回C市老家。
那時候疫情還未大規(guī)模爆發(fā),戴口罩的人很少,檢疫的地方幾乎沒有。他的朋友站在閘機外接過箱子,一個又一個,跟搬家似的,本來沒想上前打招呼,畢竟高中過后,已經(jīng)九年沒見了。
但是,同過一個出站閘機口,他耽擱在那里,難到我要一直等在后面讓他走了再出來?
我和陳遠沒交情,高中那三年也沒來往,畢業(yè)后更加沒有聯(lián)系,這么多年,只在初中班級群里見他說過幾句話。
他的長相跟高中時期差不多,只是棱角更分明,氣質(zhì)更清矍穩(wěn)重了,簡單的長大衣和圍巾,他看上去清俊而挺拔。
一眼認出他來,我也很莫名,可能是受身后兩個女生激動的言語影響,多看了他幾眼,長得帥的人到哪都不缺回顧的目光。
我跟自己說,就這樣偷偷走掉吧,免得尷尬。
走過他身邊時,我心跳得很快,做賊心虛的那種,然后想著趕緊跑掉。卻不防被前來接站的老妹一句話,給暴露了。
那時,我剛好走過陳遠旁邊,他彎腰提著箱子,而后驀然直起身體四望,目光迅速落在我身上,隔著一個手臂都不到的距離,試探喊道,“林語?”
我的身體免疫力很差,一個空間里有病毒的話,大概率最先被感染的就是我了,因而,我常年戴著口罩。
我真不知道陳遠和我妹的眼睛怎么都那么毒,這么快就認出我來,尤其搞得動靜不小的老妹,舉起寫我名字的牌子又蹦又跳。
我的老家C市是個五線小城市,今天并非周末也并非節(jié)日,出站的旅客很少,因而開放的高鐵站出口只這一個,怎么可能看不見。只是希望這個口罩可以免去許多尷尬罷了。
老妹忽然喊我,我整個人都陷入了尷尬的情緒當中。你那么大個人,誰看不見啊。
老妹快結婚了,妹夫是本地人,我回來是幫忙籌備并參加婚禮的。我頗有些喪氣地站在原地,很不情愿扯開口罩朝陳遠笑笑,“陳遠?好久不見。”
陳遠點點頭,聲音變小了,頗有幾分低嘆和低語的味道,“是很久不見了。”
我覺得這么打過一聲招呼就算了,正猶豫著是不是要禮貌地客氣地約個口頭飯,或者說句再會之類的,他先開口了。
只是不是客氣的口頭飯,他真要現(xiàn)在就請我吃飯。一起請的還有開車來接他的兩個朋友,我不認識。
飯桌上一來二往,大家熟了后,我那猶不知打破了什么的大嘴巴老妹,竟然邀請他參加她的婚禮。
結果就是,老妹的婚禮過后,陳遠就提出交往看看。
我當時腦海里唯一一個念頭就是,半路攔我的三個少年,一個接一個,十多年了,還是陰魂不散。
然后疫情爆發(fā)。
我看了新聞報道才知道,陳遠和他舅舅的印度網(wǎng)絡公司給疫區(qū)捐贈了好多口罩,他作為志愿者,和他的朋友一起去了武漢。
關在家里,我開始常常關注那邊的消息,試圖從大量的視頻和圖片中找尋他的影子。但看著新聞,有時會懷疑自己,我這么大歲數(shù)了,怎么還會有小女生崇拜英雄的激動感覺呢?我肯定是著魔了。
在各種聊天工具作為主要,甚至全部交際方式的現(xiàn)代,有一種說法,講的是一對成年男女如果錯過了一兩次接觸機會,那么就表明他們沒有緣分。
腦海里忽然冒出一個傻念頭來,我錯過兩次機會了,應該沒有了吧。
呆在家里不能出門,下意識刷新聞來看的日子漸漸習慣了,我買了跑步機回來趁機讓爸爸減肥,他真的瘦下來了,偶爾還能跟我在小區(qū)網(wǎng)球場里連續(xù)打幾個回合。
爺爺奶奶在參加完老妹的婚禮后,跟兩個小堂弟飛去了溫暖的深圳過冬,小叔他們早已定居深圳,疫情來后,深圳比C市老家更安全。
我的生活還是跟以前一樣,只是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再在C市老家見到他,已是四個多月后了,他比去年末在高鐵站見到時瘦了。
那個季節(jié),C市的溫度還很低,我在小區(qū)對面的廣場晨跑,廣場里人雖不多,但我明明一直戴著口罩,他竟然一下子就找到我了。女性特有的想象和浪漫情懷,硬是把這個當做了緣分。我很高興。
我摘下口罩,想,當時想怎么樣呢?一張嘴,冷空氣瞬間入喉嚨,一陣咳嗽,哪還記得剛才有過什么想法。
陳遠連忙幫我拉上口罩,把他的羽絨服脫給我穿。我剛跑得一頭一身的汗,哪里會冷,自己脫下的衣服放操場旁邊呢。
拿回自己的衣服披上,聽到陳遠問,“想好了嗎?”他是問四個月前提出交往看看,我想好了嗎。
我的臉在發(fā)燒,摸著兜里新聞app不斷推送信息造成震動+鈴聲的手機,反問他,“你的隔離期不是早就結束了嗎?”
“你一直在關注C市酒店隔離狀況?”
我們都笑了。答案很明顯啊,我內(nèi)心的猶豫、考慮全都因為擔心和不知何時開始的期盼,早就消失了。
陳遠拉著我走到一輛簇新的黑色凱美瑞旁,打開后備箱,取出一件件包裝精致的禮品盒子,朝我伸出手。
等我把右手交給他后,他才慢慢笑著說,“我多隔離了半個月?!?p> “我想,我要變得徹底安全了,再親自來找你要答案?!?p> 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都要確定徹底安全了才行。
陳遠一手牽著林語,一手提著禮品,心想,這朵雛菊太固執(zhí),他為少時的一句戲言付出十幾年才終于牽起她的手,這個代價太沉重了。
“小語,對不起?!?p> 遲到的道歉,和簡單的愛情一并來到。漫漫人生路,他只想跟他的小雛菊一起走過。